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哪怕橄榄脯太咸、山楂条甜到发苦、松子糖还有一股哈喇味，打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甜，还是盖过了心头的酸，颖娘阿芒也好，回过神来的丫头也好，一个接一个，都跟着果娘笑了起来。 只嘴里俱都含着糖果，就算是发自肺腑的笑亦是浅浅的，却轻浅而灿烂，温和而热情，在这黄昏时分的山林里，仿若能够直冲天际。 不过在颖娘、果娘、阿芒、丫头而言，笑是释放，情到深处自然甜，甜到深处笑不知，归根究底，其实同吃的是甚的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可对于不过十余丈之外的范老二来说，随风而来的一声一息，都充满了生气和活力，有着极大的感染力，正正好搔在了他的心尖尖上。 又气又悔。 没想到他范老二浑身是胆，竟然也会有怂的一天。 自然不认。 可怂都怂了……只好自己拿自己撒气儿。 埋头坐在那里，夜饭都不吃，忽的听到阿芒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又“刷”地坐了下去，抓了面前油纸包里的包子慢悠悠地吃着。 阿芒是过来送钱的。 范老二往嘴里送包子的手就是一顿。 他给忘了。 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竟然会被阿芒噎得失了分寸，灰溜溜地折身回来，根本没想过银钱的问题，下意识地就去掌管着他们银钱嚼裹的三秋。 三秋本来就舍不得白送阿芒诸人那么些嚼裹日用家生动事，毕竟他们脱身出来的辰光，虽然带了笔银钱，却架不住自家老大要金盆洗手，往后说不得就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哪里经得住这样往海了的花销。 所以眼见范老二被阿芒说的失了分寸，改了主意，他不但没有气恼，反而长松了一口气。 这会子又见原本是他们手下败将的阿芒果然应诺送了银钱过来，看他的眼神又是不同，忙朝范老二比了个“九”。 范老二瞥了一眼，清了清喉咙，就同阿芒道：“那你就给五两银子吧！” 三秋一噎，哭不是笑不是。不过更多的还是懊恼，早知道他就该比个二十的。 阿芒亦是在心里暗自摇头，这别扭劲儿，真叫人说甚的好。 不过阿芒大概其心里有数，哪怕范老二曾经身陷土匪窝，手头却必然宽绰不到哪里去。 不说他们盘子浅，范老二说好听点是脱身出来的，说难听点那就是叛出门来的，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哪里还谈得上银钱。旁的不必说，且看昨儿三秋送酱肉过来时的神情，就能知道一二了。 何况“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范老二虽是一片诚心一番好意，“利”之一字本身也不错，可不谈情感的联结、心理的慰藉，仅以物质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似乎是酒肉朋友干的事儿。 情感归于情感，功利归于功利，他不想把二者混为一谈。 也不想作践了范老二的一片赤诚。 阿芒相信，范老二会悬崖勒马，下定决心从土匪窝里脱身出来，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也不会是因为他想要开山立柜。而是很可能他已经意识到了，不管这世道变得如何坏，匪盗始终都是游离于世俗社会之外的边缘人。 而他们兄弟之间的热血义气也好，肝胆相照也罢，不过江湖义气罢了。同是义气，却不是道义之义，而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合我心意之义。 而他想要回归世俗社会，在他看来，怕是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从头学起的。 譬如不要主动得罪别人，但讨好同样无用。譬如哪怕是真诚，也要得法。再譬如，他得明确哪些事儿是自己的，哪些事儿是别人的，还有哪些事儿是老天的，他的心里要有边界…… 掏出六七块银锞子，递到范老二手上，又朝着三秋三人拱手道谢：“今天实在是劳动诸位了。” 六七块差不多重约一二两的银锞子，数额总在十两左右，范老二一看之下就炸了毛，差点当做暗器甩出去：“你这是甚的意思？看不起我范老二还是怎的？” “若真看不起你，我就不会收你的物什了。”阿芒看了他一眼，又道：“就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咱们交情归交情，银子归银子。” 三秋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大的脸色一瞬间忽雷霍闪转晴空大日头，望着手里的银锞子，说起话儿来都打磕巴：“那这，这也太多了些。” 忍不住挪开了视线，实在是不忍看。 阿芒就笑了起来：“我心里有数，剩下的就当三位兄弟的脚费了。” 范老二却坚持拣了块银锞子还给阿芒：“我心里也有数！”又嘟囔道：“哪有这么贵的脚费，我范老二又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阿芒看着手里的这块小银锞子，点了点头，不再拒绝，寒暄了两句，就告辞退了出来。 “你等等我！”范老二看着忙把手里的银锞子丢到三秋手上，跟了出来，一壁走一壁把之前的事儿团吧团吧丢到天边，没话找话的同阿芒道：“你们那处山洞好是好，可也未免太过逼仄了些，我看你们还不如趁着如今天气还不十分冷，赶紧重新择个住处，起码还能宽敞些。” 说着话儿的工夫，已是走到了火塘边，范老二不待人让，已是盘腿坐了下来，丫头就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打招呼。 范老二也没在意，只看阿芒。 虽是没话找的话，不过这话倒是不错，阿芒也确实有意重新择个营地，并且已经准备明儿一早就四处踏勘一番。尤其打从范老二这知道了这几座山头上的禽兽早被他们灭绝了之后，就更是放心了许多。 点了点头：“我们确实打算另择个营地，这里太过阴冷了，对身子没好处。” “可不是！”范老二直颔首，又问阿芒：“你想找个甚样的，说来听听，说不得我们还能搭把手。” 阿芒没有拒绝，把自己的意愿告诉给他听：“最好能朝阳，至于有没有山洞，倒是不怎的打紧。”只说着，略一犹豫，还是直言道：“反正我们也待不了多久，待休养一阵子，就得启程离开这里了。” 范老二就愣在了当地：“你们要离开？为甚的，这里不好吗？” 阿芒缓缓点头：“不是不好，只是我们还则罢了，怎的都能活，却不能让姐妹们当一辈子的流民棚民，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