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相比,周沐尧现在变成熟了。 或许是因为比之前沉默,也可能是因为眼神里那些亮晶晶的光没有了。 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只是这代价有点大。 何其听何乐知的断了电闸,天黑以后屋子里彻底暗下来,两人一人一个充电宝,坐在门口的遮雨檐下。小区里的住户不受影响,家家户户仍亮着灯。园区的路灯也在雨里散着微弱的光,昏黄的光被雨点打碎,灯罩周围的水滴像飞出去的碎钻。 两人都穿着短裤和拖鞋,任雨不断落下来,把脚踩在水里。 周沐尧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何乐知发消息给何其,问:还好? 何其:都好。 何乐知:小黑还在? 何其:在呢。 过了两分钟,何乐知说:谢谢他。 何其:谢过了。 “乐知吗?”周沐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平静地问。 “嗯。” “让他别担心。”周沐尧说。 “他不担心,说谢谢你。”何其也像他一样拄起下巴,看着前方说。 “不用谢。”周沐尧拄着脸摇摇头,“不客气。” 何其是个单亲妈妈,她的儿子从出生就没有爸爸。当何乐知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何其就承诺他,他比别人少一半的爱,妈妈会加倍爱他。 何乐知今年三十岁,何其已经当了三十年妈妈。这三十年里她如承诺的一般,给了他全部的、不可质疑的爱。 他的性格跟何其很像。没受过什么委屈,没经历过痛苦,因此心里从不阴暗,他温柔、和善,只是很怕麻烦。 “我从来没左右过他任何决定。”周遭除了雨声一切寂静,何其开口打破了沉默,“只要他不伤害自己,他就永远是自由的。” 周沐尧说:“是的。” 何其因为拄着脸,因此说话时动作受限,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所以当初他把你带回来,说是男朋友,我心里觉得你们俩不合适,可我不会说。” 周沐尧转头看过来,何其继续说:“既然已经在一起了,说了也没用,就算没在一起我也不会干扰他的决定。他和谁在一起,想谈什么样的恋爱,只由他自己。” 周沐尧思考了片刻,说:“我不成熟。” “那时候我就想,我儿子这恋爱必定受委屈。”何其笑了笑,“你太活泼了,可爱归可爱,只适合热恋期。” “为什么?”周沐尧有些不解。 “你们这种热情的小孩儿,要想让活力一直蓄满,就得身边人都配合跟着哄,要不就漏气了。你闹腾他得跟着闹,你高兴的时候他也得高兴,他要是一直跟你搭不上线,不给你蓄能,时间长了你就不那么快乐了。他又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所以他必定迁就更多。” 周沐尧愣愣地看着何其。 “你这么多年都快乐,有时候我就想,我儿子这恋爱得多累呢。”何其笑着说。 周沐尧好半天没说话,像在思考,也像因为何其的话感到吃惊。 “他长大之后性格变了,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何其拄着脸看周沐尧,问他。“他小时候还挺活泼的,现在越来越怕麻烦,没那么喜欢人多的场合。他一静下来,你俩就更不合适了。他经常因为不能陪你一起玩感到抱歉。” “可我们也很幸福……”周沐尧下意识想要反驳。 “这些都不冲突。”何其笑了笑,“你也给他很多快乐。” “我也可以静下来。”周沐尧说。 何其像是听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何必呢?” 她淡淡地说:“性格就这样,没有必要非得互相迁就。他跟不上你的热情了,你自然就有别的出口了。” 何其笑了下,没有讽刺的意思,“你说没想出轨,我信。可能你最初只是觉得找到一个能玩到一起的人,你们干什么都合拍,是一个非常契合的朋友。但在一些时刻,他一定也给了你乐知给不了的快乐。” 她的手摸完头后就搭在周沐尧肩膀上,手心温热,带着一个母亲的温柔。 “乐知最在意的那两个转账,我反而觉得没什么。”何其说,“你就是这么一个傻不愣腾的人,方驰也好,谁也好,任何一个熟人让你转你都能转,就像让你在双十一转1111一样。” 周沐尧眼睛一下红了。 “有嘴说不清,是吧?”何其笑着问他。 周沐尧抿着唇,眼眶湿乎乎的。 “但你也别委屈。转账没什么,但你后来心里有鬼,要不你也不会删,是不?”何其说。 