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 眼看着将将一刻功夫要过去了,苏文卿终于搁下茶盏,道:“孟经历所言不错,卫御史的法子虽激进了些,但到底顾全了大局,及时杜绝了祸乱,让赈灾粮顺利发放到了每一位灾民手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赈灾重于一切,我等皆是为圣上办事,岂可因为这些小事再起龃龉。” 说完,吩咐司吏:“让卫御史与裴司事进来吧。” 司吏应是,忙出去唤人。 卫瑾瑜与裴昭元官袍皆已湿透,进来简单汇报了一下今日赈灾粮发放情况,苏文卿便点头道:“二位大人辛苦了,入座吧。” “来人,去给卫御史和裴司事端盏热茶。” 裴昭元咬着牙,低声道了句惺惺作态。 外头,雍临复杂收回视线,试探着问谢琅:“世子要现在进去和苏公子打个招呼么?” 谢琅双目依旧冷锐盯着那道帐门,心中考量了一番,却是道:“不必,直接去京营驻地。” “也先不不必告知他我来了。” 语罢,他收回视线,当先策马往前走了。 雍临琢磨了一下后一句话,忙示意众人跟上。 京营在此地驻扎着两个营盘,听闻京南大营的人过来,统营的将官喜不自胜,直接将谢琅迎入帐中,转动着一双势利眼道:“明日便由谢将军带人去堤上堵堤吧。” “这两日,我们这头的人夙夜戍守,扛沙袋,搬石头,一个人当十个人使,病倒不少,实在支撑不住了。” 雍临跟在谢琅后面,忍不住开口:“你们京营其他营盘呢?为何不与你们交替轮守?” 那将官斜眼觑雍临一眼:“这位又是谁?”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京营主要任务是拱卫京畿,京畿安,圣上才能大安,京郊这么长的防线,我们十几个营平时都还左支右绌,人手严重不足,一个营顶两个营用,不似你们京南大营,镇日里闲着没事,连几个匪徒都杀不尽,空耗军饷,我们能抽调两个营过来,已是仁至义尽。” “连圣上都不敢轻易调动京营,这位兄弟,你倒是脸大。” 雍临怒不可遏。 近年来大梁南北加西面边境虽战祸频繁,但北境有定渊侯谢兰峰,西南有大都督袁霈,西边虽有西京那个烂摊子,但隔着青州,狄人一时也无法继续东进,总体来说,因为有良将戍边,京畿之地可谓固若金汤。 京营这些年别说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便是日常操练,也只有圣上和阁老们巡视时才认真举行,人人皆知,京营安逸,薪俸高,油水大,世家子弟都拱着往里钻。 那将官还想阴阳怪气几句,突被一道巨响给震断思绪,睁眼一看,才发现是面前长案突然裂为两半,倒了下去。 他惊恐望着那离他咫尺之距的刀锋。 谢琅慢慢收起刀,道:“一时失手,让大人见笑了。” “他不懂事,有什么事,直接与我交接便是。” 那将官咽了口唾沫,望着对方溢满邪气的眼睛,好久说不出话。 等各部官员都回来禀报过各自任务完成情况,苏文卿一一听过,又调整了一下次日诸事安排,议事才结束。 ?本作者若兰之华提醒您《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出了帐,裴昭元再也忍不住骂:“小爷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他今日故意晾着咱们在外头淋雨,显然就是为了做样子耍官威给其他人看。” “等咱们进去了,却又没事人似的,又是让人递茶,又是道辛苦,一副体贴下属的慈善面孔,让人拿不到他半点不是,可真是虚伪死了。” “有本事就真惩治咱们一个办事不力之罪,好好给那群寒门官员做个榜样,我倒敬他是一条汉子。” 一旁,卫瑾瑜静静听着,掩唇咳了声。 裴昭元登时顾不上骂人了,神色一紧,忙问:“是不是冻着了?” 卫瑾瑜说没事。 然而怎么可能没事,在外头生生站着淋了一刻的雨,又穿着湿透的官袍,坐在那儿参与了半个多时辰的议事,便是裴昭元这等身强体壮的,亦冻得瑟瑟发抖,何况卫瑾瑜这般体弱的。 “都怪这姓苏的,他就是故意折腾咱们。” 