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松平常的语调,奇异地捋平谢茉焦躁的心绪。 一丝丝滋生于心底极深处的彷徨,在她尚未来得及觉察时便阒然消弭于无形。 身体因突地放松而涌上一股疲惫,不讨厌,周身仿佛被温泉水包裹,被融融暖意浸泡得筋骨酥软,懒洋洋的令人沉溺。 谢茉伸手环住卫明诚劲瘦且稳健的腰,脑袋蹭蹭他肩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嗯”,顿了顿,她上身外拉,对上卫明诚专注到黝黑的眼珠只容下她一个人的眼睛,低语:“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错开视线。长长的密实眼睫下耷。 面上仍有淡淡的紧绷之色。 眼角余光不经意逸出怅惘。 卫明诚抬手扶了扶她脸颊,一伸手又把她揽回怀里,让她脑袋埋到胸前,而后轻轻抚摸谢茉的后脑和颈子,说:“有我呢。” 嗓音低缓,几近于哄。 谢茉喷在卫明诚胸前衣襟的吐气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渐渐恢复均匀,全身心安然倚在卫明诚臂弯里。 后脑再次感受到他温柔的抚·摸。 这一刻,这只温厚的大手仿佛穿越了时空和距离,轻轻拍扶在那个刚毕业一头扎进求职大军,却因一次次被拒而彷徨迷茫的女生肩膀上;揉抚在那个高考完对着分数和厚厚一册报考指南茫然游移的女孩脑袋上;紧紧握住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却大而黑亮的孩童的手,送进面对伸来的那双苍老的手。 像是心底有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女孩终于鼓足勇气向世界小心试探出触角,用手接住倾斜而来的这一束光。 “谢谢……”谢茉的声音又轻又闷。 气氛很是美好安谧,却偏偏—— “咕噜噜。” 突兀的一道闷鸣响起。 是谢茉,她今天送走袁峰和赵梦两人便无心其他,午饭没吃,这会儿l受了委屈的肚子比主人脾气大,直把不满嚷嚷出来,还嚷嚷得光明正大,人尽皆知。 “没吃午饭?”卫明诚低冽的嗓音忽然响在头顶,谢茉身子一凝,呼吸下意识放轻。 她扬起脸:“额……” 卫明诚垂着眼,视线牢牢困着她,微蹙的眉峰透着不赞同。 “那个……我、我忘了。不是故意的……”谢茉心里发虚,讪讪扯了个笑,磕磕巴巴辩解。 “怎么又不按时吃饭?”卫明诚声线虽下沉了几分,但内里充满了无奈纵容。 谢茉一阵无话可说。 之前两人就因按时吃饭这件事讨论过,她郑重答应了,为了让她好好吃饭,卫明诚早餐桌上留下的纸条都攒了一沓了。 况且,因着她血糖低,两人骑车去县城时,卫明诚还给她特地准备了饼干和糖果。 这般想想,谢茉心头就更虚了。 悄悄掀起眼皮偷眼打量一圈卫明诚脸色,嗯,有点沉,本就冷峻的面庞又皱了眉,看上去端的危险…… 电光火石间, 因心虚局促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叮”地一声冒出一策,谢茉只迟疑一瞬,身体便先于意识行动了——她双臂挂上卫明诚脖颈,仰着脸,嘴唇重重碾压覆盖他抿紧的双唇。 她知道自己不妥当,可不想听说教。 所以,闭上嘴巴。 可渐渐地,事情走向便脱离了她的掌控。 深入的,带点惩罚意味的吻,索取吸吮…… 谢茉脑海里掀起阵阵浪涛,却空茫茫没剩下什么。 她趴伏在卫明诚身上,像生长在涯边的一株花,根系一面死死扒牢包裹的土壤,一面汲取土壤营养。 终于,双唇黏连着分开。 谢茉目光有点涣散,神思还飘在虚空。 卫明诚喘着气,捏了捏她纤细的颈子,哑声低笑:“你呀……”鼻息喷在她脸上,潮潮热热的痒。 谢茉把脸埋在他胸前,慢慢平复喘息和余韵,听见卫明诚叹息,懒怠张口,便用头顶蹭了蹭他下巴。 “我去做饭。”卫明诚薄唇不断亲吻磨蹭谢茉的侧脸和鬓发,耐心叮嘱,“你先吃两块饼干,稍微垫垫就行,不然正餐该吃不下了。” “……嗯。”谢茉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卫明诚低笑一阵,摩挲她肩头:“再稍等等,很快的。” 谢茉缓缓点头,把自己从他身上揭下来。 卫明诚俯身拢了拢她,没直接出门,而是先去了西屋拿来饼干盒,又替她冲了一杯麦乳精,才转身去了厨房。 谢茉慢腾腾吃了块饼干,又一小口一小口啜光茶杯,收拾好桌面,端起杯子到压水井旁冲洗。 卫明诚听见声响,站在厨房门口说:“放着我待会一起洗。” “哦……” 谢茉放下茶杯,倚在厨房门框上,那双黑润的眸子一刻不离地沾在卫明诚身上。 跟一朵小向日葵似的。 卫明诚感知敏锐,而这双目光又过分强烈,他回身,勾起嘴唇问:“在监工吗?” 谢茉这才回神,眨了眨眼睛,意会到卫明诚的玩笑,轻轻挑眉,压住一个劲上弯的唇角,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说:“当然。监督才出效率。干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卫明诚切好黄瓜丝,粗细均匀的黄瓜丝被整齐得码在盘子里备用,扭脸笑问:“那要是干得好有奖励吗?” 谢茉故意沉下声:“干活就干活,还想要奖励?” 卫明诚说:“当然,奖惩要分明,不然队伍不好带。” 谢茉实在想笑,带兵经验都搬来了,她咳了一声:“我想想。” 卫明诚:“像以前那样就成。” 以前? 以前哪样? 哦谢茉明白了。以前都是她先凑上去亲一口,现在他都学会主动索要了。 进化了啊。 谢茉忍俊不禁:“看你表现咯” 卫明诚作为军区最年轻的营级军官,各方面表现自是出色的,当然也 包括区区一顿饭。 