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峰封王之后,府邸并未扩建,直接将原先的侯府换了块匾。 府内布局也简单明了,除了年纪尚小的谢三郎随谢兰峰夫妇一道住在主院,长子谢瑛和次子谢琅都有单独的院落。 谢琅和卫瑾瑜一道坐在主院屋里。 面前长案上摆着穆兰芬让人准备的茶饮和茶点。 各色点心足足有十多种,摆满了整个长案,都是卫瑾瑜从未见过的北地糕点,茶饮也和上京颇为不同,有的是乳白色的奶茶,有的是泛着一种浅淡红色的酥油茶,还分甜口儿和咸口儿两种。 这俨然是招待小孩子一般。 卫瑾瑜道:“你娘真是热情。” 谢琅一点都不意外,只笑:“这酥油茶用的是山羊奶,膻味小,要到羊场里挤现成的才好喝,我娘嫌麻烦,平素都懒得给我们弄,你尝尝。” 知道卫瑾瑜喜甜,谢琅把甜口儿的那碗推了过去。 卫瑾瑜端起来,轻啜了一口,一缕丝滑的奶香立刻在唇齿间漫开,混着蜜糖甜味儿,别有一番滋味,认真品味片刻,点头道:“好喝,真的没有膻味儿。” 又喝了一小口,才搁下碗,道:“我毕竟是客人,你娘自然要费心招待。” 谢琅盘膝而坐,自端了咸口儿的那碗,灌了一口,道:“我娘待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以为我还会吃味啊。” “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担心给你娘添麻烦。” “不会,她高兴还来不及。” 谢琅信心十足道。 穆兰芬已经亲自去张罗晚膳,谢琅便先带着卫瑾瑜到自己住的院子里闲逛。 因是谢琅一个人住,院子不大,虽然谢琅多年不归家,院子里却十分整洁干净,显然是时常有人打扫的。廊下还挂着一溜儿崭新的灯笼,一看就是新换的。 谢兰峰常年在军中,这些事,自然是穆兰芬这个王妃打理。 卫瑾瑜道:“你娘还是很在意你的。” 谢琅点头。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心性自然比以前成熟稳重了。 “是我脾气太倔,以前总觉得娘偏心老三,其实老三身子骨弱,娘多照料他一些也是情理之中,是我太不懂事了。” 卫瑾瑜已经好奇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他自然十分想看看,谢琅自小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看了一圈,就发现院子布置堪称枯燥单调,廊下堆的摆的都是各色刀枪剑棍,庭院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排竖着的箭靶和一个兵器架。 哪里像人住的地方,分明像个演武场。 廊下摆着的几盆花草,多半也是定渊王妃或府中管事的手笔。 卫瑾瑜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小谢琅手握弓箭或长枪坐在台阶上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的场景。 还真是个武痴。 难怪喜欢往军营里跑。 卫瑾瑜走到院子里唯一的一颗树前,看上面有许多刀 刻的痕迹,从下往上整齐排列着,好奇问:“这是什么?” 谢琅不知何时已经抱臂走过来,对于卫瑾瑜能发现这点细节,他十分满意,且不掩得意道:“我量身高用的。” 卫瑾瑜不由打量他一眼。 谢琅这身量,便是放在整个北境军里,也属拔尖的那一拨。 小时候个头应该蹿的顶快,还需要天天量? “和同龄人比,我自然不差,可跟爹和大哥比,我就差的太多了。” “我那时候连做梦都在担心自己长不高,输给大哥和老三,每天早上都要让管家去集市上打一壶新鲜的羊奶回来,喝完了才肯吃饭。” 卫瑾瑜听得忍俊不禁。 自己站到树前头比了比,发现才能够到中间的一道印,不由皱起眉。 这下换谢琅笑了。 谢琅撑着树,俯身轻而易举把人罩住,道:“和我比身量,你可选错人了。如今连我爹都比不过我。” 卫瑾瑜抬眼,看着这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人,既羡慕又嫉妒。 谢琅伸出一条臂,揽着膝弯,轻松把人捞起,与自己平齐,道:“这样的身量正好,再高一些,我还不喜欢呢。” 卫瑾瑜与他额对额。 哼道:“你是觉得这样好欺负我吧。” 谢琅一点都不否认。 轻车熟路偷了个香,道:“胖瘦正好,身量正好,长相更不必说了,从头到脚处处都好,这天底下除了你卫瑾瑜,我谁也瞧不上。” 卫瑾瑜习惯性环住他颈,毫不示弱挑起唇角。 “从头到脚?” “你瞧见过么,就觉得处处都好?”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逗。 谢琅觉得身上有火烧了下似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瞧见过?” “要不然,今晚掌了灯,让我好好瞧瞧。” 卫瑾瑜笑着捏了下他鼻子。 “那可不成。” “怎么不成?” “我怕你娘打死你。” “……” 到了晚膳时间,谢三郎从学堂回来,谢兰峰、谢瑛父子亦从军营赶了回来。 北境夏日来得虽稍迟一些,天气也已透出一些闷热,晚膳直接摆在外面的花厅里。 定渊王府仆从不算多,但都手脚利索,训练有素。 摆好饭后,除了老管家站在花厅侍奉,其他人都自觉退出厅外。 因为是便饭,卫瑾瑜身份虽贵重,亦坚持和谢琅一道坐在晚辈席位,谢兰峰、穆兰芬夫妇坐在上首。