裴昭元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我帐子里有炭盆,烧得是上等的银丝碳,我娘怕我冻着,临行前特意让府中下人带了一大袋子过来,一点烟味儿都没有,不如先去我那儿烤烤吧。” 卫瑾瑜另有要事要操心,便道:“还有些琐碎公务,就不打扰了,裴司事也早些休息。” 裴昭元只能说好。 两人作别后,卫瑾瑜直接回了自己帐中。 钟岳和户部那名官员由延庆府一位主簿陪着外出统计受灾田亩屋舍,为方便行事,夜里直接借住在延庆府县衙内,无法回来过夜。 卫瑾瑜回到帐中,先换了身干净的衣袍,简单铺了下床,又烧了壶热水,并未就寝,而是坐到办公的长案后,面朝帐门方向,一边看书一边静等。 半夜时分,轰隆隆,闷雷滚过天际,瓢泼大雨轰然降临,翻滚的浓云深处,一道道闪电犹如魔兽的利爪狠狠撕裂天幕。 这种恶劣天气,对于灾民们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 所幸工部搭建的棚子足够结实,足以抵御狂风暴雨的突然袭击,灾民们被雷声吵醒后,大部分淡定地翻了个身,便互相搂紧一些,继续睡。 卫瑾瑜亦未入眠。 准确说,整个晚上,他一直在等待。 听着暴雨落在帐篷上的巨大声响,他起身,搁下手里书册,走到帐门处,拉开帐门,透过瓢泼雨幕,往灾民区所在方向望去。 “火!” “起火了!” 几乎同一时间,绵延而建的棚舍内,一声惊恐尖叫,惊醒了尚在沉睡中的灾民。 自从失去祖辈赖以生存的家园,被迫住进朝廷搭建的临时棚舍之后,灾民们无时无刻不警惕如兽,一点细微动静,都可能狠狠击中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 即使在睡梦中也不例外。 短短一瞬功夫,越来越多的呼喊惊叫从各个方向响起。 ?想看若兰之华写的《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第57章金杯饮(五)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冲天火光迅速在棚间蔓延起来,灾民们立刻争先恐后往外撒腿跑去,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些跑不动的老弱病残,则直接被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衣汉子扛着送了出去。 等最后几个灾民逃出,所有棚舍也已经彻底被熊熊大火吞没。 暴雨天里,冲天火光,硬是穿透雨幕,直冲天际。 灾民们远远站在数丈外的空地上,后怕地望着眼前一幕,有人为劫后余生而喜悦,也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捶地大哭。 “棚子也烧了,咱们可住到哪儿啊!” 人群之外,山道上,一列轻骑停驻着。 雍临先是惊讶望着灾民区冲天的火光,又不解望着谢琅:“世子突然让大家伙儿往这边赶,是预料到这里要着火?” 谢琅沉眉,目中亦有明显困惑。 他也是在今夜突起暴雨时,才骤然想起,上一世延庆府似乎发生过一场重大天灾,数万灾民皆在那场山洪里丧生。 因为情况太过惨烈,他即使远在北境,也听到了消息。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那时又忙着帮老爹和三叔对付北梁人,对于时间地点起因和各种细节都不是很清楚,甚至连是不是发生在延庆府都记不太清。 直到雷电降落一刻,方如梦惊醒。 按照时间算,那场灾祸,很可能就是发生在延庆府的灾情之后。他又取来延庆府地形图,仔细比对研究一番后,几乎确定,山洪多半就是从伏龙山方向泄下,所以才带着八营的兵马紧急赶了过来。 可没料到,过来看到的会是这副景象。 上一世,他可没听说延庆府曾发生火灾。 事情为何再一次出现了如此大的偏差? 深夜,户部尚书府的大门被急急叩响。 