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颖娘一觉睡得黑沉,也痛痛快快的发了一身汗,可浑身上下仍旧没有一滴力气,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脑袋也不转圈了,必须屏气凝神才能把果娘的话儿听进心里去。 可不知怎的,这管叫她打心里发毛的声音一出现,其实脑子身子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可整个人却已经自有主张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一点一点往里挪了。 丫头愣了一记,望着颖娘的动作,赶忙把粥碗给她同果娘端进山洞,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动不动就排闼直入,还是甚的二当家,还讲不讲规矩了……忽的意识到自家的营地好像没有门,丫头抿了抿唇,打定主意待会就去建一个,省得他脚一抬就过来了,半点规矩都没有。 范老二端着碗过来的辰光,恰好瞧见丫头从山洞里出来,四下里一张望,也翻了个白眼,至于么! 眼角上挑,斜睨着丫头揶揄他:“我瞧你这咬文嚼字的劲儿,倒像是个念大写大本字儿的读书人,怎的,这辰光偏不记得男女之大防了?” 有过前车之鉴,丫头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会再被范老二噎得说不出话儿来了,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我的姐妹,我自然要照顾她们了,二当家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范老二就瞥了他一眼,却是一脸“你就骗鬼去吧”的表情,不过倒也没同他在这事儿上继续抬杠,老成不客气地在阿芒对面坐了下来,正好面对山洞,望着跟着他坐下来、门神般堵在山洞门口的的阿芒同丫头,有些无奈,有些不屑,还有些好笑:“你们真不必这样防着我,我对你们真没有坏心。” 更何况,就算他有坏心,他们又能拿他如何! 心里想着,范老二晃了晃手里的瓷碗,吞了口酱肉粥,“咕嘟咕嘟”咽了下去,喊了声“痛快”,又继续往下说道:“这样,我给你们算笔账,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道理。” 不管甚的道理,丫头都一百个不想听。 不是一路人,道理就是歪理,有甚的可听的。端着草碗,小口小口的喝粥,全幅心思都用在了防备范老二上了。 阿芒却想听听范老二到底想说些甚的。 范老二才不管丫头阿芒想不想听,反正他自己有话想说就是了,长篇大套的算起账来,先指了指丫头:“这小子当初被抓的辰光,我同我的弟兄们可没弹过他一指甲盖,他的伤,还真算不到我头上。不过我那会子到底还没脱离寨子,这账我认一半,总够仁义的了吧!” 不待阿芒回神,又朝他看过来:“至于你,虽是我亲手抓的,可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没叫人弹过你一指甲盖。可我却是被你们那个大小丫头一棒子生生打昏了的,直到这会子头顶都还肿着个大包。” 说着腾出手来拍了拍头顶,又指了指眼睛:“还有这一对招子,兔子似的红了好些天,这两天才不淌眼泪水了。”还道:“这样,两账相抵,我怎的说年纪比你们大,就算我吃点亏,咱们两不相欠,这总公道了吧!” 丫头真是不想听他说话,怎奈这些话直往他心里头钻,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歪理! 范老二却叨咕叨咕的仍旧没完:“何况有句老话儿怎的说来着的,不打不相识,对不对!你们看,咱们若没这几次三番的交手,上哪儿认识去。既是有缘这般一来二去的,依我看,咱们怎的也能算是朋友了吧!” 还问阿芒:“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你个大头鬼,丫头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戏文看多了吧! 感情他们还要多谢这几顿打,然后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就去看阿芒,阿芒已在点头:“两不相欠,这话儿不差。只是朋友,这却不敢当。” 不软不硬地把范老二顶了回去。 然后空气就安静了下来。 范老二却不以为然,“咕嘟咕嘟”喝掉碗底的酱肉粥,“啧啧”了两声,把碗撂在当地,忽的冒出来一句:“其实当土匪真没甚的不好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丫头同阿芒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光阿芒,饶是丫头都目不转睛,想知道范老二还有甚的歪理邪说要自圆其说。 可颖娘却是想尽办法,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在范老二的声音面前集中注意力。 又是那样的感觉,她能听到范老二的声音在耳边绕,可就是传不到心里。就好像三魂六魄游离在外,熟悉又陌生。 范老二画风百变,却是忽的走起心来,双手撑在当地,仰头望天:“其实当土匪真没甚的不好的,有吃有喝这自是顶顶要紧的,关键还痛快,想放肆就放肆。” 颖娘顷刻间三魂六魄归了位,手里攥住了石磨棒,阿芒同丫头的视线已是齐齐朝范老二望过去,范老二也忽的转过头来,与阿芒丫头对视:“可我突然觉得挺没劲儿的。” 起初是觉得放肆之后心里空落落的挺没劲儿的,后来,似乎就连放肆本身,也孤零零的挺没劲的,一点都不痛快。 …… 范老二或是说痛快了,话说到一半,就沉默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丫头在他眼皮子底下筑篱笆,却无动于衷。待到日头落、天色昏暗,又踱着步子回去了。 丫头长松了一口气。 可望着他昏暗中有些落拓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人或许也没这么可怕可恶,心里倒是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了。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问靠坐在山洞门口阖眼假寐的阿芒:“阿芒哥,你说这范老二到底是真是假?怎的忽的神神叨叨起来了?” 丫头想了半晌,才想到这个词儿来形容范老二给人的感觉。 阿芒睁开眼睛:“我希望他是真的,总比假的好。” 何况不论真假,他既是有意三番五次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或许并不算坏事,起码暂时不算坏事儿。 丫头细细想过一回,点了点头:“也是,若是假的,咱们也太危险了。” 不过还是不放心,又压低了声音同阿芒道:“阿芒哥,待颖儿姐身子骨康复了,咱们就赶紧上路吧,同那范老二当邻居,不管他是真是假,我这心里都不踏实。” 阿芒也是如是想的,应了下来。 只是病来如山倒,过了一夜,颖娘的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反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