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通过豁口从深渊之地抵达艾赛亚大陆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陆易可以明确地回答,这是一种究极难受的眩晕感。 他没有晕车的毛病,可硬是在颠簸中感受到了无比的晕眩。 难怪他之前在罗赛樵总觉得刚从豁口出来的魔物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大脑都被颠成浆糊了,能不恍惚吗? 第一次以入侵者的身份从豁口进入艾赛亚大陆,陆易还有些不适应。 或者说,此刻他整个人都是剥离的。 自持身份的高等魔族们都站在他的身后,而低阶的魔兽已经下饺子般跳进了底下的兽人森林,饥渴难耐地朝一块块“活肉”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站在施害者的阵营,冷眼旁观着既定受难者的死亡。 【“857你有没有感觉我现在很像一个常见的反派人设?”】陆易望着底下厮杀的兽人军队突然问道。 血肉飞溅,腥臭味瞬间弥散开,不断有兽人挣扎着站起又再次倒下。 死亡是魔兽收割的稻谷,是深渊之地胜利的果实。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宴请久困于深渊地的魔兽们。 【什么?】857茫然道,【虽然严格来说你拿的这个身份确实是个反派,但剧本早就歪到九霄云外了,还能有什么反派人设?】 救世主反派人设吗? 陆易表情不变,【“是伪圣母人设。”】 【“其实我从不否认自己骨子存在的自私,毕竟它确实存在,也没什么可藏匿的。”】 【“只是有时候我看见我自己越来越习惯权衡利弊的选择,对与错善与恶的立场日渐模糊,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不管是在艾赛亚大陆和深渊之地间,还是在教廷和帝国贵族间,他是利益既得者,从始至终就不存在真正的理性旁观。 857无法解析这样复杂混乱的情绪,卡顿了好半晌才道:【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 陆易不再言语,专注望向交战的兽人和魔兽。 “他们应该是把老弱病残都撤离了。”巴尔滋道,“魔族也能有内奸?” 亚瑟无语地望向他,“那么大的豁口,兽人是瞎了才看不见,只要不傻应该都会有所应对吧?” 巴尔滋不以为然,“魔族不也有傻的?你说是吧,兰特殿下?” 陆易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敷衍地“嗯嗯”了两声。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底下的战场上。 眼前的形势对兽族极其不妙。 低阶魔兽们感知不到疼痛,受饥饿驱使杀戮不止,只有死亡才能使它们停下。 可兽人会痛,会受伤,会流血,会死。 豁口大开,魔兽源源不断地涌出,上一茬魔兽还没死干净,下一茬魔兽就又冒了出来。 这些流血的兽人比谁都清楚,面对不会痛且杀不完的敌人,他们战死 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魔兽都直接打到家门口了,他们是退无可退。 “真可怜。”亚瑟啧啧道。 “兽人应该没想到自己还有被魔兽追着打的一天吧?说起来也真是不公平,这些废物霸占着最好的资源,享受着蓝天白云,可我们魔族却要在混沌的深渊里磋磨度日。” “谁说不是呢。”巴尔滋接道,“亚瑟大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深渊外的世界吧?如果艾赛亚有一百个智慧种族,那就有九十九个种族居住在深渊外的世界,这深渊外的世界,真是好极了……” 亚瑟和巴尔滋的一番话激得身后的众魔族蠢蠢欲动起来,皆是摩拳擦掌就要参与进眼前的盛宴。 “啪嗒——” 亚瑟伸手挡在兰特的头顶,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掌心。 雨滴沁凉,可比起刺骨寒凉的深渊来说,简直温暖得不像话。 “下雨了。”亚瑟道,“速战速决吧。” 乍起的风扬起他暗色的斗篷,不靠谱的魔王面无表情时有着异样的冷峻。 魔王话音刚落地,不等名义上的首领兰特有所表示,魔族便蜂拥而上。 “喔哦!速战速决!!” “为了深渊!!” 本就艰难无比的战局在魔族涌入后彻底失衡,天平瞬间倾倒向深渊一方。 细雨中,兽族的伤亡剧烈增加,魔族畅快的狞笑和兽族不甘的嘶吼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曲悲壮凄厉的乐章。 陆易推开亚瑟的手,表情不善道:“果然还是魔王大人的话好使。” 他的指尖是暖玉般的温度,亚瑟讪笑道:“深渊里我的话好使,但在艾赛亚大陆,还是你的话好使些……我就是想帮你挡挡雨,你是不知道深渊里的血雨有多恐怖,再厚的皮都得被腐蚀干净。” 陆易压根不吃他的讨好,不轻不重地冷笑一声,问:“你们怎么不下去?” “好好享用一番?”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底下茹毛饮血的魔兽们,再转向亚瑟和巴尔滋时便显得颇为嘲讽,似乎是在疑惑他们怎么不一同陷入那血宴的狂欢中。 亚瑟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咧嘴一笑道:“我可是魔王,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像野兽般进食?嗯,也太野蛮太难看了!” “而且这些不过是开胃菜小喽啰,我还瞧不上……” 亚瑟说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话音渐弱,鼻翼扇动道:“我闻到了——” “烤狼的香气。” 