从“钱德隆”出来之后,颖娘又挨个的进了几家专卖茶食细点、蜜饯干果的铺子。 不论规模还是品质上头,虽然在颖娘看来已算相当不错的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自己拿手的看家产品,以及不为外人所知的独门秘方。 在颖娘看来,大多都能同“五味和”扳一扳手腕,这也正常,否则也不能在崇塘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界立身了,但却完全不能同“钱德隆”相提并论。 不得不说,“钱德隆”到底是“钱德隆”,这样独具匠心的百年老字号能有一家维持至今就已然相当不容易了。 毕竟心怀斗志不算难,可贵的是脚踏实地,百年如一日的去琢磨这点儿方寸之间的四季时令……颖娘觉得自己今天又上了一堂课,而且是与祖父的教诲同出一脉的一堂课。 只不过光顾着习学了,颖娘真是半点儿都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待从五甲迈进六甲, 看到一溜挑着的“细皮薄脆”、“多肉清洁”、“南北大菜”、“糟鱼糟肉”、“鹅油方脯”、“八宝烧猪”、“闻香下马”、“高朋满座”的幌子时,颖娘这才倏地意识到已经将近中午了。 赶忙停下脚步:“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范老二就一脸稀奇地看着她:“这都快大中午的了,回去做甚的,我还说要请你们下馆子呢!” “不,不必了吧!”颖娘没有挪步,有些迟疑。 旁的不说,只说她方才已经见识过崇塘的物价了,昨儿的一干材料倒还罢了,价格还算公道,可刚才那一斤寸金糖,就花了范老二整整五分银钱,颖娘在心里默默算了一回,差不多是十斤面粉,抑或七八两白糖,或者直接就是六天房租的价格。 可在他们“五味和”,一般来说,一斤寻常茶食也就是三斤面粉的价格,只有精细些的才敢放到五斤面粉的价格。 寸金糖当然算精细茶食,可饶是如此,也翻了整整一番! 自然不会傻乎乎的解释给范老二听,否则以他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脾气,一听她是嫌贵,更得把他们往那甚的“南北大菜”的馆子里领了。 同阿芒对视一眼,索性四下张望一番,就指了不远处夹缝中一间门脸不大的食肆同范老二道:“我看那家生意还挺好的,还没到正点儿呢,就几乎坐满了,要不咱们就去那家吃饭吧!” “那家啊!”范老二眉头一皱,显然有些看不上眼。 可阿芒也觉得好:“行啊,看着门脸儿清清爽爽的,咱们就去那家吧!” 说着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当先抱着果娘往那家挑着“袁嫂”幌子的店铺走去,颖娘、丫头当即跟上,三秋几人对视一眼后也迈了腿,落在最后的范老二一见自个儿被撇下了,只得不情不愿地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过来。 还未走近,一阵醇厚的香味就直往颖娘鼻子里钻,似是鸭汤的味道,颖娘放下心来。 走近店铺一瞧,不大的铺面里,大门口就支着一溜炉灶,既有几口冷热面锅,也有几摞老高的蒸笼,好几个大嫂大娘正在炉灶旁忙活着,有煮面的,也有看顾蒸笼的,还有几位托着托盘专顾行菜的大娘在摆了十来桌八仙桌的铺子里穿梭着。 有煮面的大娘一听到脚步声,手下不停,抬起笑脸冲他们一点头,高声吆喝道:“袁嫂鸭浇,客官里头请。” 颖娘没有进门,往旁边站了站,免得挡了其他客人的道儿,先问大伙儿:“这家似乎专做鸭汤面,你们有谁不吃鸭肉的吗?” 崇塘既是三面临水,那鱼虾蟹鸭的绝对不会少,相较而言价钱也要比之羊猪便宜些许,何况能在这东西长街上开门做买卖,必然有两把刷子,只看铺子里坐着的这些食客就能知道一二了,有一身短打打扮的,也有穿着长袄的,想来味道不错,价钱也公道。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不知道他们中有没有人不吃鸭肉。 众人对视一眼:“咱们甚的都吃。” 范老二就不高兴了,一抬手:“我不吃鸭子。” 不过人家却不是无理取闹,他是有明堂正道的理由的,只是这理由在大伙听来不免无言:“要是吃到鸭媒头怎的办?我可不吃无耻之鸭。” 或是声音大了些,叫正在煮面的大娘听到了,赶忙抬起头来,冲范老二笑道:“这位小郎,话可不兴这样说,我们老袁家的鸭浇面居崇塘之首,靠的就是四个字儿,‘真不二价’,何曾需要勾结鸭媒头!” 一听这话,正哭笑不得的颖娘同阿芒几个就知道这位煮面大娘必是听漏了,丫头赶忙解释道:“大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鸭媒头说的不是贵店,”说着指了指旁边看顾蒸笼的大娘从蒸笼里取出来一碗一碗扣好了的鸭肉鸭汤:“我们说的是它,担心这里头有鸭媒头。” 煮面大娘就更纳闷了,这几个小家伙连自家在崇塘经营了四十来年的老店都不认得,张口却能说出“鸭媒头”,这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不过她开门做买卖,甚的人没见过,暂且抛开,赶忙笑道;“放心放心,咱们老袁家制作鸭浇的鸭子是十里八乡的乡邻们自家放养的,都是吃鱼虾螺蛳长大的膘好体壮的嫩鸭,绝对没有鸭媒头一说的。” 丫头一听这话,知道煮面大娘没有着恼,赶忙道谢,直接道:“那还烦请大娘给我们来八碗鸭浇,还有面。” 颖娘就拦道:“来七碗吧,我同果娘吃一碗就足够了。” “来八碗。”说完那句“鸭媒头”后就一直没有出声的范老二倏地发话,又同颖娘道:“你们吃不完,我们吃。” 说着当先进了铺子,在角落里找了张八仙桌坐了下来。 颖娘诸人对视一眼之后,赶忙跟了上去。 坐定不久,就有行菜大娘一口气托着两摞托盘八大碗鸭浇面送了过来。 “果儿,哥哥这有大鸭腿,跟你换好不好?”丫头一见自己面前的这碗鸭浇面上码着的一整只油光可鉴的鸭腿,忙同果娘道。 果娘却摇头,指了指自己碗里扣着的鸭浇:“我也有哦,好多好多肉肉。” 颖娘就看了眼他们面前的鸭浇面,就见八寸面碗上俱都扣着齐齐整整、不见丁点儿碎骨的鸭浇,不过有的是后拖,有的是鸭腿,还有的是前甲,虽有鸭颈衬底,却没有鸭头、鸭爪、内脏这几件。 而且没过鸭浇的鸭汤清澈,完全能够看清鸭浇底下的一折三的龙须面,亦是一丝不乱、排列整齐。 顾着果娘,颖娘先喂了小女孩儿一勺汤,小女孩儿精怪得很,明知姐姐已经吹过了,还是小口小口地抿了进去,眼睛就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美味!” 又指着鸭肉要吃“肉肉”,颖娘笑着把面拌开,先喂了她一口曲直有致的面条。小女孩儿吃过面条,就不要肉了,跪起身子,接过颖娘手里的筷子勺子:“果儿自己吃,姐姐也吃。”说着就挑着面条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颖娘撒开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筷子使得还好,正要喝汤,无意抬头,就见对面阿芒几个面前的大碗都已经空了大半了,而且如出一辙,面条已经三两口就吃完了,正在吃鸭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