户部尚书虞庆轻手轻脚、不耐烦地披衣起身,免得吵到一旁夫人,来到外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的男子,问:“大半夜的什么事儿呀?” 男子抬起头,神色仓皇道:“大人,灾民区突然起了大火,所有棚舍全部被烧光了,眼下灾民们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 “什么?!” 虞庆悚然变色,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怔忡片刻,竟又瘫坐了回去。 “完了,完了。” 他喃喃道。 后半夜,卫瑾瑜总算能安稳睡去。 只是暴雨惊雷响了一夜,终究无法睡得太安稳,次日一早醒来,便觉得头有些疼,伸手一摸额头,果然有些烫。 好在他随身带着药丸,就着水吞服了几粒,就起身出帐了。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官员,都神色焦灼,张着脖子往外望,一名司吏急急奔进来,脸色煞白道:“不好了,发山洪了。” 一群等消息的官员立刻围上去急问:“什么山洪?” “伏龙山, 伏龙山昨夜山体倾塌,发了好大的山洪,顷刻功夫便把整个西北方向的田庄村庄全部淹没了,灾民区恰好就处在最危险的正中段,真是好险,要不是昨夜棚舍起了大火,京营的人帮着把灾民及时转移到了别处,上万人怕都要被淹死在泥浆里。” 司吏说完,便急赶去主帐,去向苏文卿汇报最新情况。 一众官员面色发白。 一人忍不住道:“难怪快天亮那会儿,我隐约听到一阵闷闷的巨响,还当是地动了,竟是发了山洪,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另一人则道:“好端端的,伏龙山怎么会发山洪呢,上一回伏龙山山体崩塌,似乎还是前朝时候吧,都多少年了。” “谁知道呢,近来这邪乎的事,是一桩比一桩多。” 好在无论山洪还是大火,都算有惊无险。 连出两桩变故,今日赈灾事宜显然要重新调整。早膳后,各部官员再度聚到一起,等苏文卿重新分配任务。 “听闻苏大人一夜未眠,天不亮便亲自带人去探望受惊的灾民,实在令吾等汗颜,大人也当注意休息才是。” 有户部官员奉承道。 苏文卿眼底果然泛着明显乌青,淡淡道:“灾情如火,连圣上都长跪佛前,为百姓祝祷,本官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之后赈灾任务会更加繁重,诸位都要做好准备。” 户部众官员纷纷道:“有苏大人在,我等便有了主心骨,必齐心协力,听从苏大人指挥,为朝廷为圣上分忧。” 苏文卿道:“伏龙山山洪又冲垮两条堤坝,今日任务,一是妥当安置灾民,分发药材,避免疫病发生,二是协助工部和京营尽快堵住毁掉的堤坝,否则山洪再下来,便该淹到上京了。届时圣上和阁老们怪罪下来,无人能担待得起。” 先前说话的户部官员立刻道:“我等都明白,苏大人,你就直接分配任务吧。” 苏文卿自司吏手中取过官员名册,一一将具体任务分配下去。 裴昭元依旧和卫瑾瑜一组,本以为会如昨日一般,将分发药材的工作给他们,药材不同粮食,不能直接入口,不会引发哄抢,裴昭元刚在心里暗暗庆幸今日能轻松些,谁料最后给他们的任务是押送石料去堤上。 裴昭元终于忍无可无,腾得便站了起来,直视苏文卿:“为何分给我们两个的永远是这种脏活累活?” 苏文卿搁下茶盏,淡淡道:“裴司事,既是过来赈灾,又哪有不苦不累的,裴司事若不想干,可以直接退出或离开,本官绝不阻拦。” 裴昭元冷哼。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我且问你,既然你觉得所有活都一样苦一样累,那咱们换一换,你去押送石料,我来发号施令如何?” 帐中众官员都震惊望着裴昭元。 没料到这位裴七公子敢如此给苏文卿当面难堪。 “大人。” 一名寒门出身的户部官员立刻站起起 来,道:“这裴昭元以下犯上,意图偷懒躲事也就算了,还如此没有规矩,当面顶撞大人,请大人重罚。” apapapldo没错,必须重罚!apapaprdo ?