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的戒指?”何其在电话里问。 何乐知回答:“是的。” “干什么?”何其问。 何乐知坐在工位上说:“我用不上了,你去熔了打点儿什么吧。” 何其笑起来:“你这才几克啊,让我打东西,不够打个吊坠的。” “吊坠肯定够了,那你打个戒指,我看有的女孩儿戴的戒指可好看了。”何乐知说。 何其笑完说:“我先帮你留一段吧,别回头你心软了再朝我要。” 何乐知淡淡地说:“熔了吧。” 何其没再说这个,问他:“牙还肿不肿了?” 何乐知回答:“还有一点点,快要好了。” 他还要两天才能拆线,这几天吃东西还是受影响,有一边牙不能用,吃饭总是慢慢的,偶尔忘记了就要疼一下。从牙疼开始的这段时间以来,吃饭对何乐知来说是一件挺折磨的事,不到不得已了都不想吃。 何乐知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办公楼里他可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楼里的灯已经都关了,何乐知借着手机的光出了大楼。 这个时间的温度很舒服,白天的暑气已经全都散了,夜风不重,微凉的风一波一波地徐缓吹过,月亮清醒地挂在天上,这个城市似乎已经睡了。 路灯是黑夜的保卫者,长久而坚定地守卫着失眠的一切。每一柱路灯散出一圈暗黄的光晕,在盯了半宿屏幕的眼睛里,像一个巨大的灯罩,罩着沉睡的梦。 何乐知在温柔的光晕下面,看到了一个埋头蹲坐着的孤独的影子。 他们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一站一坐,沉静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的一切都睡了。 这样的环境难免让人的心柔软下来。 何乐知走了过去,安静地坐在旁边,头顶有小飞虫啪啪地撞着灯,何乐知问:“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人扑棱一下坐起来,看向旁边。 何乐知看他一眼,问:“等我?” 周沐尧好久没这么近地挨着何乐知坐过,这时没说话眼睛先红了,开口时声音里低落得让人听了心里发酸。 “没有。”周沐尧额头上还有抵着胳膊压出来的红印,他愣愣地看着何乐知,声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你知道我加班?”何乐知问。 周沐尧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大楼,说:“你办公室亮着灯。” 何乐知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头发短而清爽,下颌线利落漂亮,今年夏天因为没怎么在现场晒着,因此皮肤还很白。 恍惚间就像大学时候的他,一个脾气很好的爱笑的男生,手上时常拿着两,书上别着根笔,站在宿舍楼下等人。 “乐知。”周沐尧低着头,眼泪落了下来。 何乐知没看他,只问:“哭什么?” 周沐尧哽咽着,高大的男孩儿哭起来就像个小朋友,他的难过显而易见。“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 何乐知没说话,看着公司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坪。 “我有时候觉得在梦里,我想一睁眼还在大学,后面这些都没有发生。”周沐尧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我一下楼就能看见你。” 安静的小街道上有辆车驶来,又悄然驶过。 它带来的风吹过何乐知的胳膊,带走了一只很小的飞虫。 “我也一样。”何乐知说,“我不想回大学,但我偶尔也觉得在做梦,因为现实确实有点荒诞。” 何乐知自嘲地笑了声,继续说:“荒诞,且恶心。” 周沐尧抬头看过来,他的眼下有着憔悴的黑眼圈,他无话可说。 “是我错了。”周沐尧说,“我也觉得很恶心,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 何乐知没有打断他,可能是这个寂静的夜晚使他变得平和。 “我那时候只觉得在交朋友,就像和肖遥、方驰他们一样,或者我室友。一起打游戏吃饭,转的那些红包也没想那么多。” 周沐尧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他还是想说。 “我就是没脑子,心里没数。我跟我室友有时候也会说些开玩笑的话,情人节那天我挂了电话睡不着去玩游戏,因为我拖后腿输了,他让我转520我只觉得应景,而且之前请我吃饭了,反正得还,转就转了,没有想更多。” 周沐尧接着说:“后来那些我当时也不觉得有问题,是到……到酒店那次我才觉得过了,那天我们都喝多了,他……” “小黑,”何乐知还是打断了他,“不说了吧。” 何乐知眉眼间没有戾气,很平淡地说:“回去睡觉吧。” 周沐尧也没再继续说那些,只问他:“乐知,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当然不能。”何乐知没有犹豫地说,“所以你也别再来了,你在这儿坐一宿、坐多久,除了让我觉得遗憾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我放不开你。”周沐尧艰难地说。 “能。”何乐知站了起来,朝周沐尧伸手,问他,“腿麻没?” 周沐尧握住他的手,何乐知把他拉起来,说:“回去吧。” 何乐知拍拍裤子,转身走了。 周沐尧没有跟着他,站在原地低声问:“你怎么都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是的。”何乐知说。 