自然地,谢茉也不会吝啬。 仰脸嘬了卫明诚一口后,谢茉直接跳开,而后冲他口齿清晰地说:“我要去镇上工作。” 她眼里盛满星光,笑起来如同初阳照雪。 卫明诚几不可察地怔了怔,温和应了声:“好。” 谢茉的心很充盈。 有点发涨。 身上却松快许多。 好…… 只要她觉得“好”那就行了。 第二天,袁峰站在办公室门口不住朝外头张望,待见着邢主任进了隔壁办公室,对着窗玻璃整了整衣领,又喝茶磨蹭十来分钟,才去敲响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我昨儿l去军区找见谢茉同志,她对来咱们公社工作的事十分意动。” 邢国强眉心一动,问:“怎么说?” 袁峰说:“说是要考虑考虑。”话在舌头底下抡了一圈,他又忙补充,“但意愿很强烈。” 邢国强摆摆手,朗笑:“尽然如此咱们可以再上门嘛。有困难,能解决的咱们帮忙解决;有要求,提出来能满足咱们也尽量满足。人才难得,态度要先拿出来。” 袁峰连连附和:“是,是。要是这两天没信,我再去登门拜访。” 邢国强就笑:“人才呀,就得放在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能量,更好为发展做贡献。” 领导高瞻远瞩。 袁峰跟领导讲起谢茉的情况:“……大城市来的文化人,之前在报社工作,言谈有物,讲话相当有水平。文化素养,个人修养,都没得挑,和常见的军嫂全不一样。” 在镇上不少见军嫂,但她们中的大多数来自农村,生活相对粗糙,兴许识几个字,将将写出来就不错了,写文章就是天方夜谭了。 自己出身农村,倒不是嫌弃生养自己的土地,嫌弃一同长大的兄弟姐们父老乡亲,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城乡差距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回避也没用。 只能使尽全身气力将孩子们送出农村。 “还是您识人之能高。”袁峰适时轻拍一记。 “严重了,严重了。”邢国强浑不在意摆手。 “只没想到谢同志那么年轻就能写出那样有深度的文章,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能信。”袁峰开始闲话家常,倒不是他嘴碎,而是作为领导左右手,适当和领导讲些无伤大雅的闲话,以示亲近。 正说着,赵梦和同事路过,听见这话,走开稍远的距离对方问她:“领导们在说谁?” 赵梦拿了拿乔便说了。 “文章登上省报,邢主任那么铁面无私的人竟也没口子夸?这么厉害?”同事满脸赞叹,“听那意思人家年纪还不大?” 赵梦说:“谢茉同志今年二十岁。” “了不得!” 不知想到什么,赵梦眸光一闪,赞叹道:“那还用说,再说人家爱人是现役军人,营级干部,那福利待遇咱们 合公社谁能比得了。” 这下同事更好奇了:“她丈夫是营长?那每月光工资就百十来块了吧?”念念叨叨几句,忽悠问:“营级干部一般多大年纪?” 赵梦掖了掖鬓发:“三十往上吧?我也不太确定。” “她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嫁一个岁数那么大的老男人……”同事咂摸咂摸嘴。 赵梦笑:“营级干部待遇好,再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照顾人。” “是呀,是呀。”同事阴阳怪气,“小娇妻嘛可不得疼着。” 赵梦笑着伸手去扯同事的脸:“就你会说。” 两人在办公室拐角,显示还压低声,后头便顾不上,正被出门办事的邢国强和袁峰模棱听了几句。 “世事无绝对,咱们隔壁军区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营长。”邢国强顿了顿,笑说,“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匆匆就走了。 同事惊诧:“啊?主任话里的营长不会就是这谢茉同志地丈夫吧?” 赵梦扯了扯嘴角:“我怎么知道。兴许吧。” 就这样,谢茉还未入职,就有一个关于她婚姻“污点”的流言将要掀起,就被邢主任轻飘飘一句话摁住了。 倒是公社要来一个女笔杆子的消息传来了。 掀起一阵不小的水花。 谢茉没让这场期待落空,一早吃过饭,去农贸市场买好菜,路过邮电所被沈老师傅叫住,他眼角纹路里都流淌着笑意:“我就说,你的文章没有不刊印的道理。” 沈老师傅把省报翻到第二版,向谢茉点了点头一篇文章。 谢茉笑眯眯接过,浏览一遍,然后把昨儿l的事讲了。 沈老师傅欣慰点头,连连说“好”,眉开眼笑说:“利己利家利于民,难得难得。” 她虽没沈老师傅的高悟,但也庆幸可以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上一世多少大学生毕业后从事的职业和本专业毫无关联,这里头有太多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所以,谢茉也挺高兴。 “等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请您下馆子。”谢茉顺势邀请。 沈老师傅一口应下:“成!我等着。” “好嘞。” 谢茉告别沈老师傅,去公社见了袁峰,说好第二天一早便来上班。 于是,谢茉晚上洗了头,又坚定推开卫明诚探来的手,清晨罕见地跟卫明诚同步起床。 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谢茉精神抖擞。 她今天要去上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