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对于颖娘果娘,还有阿芒丫头一众人来说,其实已经没有所谓的白天黑夜之分了。 果娘是哭了睡,睡了哭,短短几天就脱了相。 阿芒同丫头忙进忙出的给苏二郎同何娘子料理后事,实在眼睛痛的睁不开了,才会守着她们姐妹眯上一小会儿,还不敢睡死过去。 至于颖娘,就根本没有阖过眼。 终日睁着已经肿成桃儿大的杏子眼,不声不响地跪在那里。 待到送走了何娘子,回来后倒是终于阖上了眼睛,却又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了。 阿芒同丫头只好把之前的计划都搁在一边,白天黑夜的,轮换着守在她跟前。 又想办法教果娘同她说话,希望能够让她醒过来。 却是这才知道,小小的果娘似乎是受到了惊吓,除了“姐姐”两个字儿,再没旁的话儿。 也不知道是她不肯说,还是已经不会说了。 阿芒倒是甚的都知道一些,趁夜给她收惊,可收效甚微。 丫头心急火燎的,反正也睡不着了,虽然没到二人单独约定的换班辰光,还是索性爬起来,朝着阿芒使眼色,示意他去睡。 阿芒也没有推辞,只是凑过来,悄声同丫头商量道:“咱们带出来的粮食干粮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我看咱俩天亮后最好能出一人,想办法弄点儿吃食回来。” 说着又看了眼捂着胸口,蜷缩成虾米的颖娘:“她如今这样,不吃东西怕是更撑不下去的。” 丫头点了点头,可到底还是没忍住,瞥了对面一眼。 那天他们悄悄从亦救了他们一命的地窖撤离时,也带走了苏二郎同何娘子储藏在地窖中的粮食干粮同饮水。 不过以他之前被何娘子收留的那半个多月的观察来看,苏二郎同何娘子还不是一般的不受何员外的待见,哪怕这些吃食数量并不多,恐怕也是二人省吃俭用从手指缝里省下来的。 能这么着撑过今天第十天,虽然吃不饱,却也没怎的饿着,说起来还得益于绑住的铢量寸度。 可肚子里还都揣着何家的粮食,转过头来就抱怨颖娘果娘吃白饭,这也未免太过了。 阿芒的话儿是甚的意思,丫头心知肚明,因为他也没少听哪些人的抱怨。 不过是觉得颖娘同果娘不但派不上用场,还要拖累他们,太过累赘罢了。 可这世上,任谁都可以这样抱怨,但受过苏二郎同何娘子恩惠的他们就是不成!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好聚好散…… 丫头伸手试了试颖娘额头的温度,不禁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自是有些不舍的。 他们即便不是生死之交,说到底也曾一个茅草屋檐下住了这许久,再加上此前也不需要为了一口吃食来搏命,相互之间自然也就少了那一份戒心同芥蒂,相处起来还算和乐,有辰光夜里头热得睡不着,还会说上两句体己话。 可不是一路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即使朝夕相处,就算都再想方设法的你退一步我退一步的去磨合,也终究无益。 丫头甩了甩头,刚在心底把这份情谊做了个了解,又替颖娘心焦了起来。 照着阿芒的说法,既是心病,那就得心药来医。 可甚的才是颖娘的心药,他也想不出除了苏二郎何娘子之外,还有甚的能被称之为“药”,能够治病救人的…… 却忽的感觉脖子一勒。 丫头心头一滞,不过到底这么久以来的苦难不是白吃的,动作比思绪更快,想都没想,已是下意识地一拳头朝后砸过去。 却落了个空。 而且也就这么眨眼的工夫,双手也被人扣住,已是死活挣脱不出了。 又有甚的东西捂住了他的嘴,脖子上的桎梏却被略略松开。 “别出声!”有人在他耳边耳语道。 是绑住的声音,丫头一瞬间回过神来,怒目圆睁,这是想做甚的! 连好聚好散都不能了吗? 就听绑住道:“丫头,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兄弟活下来不容易。就说我好了,我娘卖了我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是没能让我同弟弟活下来,我弟弟还是饿死了,就剩下我一个,我是我们家唯一的根苗,我绝对不能死。你也一样,你们家也就剩了你一个,你要是再出点事儿,你们家就要绝户了,你有没有想过!” 丫头嘴唇紧抿,虽然没有做声,只浑身上下还在较劲,绑住就又耐着性子道:“是,苏相公同何娘子确实一命换一命,救了你们的命,可你们也给他们料理了后事,救命之恩大过天,身后事同样大过天,这就足够了,恩情也就算还完了,你又何必自找麻烦,难不成还想护着那俩黄毛丫头一辈子?” 丫头听完绑住这话,渐渐停止了挣扎,绑住不禁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是一缓:“我是绝对不会去那甚的崇塘的,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我们兄弟既然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绝对能在这世道搏上一碗饭。” 绑住这话儿,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他确实是想在撕破脸之前,再争取一把。 而比起阿芒,他也确实对丫头更有把握一些。 虽然丫头一肚子的大道理,好些个他们根本听不懂。可正是这些个大道理,叫他打心里觉得心安。 可阿芒其人,虽然也好相处,可除了好相处,似乎就再没旁的了,不免叫人心里没底。 所以若是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够带上丫头一起走,当然,若是丫头能再带上些甚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感觉到丫头点了点头,绑住心下一喜,松开扣住他脖子的手,却听丫头道:“要是我说不呢?” 话音刚落,不待绑住回神,已是大喊了一声“阿芒哥”,又一脚朝绑住踹过去。 绑住一时不察中了招,恼羞成怒,弓起膝盖就拱了出去,又覆手去扣丫头的脖子。 一旁扣住丫头双手的小小子更是下狠手一个反拧,丫头顿时冷汗直冒。 这些个小小子,虽则年纪都不大,也没学过甚的招数套路的,可小小子么,打架本就是天性,何况这一个个的还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招招都是黑手,动辄就要人命。 丫头正无还手之力,忽的一双手横刺里伸过来,直接锁住了绑住的脖子。 “放手。”是阿芒。 绑住张着嘴,脸被憋得通红,却死活不肯松开锁住丫头的手。 而其余一众小小子在愣了一记之后,有的还顾忌绑住,有的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朝着阿芒丫头挥拳头。 一瞬间,八九个小小子没头没脑地打成了一团。 只是到底已经许久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刚动了两记手,就不免头昏眼花,很快体力不支,一个个力竭倒在了当地喘着粗气儿。 阿芒同丫头虽然势单力薄,浑身上下不见一块好肉,不过绑住几个也没讨着好,多多少少都有挂彩。 绑住一壁喘着粗气儿,一壁朝阿芒磕磕巴巴地撂下狠话:“赶,赶紧把银钱,把银钱细软交出来,否则我们,我们可就去何家报信了!” 一句话就捏住了阿芒同丫头的七寸。 丫头气得想要骂人,只一个字儿都骂不出来。 阿芒却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朝怀里掏着甚的,众人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刚要循着声音望过去,黑暗之中,就有火光一闪而过:“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留下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