如果不是在一个这样的夜里,何乐知应该不会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地聊这几句。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每一次见到周沐尧,过后何乐知也难免会想很多。 会想到过去,有时也会想为什么。 没有想明白,有时觉得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的,有时也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拔掉了的智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即便已经缝了针,依然脆弱,碰到还是会疼。 它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填平,在此之前只能躲着避着,少去碰它。拔掉的智齿再装不回去,那个深不见底的洞也早晚会消失,变成一道疤。 何乐知手上的活儿都赶完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收收尾,相对空闲。 他在工作日的下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找了个离公司不远的牙科诊所拆线。 人家对他十分不热情,得知他不是在这儿拔的牙以后木着脸说:“拆线五十。” “可以。”何乐知说。 被带到一个诊室,里面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医生恰好在给别人拆线。 “坐这儿等会儿吧。”带他过来的人说。 小医生看起来不太熟练,捏着尖尖的镊子,在人嘴里戳来戳去,问了好多次:“你确定缝了三针?” 那人张着嘴,连连“嗯嗯”。 “找不着别的线头了啊,你再漱漱口,出血了看不清。”小医生说。 到这时何乐知拔牙之前的恐惧有点要卷土重来的意思,他掏出手机来随便刷着分散注意力,耳朵却不自觉地关注前面的动静。 “疼……” “你这根线在哪儿啊……确定缝了三针?” “嗯嗯……” “再漱个口,血太多了。” 何乐知朝那边扫了眼,看到患者嘴角流下来的血。何乐知一下子站起来,走了出去。 门口的几个年轻的男生女生看向他,何乐知说:“我不拆了,不好意思。” 刚才带他进去的男生不太耐烦地说:“那我还得退你钱,麻烦。” “不用了,谢谢。”何乐知推门走了出去。 这一趟折腾还是没省下,又到了口腔医院。这次何乐知没再挂别人号,直接去了韩方驰诊区。 韩方驰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他诊室里有个刚手术完的患者,韩方驰正在跟人交代注意事项。 门没关,何乐知直接站在门口,轻敲了敲门。 实习医生过来说:“在外面等叫号。” 韩方驰抬眼一扫,视线一顿,朝何乐知抬了下眉,示意他进来。 何乐知笑眯眯地走进来,韩方驰问他:“怎么了你?” “医生我拆线。”何乐知说。 韩方驰跟旁边的实习医生说:“给拆个线。” “哎,好的,过来吧。”助手说。 何乐知刚才的心理阴影还在,摇摇头跟韩方驰说:“你给我拆。” 韩方驰看他一眼,何乐知眼巴巴地回视过来。韩方驰口罩以外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还是个严肃的大夫模样,但何乐知跟他熟,知道他其实不明显地笑了。何乐知听见他说:“那你等着。” “能等。”何乐知马上说。 等几个患者都走了,何乐知乖乖地进手术室躺下,双手合在胸前。 韩方驰跟着过来坐在旁边,拆了个口镜,探进去看看。 “创口长得挺好。”韩方驰说。 “韩医生技术好。”何乐知口齿不清地说。 韩方驰笑了声,何乐知没看清他开了个什么东西,张着嘴含含糊糊地说:“你别扎着我。” “你再说话就不好说了。”韩方驰说。 前后可能也就一分多钟的事儿,结束后何乐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不跟你说不用特意过来吗?”韩方驰推开灯,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何乐知下地站起来,说:“信不着别人。” 韩方驰看他一眼,说:“能信着王主任。” “你还说,”何乐知笑起来,抗议道,“韩方驰你能不能行了。” 这次何乐知过来明显自在多了,不像上次那样有点隐隐的尴尬和生分。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哪怕何乐知和周沐尧分了,也不至于生分到哪儿去。 何乐知说:“辛苦韩医生给拔颗牙,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韩方驰说,“上次说了你单独过来。” 何乐知也没再推托,韩方驰住处离他公司非常近,开车十分钟,装修的时候何乐知去过。 “没问题。”何乐知说,“这周末有空?” 韩方驰说:“必须有。” 何乐知点点头,问:“那周六中午?” 韩方驰也说:“没问题。” 如果是别的朋友,何乐知可能不会去,但是韩方驰和他们关系要更近一点,这些年联系也更多,即便现在没了周沐尧这层关系,也不至于非要断了来往。 何乐知人都已经走出去了,又探头回来,叫他:“方驰?” 韩方驰抬头看过来:“嗯?” 何乐知试探着问:“你不会叫小黑来,对吧?” 隔着口罩,韩方驰的表情都能看出无语来:“快走吧。” 何乐知确认道:“也没别人哈?” 韩方驰撵他:“赶紧走。” “这就走了。”何乐知笑着站直了,“请做软点儿的菜,我牙口不行。” 韩方驰说:“别管了。” 何乐知再不用为这颗牙费一点神,手揣外套兜里松快地走了。 舌头下意识去碰了碰拔牙的创口,又想起大夫不让,不再去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