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际还未露出一丝丝的明儿,夜半三更便已陆续醒来的诸人简单洗漱过后,又借着火塘微弱的火光,吃过简单的早饭,坐等日出。 除了“哔啵哔啵”的燃烧声之外,没有人做声。 随着辰光一点一点的推移,黑墨团儿似的天空上,西边虽还能看到有月如钩,挂在天尽头,但越靠近山头的东边,天色已经越发明亮了起来,灰蓝色的天空上有霞光透出,水般荡漾,四散开来。 睡眼惺忪的日头一点一点爬了上来,天光乍破,橙红色的日头越爬越高,日光普照,笼罩在山林间的浓雾悄悄湮灭,浅浅白白的霜花默默归隐,似乎眨眼之间便没有了踪影,仿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颖娘知道,他们也应该离开了。 可是不比清霜凝雾,它们明天还会默默结伴到来,陪伴山林迎接日出,可他们这次却是就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哪怕颖娘并不知道一辈子会有多长,但对她来说,势必很长,很长。 从指间悄悄溜走的霜雾化成缠缠绵绵的不舍,萦绕在心尖,可更多的还是感激,由衷地感激这么长辰光以来山林的默默庇佑和恩惠。 颖娘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期望开春之后,这方山林能够多一些走虫禽兽。 他们只是过客,而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看着神色虔诚的颖娘,丫头也想到了甚的,赶忙阖上双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求苏二郎同何娘子能够保佑他们一路顺风,无灾无难到崇塘。 眨了眨眼睛,又眯了眼睛去看嘴里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的范老二,还有这个棒槌,可千万别闹事儿,千万长点儿心! 身上头脸沾染着雾气同清霜的阿芒熄灭了火塘,从外头进来,也带来了些微的寒意,等了一瞬,看着颖娘、丫头陆续睁开眼睛,看了眼范老二,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喑哑:“我们出发吧!” 范老二一跃而起,意气风发:“出发!”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别看范老二表面上已经打定主意做块牛皮糖,既然决定黏上了,那就谁都甭想甩掉他。 可不知怎的,这心里还真有些发虚。 虽然人确实黏在这,甚的事儿都要插一脚,却并不十分敢同阿芒还有丫头对到眼。 就怕丫头说出甚的不中听的话儿来,更怕阿芒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怎的说,他也是要脸的人…… 可阿芒还是单独留下了他,还劈口就问他:“你为甚的要这样帮我们?” 真是拿得出! 他当时就傻了,可脑子也不知道是怎的转圈的,说出来的话儿却是:“还不是因为你们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话音落下,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听到丫头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尤其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怕不是你就是那个人贩子吧!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就见阿芒一声不吭地望着他,他翘着的二郎腿就有些慌了,“呲溜”一声,自己个儿就滑了下来。 感觉眼神有些飘,“唉”了一声,又觉得喉咙口有些紧,清了清喉咙,才能继续往下说:“怎的了啊!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不就是拿来用的嘛!我范老二旁的没有,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百八十斤肉骨头尽管拿去用!” 可阿芒还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手心就开始冒汗了,头顶的发旋似乎真被颖娘敲成两瓣儿了,都开始冒烟了,声音有些发虚,可不说话心里头更虚,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啦好啦!” 不过到底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认怂,又伸出手指隔空戳了戳阿芒的眼睛:“瞧瞧这一对大招子,看得人瘆得慌,算我怕了你们了。” 也算实话实说了:“除了三秋他们,我在这世上也没有旁的活的亲人了,看着你们还挺顺眼,这不就想认几个弟弟,呃,”又瞥了眼一旁的颖娘同果娘:“还有妹妹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见阿芒仍旧眉头微蹙,他自然急了,就差赌咒发誓了:“真的,我有必要骗你们吗!” 没有旁的活的亲人了! 丫头忽然觉得有一丝酸涩涌上喉头,说到底,哪怕他们走的路不同,命运却何其相似。 就去看阿芒,就见阿芒也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又看了眼颖娘同果娘,伸出食指,朝范老二摆了摆:“弟弟还罢了,妹妹就不必了!” …… 看着范老二被一言不发的阿芒“逼”的都快赌咒了,颖娘大概其能够知道范老二一门心思想要跟着他们,或许只是因为太过孤独了。 不是人前的孤独,而是人后的荒凉。 她能感同身受,那种心里头明明空落落的,却填不进丁点的物什的滋味,绝不好受。 虽然之后阿芒丫头关于她同果娘又同范老二说了些甚的,她并不知道,阿芒丫头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虽然麻烦别人真的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儿,可或许她的感受同阿芒,还有丫头俱是相仿的,虽然范老二确有目的,可他们或许不必因为拒绝而拒绝他的好意。 这似乎,也是一种伤害。 只当听到阿芒说出“出发”的辰光,她虽然朝他点了点头,可心里头却像阿芒的声音一样,亦是沉甸甸的。 或者这样说吧,除了登时一跃而起的范老二,还有主动伸手要她抱进背篓的果娘之外,他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难免神色凝重。 颖娘吐出两口气,把果娘抱进背篓中,由丫头护着背上背篓,拄着光洁的拐杖,一步一步,离开了他们的避风港。 不知道是不是走熟了这截山路的缘故,颖娘觉得他们今天似乎走得尤其顺,眼看着不过几时已是走了一多半路程了,小小声地喊果娘:“果儿,唱首歌好不好?” 也算是他们大伙儿送给这方山林的临别礼物了。 “好啊好啊!”小女孩儿直点头,只扳着手指头念了一回,一时拿不定主意,爬起来隔着背篓伏在颖娘的背上:“姐姐,姐姐,那我唱甚的?” “就唱我们果儿最拿手的吧!”颖娘道。 果娘拿手的,同样也是他们拿手的。 “嗯!”果娘重重点头,拍着小手,唱起了“火萤虫,亮亮红……”。 清脆宛转,如新莺如乳燕,在山林间盘旋环绕,偶然间惊飞零落鸟雀,引得果娘小声惊呼不已,别说颖娘众人了,就连范老二都驻足许久,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