若兰之华提醒您《和死对头奉旨成婚后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赈灾赈灾,谁不辛苦,若都如你裴公子一般,见了脏活累活便往后躲,这灾还赈不赈了?苏大人自来到延庆,身先士卒,带头住漏雨的帐篷,不止一次以身犯险,亲到堤上巡视,那身官袍和那双靴子便没干过,你不体谅大人辛苦,反倒在此诋毁大人清誉,真是可恶至极。苏大人,下官请求,重重处罚这裴昭元,以正视听,以立规矩,让所有试图躲懒偷闲的蠹虫们都警醒些。” 一时,大半数的官员都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请求苏文卿惩治裴昭元。 “大人。” 一片沸议声中,卫瑾瑜站了起来。 道:“裴司事只是一时口不择言,绝无冒犯大人之意,还望大人看在他昨日辛劳了一日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我们愿意去押送石料。” 这时,末席另一人也站了起来。 “苏大人,筑堤刻不容缓,请允许下官同卫瑾瑜、裴昭元一道去押送石料吧。” 竟是孟尧。 一众寒门官员看向孟尧的眼神顿时多了些鄙夷。 尚坐在座位上的魏惊春则拧眉,不掩担忧。 议事结束,魏惊春忍不住拽住孟尧道:“方才的形势你还瞧不出来么,那位卫公子与裴公子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你去帮他们,怕也会被针对。” 孟尧舒朗一笑。 “我不似你和文卿,一个三品侍郎,一个五品郎中,前途光明,我只是一个从九品的兵部经历,再被针对,也降不到十品去,不被针对,也很难升到七品以上。我只是想问心无愧,做一点畅快的事。” “押送石料挺好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好什么好。”魏惊春无奈又愤恨看他一眼:“那位裴七公子再如何也不该当众给文卿那般难堪,文卿就算不计较,可为了服众,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此次跟随文卿一道过来赈灾的,大部分都是寒门官员,他们会针对卫三公子和裴七公子,再正常不过,你也是,当出头鸟是这种时候当的么!你快与我一道去给文卿解释清楚!” “不必了。” 孟尧轻推开魏惊春的手。 “如今不比国子学里,大家有什么话都能畅所欲言,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我知道,我话已当众说了,多说无益。” “倒是你雪青,我得提醒你一句,文卿如今已是正三品的侍郎,说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眼下不比国子学里,与文卿相处,说话行事,你也要记住‘谨言慎行’四字,别总顾着劝我,忘了自己。” 魏惊春一愣。 押送石料的车队马上就要出发。 孟尧与魏惊春作别后,就立刻去找卫瑾瑜与裴昭元汇合。 所有石料都是从山上的采石场往下运,车队要先走一段山道,才能行到平地上,且因为刚发了场山洪,道路泥泞难行,普通能载人的马车根本走不动,三人只能和工部派来的两个司吏一道骑马。 天空尚飘着毛毛细雨。 裴昭元哀叹:“小爷这辈子的苦,这两日算是全受尽了。” 见另外两人都一副闲然模样,还有心情观赏风景,裴昭元忍不住道:“咱们三个,两个九品,一个六品,加起来还不够人家一个三品。” “我也就算了,你说说你们两个,一个探花,一个青州解元,怎么也混得如此凄惨。” 孟尧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卫瑾瑜则驱马到前面,打量起那些装在车上的石料。 另一头,雍临已带着一队京南大营的士兵在等着接石料,眼瞧着都接近晌午了,忍不住问:“怎么还没过来?工部和户部的人也太慢了些。” 一名士兵忽指着前头道:“雍副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