谢瑛身为大哥,坐在次席,谢三郎年纪最小,坐在最末。 谢三郎性格活泼跳脱,扫了眼案上的菜肴,大为诧异:“府里换厨子了么?” 老管家答没有。 “咦。”谢三郎不解:“那怎么做的全是我没见过的陌生菜品。” “竟还有雪蛤汤!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过年时我想喝娘 都不给我做。” 谢三郎还要叽喳两句,被谢琅拎着领口粗暴按下去。 谢三郎敢怒不敢言。 只冲着卫瑾瑜吐了下舌头。 “今日托陛下的福,我可是有口福了。” 谢瑛端然而坐,无奈摇头:“舍弟没规矩惯了,还望陛下勿怪。” 卫瑾瑜一笑:“三郎君慧黠灵动,我很是喜欢。” “陛下可别这么捧着这淘猴儿。” 穆兰芬一边给卫瑾瑜夹了块酥饼,一边道:“否则他要得意飞上天了。” 卫瑾瑜捧起碟子接过。 “多谢王妃。” “陛下别客气。” 穆兰芬爽朗一笑。 “准备的匆忙,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卫瑾瑜早就听说过北郡人口味重,爱吃辛辣肉食,但今日这一桌菜肴,却都十分清淡,连肉食也做成萝卜丸子等清淡少腻类型,且一大半都是上京菜品,显然是格外照顾他的口味。而穆兰芬夹给他的这块酥饼,甚至是一道金陵特色美食。 卫瑾瑜心思素来灵慧,自然第一时间明白了定渊王妃的心意。 心中不由暖融融的,道:“我很喜欢,有劳王妃。” 用完饭,众人坐着喝了一盏消食的茶,闲话了会儿,谢琅便准备带卫瑾瑜回自己院子里休息,被穆兰芬拦住。 穆兰芬嗔儿子一眼:“你那猪窝,如何能住人,我已让人另收拾了干净院子给陛下住。” 谢琅:“……” 他那儿好好的怎么就成猪窝了。 不过她娘如此隆重接待,他自然没有意见。 且他那院子长久没住过人,也的确荒冷了些。 谢琅先和管家一道送了卫瑾瑜去新院子里,才折回来主院。 就见书房亮着灯,谢三郎悄悄从正屋里探出一颗脑袋。 “爹今晚睡书房?” 谢琅把人招过来,意外问。 谢三郎点头,往屋里指了指:“娘嫌爹抽你抽得太狠,不许爹回屋睡。” “……” 这样的戏码,谢琅一点不陌生。 以前他还嫌爹堂堂一个军侯夫纲不振,现在却有点理解他爹了。 换成他,只要能让人消气,肯定也乖乖睡书房去。 “娘呢?” “在屋里呢。” 谢琅把老三打发走,自己掀帘进了屋,就见穆兰芬正坐在灯下,一手握着根针,一手拿着件袍子样的衣裳,正在穿针引线。 谢琅愕然。 他虽然知道身为女子,他娘也懂些针线活,小时候也给他们兄弟三个做过衣裳,可相比于做女红,他娘显然更热衷于上战场。 他都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娘挨过针线了。 不由纳罕问:“是给爹缝的么?” 穆兰芬示意他到一边坐下。 才道:“给陛下缝的。” 谢琅一愣。 瞬间以十分不同的目光看向他娘和他娘手中那件袍子。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那袍子布料柔软光滑,应该是寝袍。 “我带着他买过了。” 谢琅道。 “买的衣裳哪有自己缝的舒服,坐远点,别挡光。” “哦。” 谢琅颇稀罕盯着那袍子。 “娘怎么知道他尺寸的?也不问问我,万一不合身怎么办?” 穆兰芬哼笑:“你娘吃的盐比你跑的路都多,还用得着问你?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人家尺寸的?” “……” 谢琅就是脸皮再厚,也不敢在他娘面前说不着边际的话。 摸摸鼻子,转移话题:“爹那日教训我,也是为大局考虑,更是为了给您老人家出气,您怎么又把爹赶到书房了?” “他活该。” “连做做样子都不会,打坏我儿子,他赔得起么?” 谢琅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实打实体会到有娘的好处。 但转念想到,卫瑾瑜自幼父母双亡,那些年受人欺负时,肯定也在盼着有一个娘可以解救自己,为自己做主,又有些难受。 他又盯回袍子上,由衷道:“谢谢娘。” 这个自幼混账倔强的儿子显然很少有如此正经说话的时候。 穆兰芬颇为意外,接着横儿子一眼。 “不用谢。” “我缝这袍子,可不是看在你面子上。” “我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可怜,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却毫无骄纵之气,反而乖巧懂事惹人怜爱,忍不住想多照顾他一些罢了。” “把你脖子缩回去,又挡着光了。” “……” 寝袍缝制起来倒也快,当日夜里,谢琅就拿回了院子里,让卫瑾瑜试穿。 卫瑾瑜看到袍子时已经很诧异,等穿上之后,看着处处都合身的尺寸越发诧异。 “不宽不窄,正好。” “真是奇怪,你娘怎么知道我衣裳尺寸的?” 这在谢琅这里也是个未解之谜。 大约他娘那双眼睛真的有尺子功能。 卫瑾瑜穿着袍子小心坐下,显然极爱护,道:“你娘如此费心,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之前还担心买的礼物未必能讨对方喜欢,如今看来,倒是可以放下心了。 “不用回报。” 谢琅一本正经:“你难道没瞧出来么?” “瞧出来什么?” “我娘简直爱极你了,恨不得把你当亲生儿子养。” 卫瑾瑜抿唇笑。 “你还说没有吃味?” “这不叫吃味。” “那叫什么?” “与有荣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