陆易目光微动,拧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下一刻他与帕索的目光不期而遇。 雨水打在他浓长的眼睫上,陆易下意识眨了眨眼。 饶是早已有所预料,可当真在腥风血雨中与故人再遇时,陆易还是没忍住心下微颤。 相较之前补授仪式上的仪容精致,此时的帕索颇有几l分不修边幅。 他身上没有 任何彰显身份的饰品,一头粗糙干硬的头发草草束作高马尾,衣物也是简单便捷的棕褐色短袍。 他应该是疾速赶来的,路上势必还反杀了不少魔兽,脸上、身上都有明显的血渍,血渍又被雨水晕开,东一块西一块的并不好看,他的胸膛起伏着,尖锐的狼牙无意识露出。 帕索望着满地的兽人尸体,喘息渐粗,胸膛起伏的弧度愈发剧烈。 他的目之所及尽是鲜红腥臭的血与肉,是被魔兽啃去了另外半边的残肢碎片,是死不瞑目的他的同胞百姓。 身后仍有兽族勇士们凄厉的嘶吼,有魔力对轰的气流声,也有兵戈相撞的清脆响声,还有极其微小的雨水滴在叶片上的轻响。 兽人森林凄惨非常,可那半空之上的一人两魔却高高在上干净整洁,连雨水也被特意隔开。 帕索眼眸猩红,死死地盯着为首的兰特。 明明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没有见过兰特。 以至于兰特的面容似乎都与他印象中有了出入。 他不再是阳光下折射出金芒的金棕色长发,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如墨的发丝,琉璃般的浅琥珀色眼眸变成异瞳,妖异的红瞳与他身边的魔族别无二致。 谁还敢说兰特是彻头彻尾的人族。 他望向他的目光明明还是那么的熟悉,可帕索却觉得此刻的兰特陌生得令他浑身发冷。 哪怕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可他对兰特从未有过任何一刻的怀疑。 但事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得他五脏六腑生疼生疼。 他小心珍藏在心底的人,带着魔族要踏平他的家。 帕索比任何人都希望兰特是被逼无奈的。 只要一句话—— 一句否认撇清的话。 “兰特,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并不重,甚至算得上是轻飘飘的,可却字字泣血,声声含泪。 陆易垂眸,免去了与他的对视,只低声道:“帕索,如果你相信我,就投降吧。” “带着整个兽人族一起归顺深渊,归顺永夜。” 在正式攻打兽人森林之前,陆易曾经问过卡利斯托为什么不能告知帕索,令他假意配合。 卡利斯托什么拒绝的理由都没有说,只问他:你敢相信那么多人吗?你敢把整个艾赛亚大陆的将来交给未知的可能,去赌兽人族上下团结别无二心吗? 彼时陆易没有回答,他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多么冒险的问题。 在真正事关紧急的机密上,每多一个人知晓,就是多一分危险。他可以以兰特的身份去信任帕索,但他不能代表整个艾赛亚大陆。 不能说明真相,那帕索必定不会配合,这是毫无疑问的结果。 劝降的话连陆易自己也不太抱有希望,可他又做不到什么都不说,冷眼看着帕索去送死。 陆易再次劝道:“帕索,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 你让我相信什么?相信你其实真的没有和魔族勾结吗?”帕索打断他轻声反问。 他怎么能叫他投降? 他怎么能! 他是帕索,更是帕索·阿帕里,是整个兽族的领袖,是他们的王! 陆易没办法应对帕索那叫他灼伤的目光,也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一旁亚瑟看着这两人自顾自地眉来眼去,挑眉不爽道:“啧,老情人?” 看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对上这个脏兮兮的兽人就态度温和了?他圣子兰特还有两副面孔! 陆易闻言立马瞪向亚瑟。 什么见鬼的老情人! 亚瑟却觉得兰特这是被自己说中了真相,心里愈发不爽。 “就你是老情人是吧?让我来会会你!小心不要被我变成烤狼肉!” 不等陆易做出反应,亚瑟纵身一跃,横眉闪现帕索身前。 亚瑟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伸手一扬,凭空握出剑气毕露的魔王之剑。 漆黑的巨剑上细细雕刻着繁琐神秘的魔族古文,一经出现便伴随着远古巨兽的怒吼声,漆黑的剑刃沐浴过无数的鲜血,巨大的压迫霎时如潮水袭来。 此剑一出,空气停滞,雨却下得更急了,周围的魔族们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亚瑟大人出手了!!!” “哇哈哈!是魔王之剑!传说中的魔王巨剑啊!亚瑟大人多久没有祭出魔王之剑了?!”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些兽人要完蛋咯哈哈哈!” “小子,这可是你的荣幸!就拿你的命来给亚瑟大人祭剑吧!” 这些欢呼声无疑增长了魔族的气势,手持巨剑的亚瑟同样兴奋起来。 他的手指一一扬起再落下,稳稳地横握着巨剑,直接以手心拭过锋利无比的剑锋。 掌心血涌出,魔王剑沐浴魔王血。 那本就非凡的巨剑顿时金光大作,露出势不可当的可怖锋芒。 亚瑟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挑衅地望向帕索,高声道:“现在,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叫他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