周沐尧带着鼻音说:“我不委屈。” “你玩着玩着就界限不清了,我猜你偶尔也觉得有点暧昧,但没舍得断,跟自己说只是朋友。”何其语气肯定,没在问他。 “只要你自己瞒住谁也不会知道有过这些事,但你还是说了,傻了吧唧的。” 周沐尧低着头,说:“我从来不想骗他。” “所以还是谢谢你,虽然犯了错,也还是个好孩子。”何其说。 一个被大雨罩了屏障的黑夜,何其和周沐尧静静地聊了很久。 最后何其说:“所以算了,小黑。既然都这样了,就别再回头了。” 周沐尧轻声说:“姨我放不下。” 何其说:“你们就算真好了到最后也就是互相折磨,我儿子我了解,这种事他永远过不去。” 何其站了起来,周沐尧仰头看着她,红着眼睛,神情难过。 “从我的角度我也不希望你们再好了。”何其低头看着周沐尧,轻轻地摸他的头,语气慈爱,眼神里带着抱歉,“去找个更适合你的,对不起小黑。我也心疼你,可我是个妈妈。” 连着几天暴雨,何乐知一直去不了公司,他用两台电脑在家加班加得昏天暗地,连着几天没出过门。好在家里储备挺足,不出门也过得挺好。 中间韩方驰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听起来环境混乱,让他别开车,外面水深。 何乐知说:“好的,我不出去,在家加班。” 韩方驰“嗯”了声,何乐知问他:“你怎么上班?” “走着去,我近。” “那你也注意安全。”何乐知跟他说。 “知道。”韩方驰说。 等到一场大雨结束,何乐知再出门才知道外面有多狼藉。街上有不少涉水车在陆续移走,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的杂物到处都是。 到了单位,同事都在讨论最近的水灾,附近不少农田都淹了,明星和网上的一些博主都在捐款。 “这么严重啊?”何乐知惊讶地问。 “相当严重呢,你是这些天都没上网啊?”同事说。 何乐知确实没上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顾干活了。 晚上下班何乐知上网看了些新闻,才知道这场大雨的破坏性,后知后觉地捐了点款。 等到台风真正退去,一切归于平静,这个城市基本恢复平常,何乐知的动荡却还没有结束。 房东打电话过来,还没说话先给何乐知不断地道歉。 何乐知茫然地问怎么了。 房东大姐支支吾吾地说想把押金退给他,不想租了。小孩在这附近上学,想要自己住。 她语气里带点哽咽,听着就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何乐知无意了解更多,虽然觉得麻烦又来了,也还是立即便说:“可以。” 挂了电话后,房东大姐发消息给何乐知,说她和丈夫打算离婚了,她不得不带小孩出来住。 何乐知对别人的家事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回复了一条:理解,我尽快搬出来。 今年对何乐知来说,似乎是个麻烦年。麻烦一个接一个,想让生活恢复安宁是件困难事。 这次他甚至没敢跟何其说,让何其知道必定要求他立即落实买房子的事。 何乐知自己也折腾不动了,把已经屏蔽了的中介又都放开了。买也行,租也行,总得尽快办利索一个。 韩方驰在工作日下班过来蹭饭,何乐知一看见他当即一愣,问他:“手怎么了?” 韩方驰说:“刮了一下,没事儿。” 他手掌缠着纱布,看动作倒是不怎么受影响,露在外面的关节能看到零碎的小伤口已经结了痂。何乐知问:“怎么刮的啊?” 韩方驰去洗了洗他好的那只手,自来熟地去厨房转了一圈,拿起个何乐知洗好的西红柿开始啃,说:“一会儿再说。你快做饭吧,饿了。” 暴雨那几天他们俩除了中间打过一个电话之外没有其他联系,那几天何乐知加班,韩方驰参与了几场救援。 手是被车窗玻璃刮破的。水已经淹过车身,年轻的妈妈不敢再开,进退不得。水越积越深,雨看不到停的迹象,妈妈下了车要去开后座的门抱安全座椅上的小孩,开车门时慌乱间反倒落了锁,车钥匙滑落,马上被水冲走了。 小孩在车里撕心裂肺地大哭,妈妈站在过腰高的水里哭。 韩方驰砸破车窗,把小孩从车里抱出来,手背上都是血。 创伤面大,当时还泡了水,结痂慢,因此包上纱布。 “骨头没事儿吧?”何乐知皱着眉,担心地问了句。 “一点事没有,皮外伤。”韩方驰不怎么当回事,用这只手拿筷子吃饭。 这事发生在韩方驰身上一点不意外,几年前那场世界动荡,韩方驰是第一批志愿者。后来他晋升快,医院里有人说他靠这个爬了一步,有个好老师给指了好道。 这话自然不必理会,去之前也没想着这些。 “那你这段时间的晚饭我管吧。”何乐知说,“到你手好之前。” 韩方驰吃着饭,看他一眼,说:“还有这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