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阳光似乎都比平时来得可爱。隔着纱帘照在床头相框上时,显得照片里何乐知带着笑意的眼睛那么温柔。 周沐尧睁开眼,头疼欲裂,缓了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先去释放快要爆了的膀胱,接着光脚走出去。 “乐知?”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客厅里被阳光填满,在明亮的日光下,细小灰尘都无处躲藏,在人眼前轻轻慢慢地舞。 周沐尧看见何乐知穿着整齐地坐在沙发的躺床上,后背挺得没有很直,侧着头看着窗外。 “乐知!”周沐尧欢腾地跑过去,扑在何乐知身上。 他把头埋在何乐知脖子窝,用下巴上的胡子去蹭他。何乐知的手是下意识抬起来的,总是会接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过来的大狗,然后抱着他。 “你怎么都穿上了?”周沐尧把何乐知扑得坐不住,便双双躺倒,周沐尧侧躺着抱他,昨晚喝了酒难受,就一直哼哼唧唧的。 何乐知一只手放在周沐尧后脑勺上,轻轻地摸他的头。 “我难受……”周沐尧用脑门儿顶他,哼哼着说,“你管管我。” 何乐知平躺着,仰脸看着天花板。他显得不在状态,眼神有点发空。 等到周沐尧终于发现他有些异常,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何乐知才开口:“小黑。” “嗯?”周沐尧看着人时眼睛总是显得干净天真,满满的都装着一个人,专注又深情。 何乐知问:“昨晚你都说什么了,还记得吗?” 周沐尧愣了下,仔细地回想,说:“不记得了,我又气你了?” 他把头又埋下去,蹭蹭说:“我喝多了,别和我生气。” 周沐尧知道自己喝醉了会闹人,闭着眼睛说:“我说什么浑话了?你跟我说,我听听我这次的罪状,咱俩再商量着判个罚。” 何乐知没吭声,只视线平静地看着上方,像在发呆。 周沐尧心想这次肯定说了挺过分的话,这是犯大错了。但是何乐知向来不记仇,生气也气不长,只要消气了就再不翻出来提。何乐知不是个拧巴人,他宽容温和,尤其对周沐尧更是惯着,周沐尧离不开他。 也特别爱他。 “我肯定又不要脸了。”周沐尧忏悔地说,“我错了。” 就这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周沐尧似乎又睡了一觉,听见何乐知用和平时一样的口吻对他说:“你洗漱去,咱俩出门。” “哎,好!”周沐尧痛快地答应,去哪儿也不问。 他起来之前趴那儿看看何乐知,亲了亲他的脸。亲完一翻身滚下去,从地上爬起来,光脚去洗手间了。 周沐尧身上那种傻不愣腾的少年憨劲儿,何乐知从不嫌弃,还挺喜欢的,觉得他好玩。 朋友们有时候说小黑就跟乐知养的傻儿子似的,何乐知还护短,说我们怎么傻了,我们这是憨。 但这都是在熟人面前,周沐尧当外人面儿的时候还挺能唬人的,高高瘦瘦一个黑皮帅哥,口罩一戴还有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这些年周沐尧身边总不消停,也招了不少男生。这一点何乐知挺放心他,周沐尧自己就能处理得很明白,既不伤人,也不至于牵牵扯扯没个完。 他们俩这些年没因为这种事闹过别扭,有回过年时候,朋友们聊起这事,他们还笑话周沐尧说:“谁搞乱七八糟的我们小黑也不带搞的,小黑脑子里除了乐知以外全是水。” 他们喜欢拿周沐尧开玩笑,说何乐知给小黑下毒了,何乐知不太喜欢被当成话题,站起来说:“我去洗手间。” 坐他旁边的是韩方驰,站起来给他让了个位置,说:“你们是真欠啊。” 所以不只是何乐知,就连认识他们的这些朋友都不觉得周沐尧能在外头乱搞。 周沐尧收拾得利利索索,穿着短袖和牛仔裤,在门口换了鞋。 “我收拾好了,乐知。”周沐尧乖乖地说。 何乐知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过去穿上鞋,无声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他的态度让周沐尧知道自己昨天一定犯大错了。 其实刚才洗漱的时候他就有点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因此不敢多话。 坐进车里,周沐尧问:“去哪儿?” “你们公司。”何乐知说。 周沐尧一愣,眨眨眼问:“去那儿干什么?” “开。”何乐知示意他。 周沐尧不敢再问,老实地打了火。 路上周沐尧试图问过几次,何乐知闭口不言。 周沐尧努力回想自己昨晚说了什么话,奈何昨晚的记忆丁点不剩,都被酒精带走了。 可能因为慌了神,直到已经开了一半,周沐尧才想起来,说:“我手机忘带了。” 何乐知从兜里掏出来放在中控放杯子的凹槽:“我带了。” “好的。”周沐尧没去拿手机,接着开车,说,“不管我昨晚说什么了,乐知我错了。” 何乐知转头看向外面,没有回应。 何乐知不爱生气,生气也不是这种不理人的状态,随着离公司越来越近,周沐尧心里也越来越慌。 “乐知,你先告诉我,我昨晚干什么了?”周沐尧把车停在楼下停车场,抓住何乐知手腕,说,“你别吓唬我了,我心里没底。” 何乐知抽出手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别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有话回去说。” “回去要说什么话啊?”周沐尧脑门上开始出汗了,皱着眉,“你先跟我说明白,让我心里有个数。” 何乐知到现在才转回头来正视他,这似乎是从周沐尧早上睡醒何乐知第一次正眼看他,清了清喉咙,顿了下才说:“那你先有个底,今天你最怕的事可能要发生了。” 周沐尧心里猛一咯噔,像是从十层楼突然坠地,有种巨大的失重感。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何乐知已经开门下了车。 周沐尧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说过什么,可一提起他最害怕的事,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就有了答案。 他沉默着跟在何乐知身后,走进了他们公司办公楼。 周末楼里加班的同事寥寥,保安和他们打了招呼,周沐尧先进了闸机,之后又帮何乐知扫了脸。 何乐知说:“去你工位。” 周沐尧声都不敢吭,顺从地带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周沐尧手背在身后拄着栏杆,垂着眼睛,没有去看何乐知。他心里很乱,多种情绪混在一起,让他指尖发麻,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可又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感到一种刀尖终于落到了头上的解脱感。 电梯门一开,周沐尧先迈步出去了,在前面带路。 从车上下来后他就再没问过什么,也没有试图阻止过何乐知上来。长久的默契使得周沐尧非常听话,尽管他不知道何乐知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一切都阻止不了了。 途中几道门,周沐尧一一扫脸打开,何乐知走在他身后,肩背笔直。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周沐尧走到一个卡位前,何乐知扫了一眼桌面,直接坐了下来。 桌上摆着周沐尧的漫威手办,几乎都是何乐知给他买的。周沐尧喜欢这些,何乐知就时不时给他买一个。 何乐知开了电脑,需要密码,他不用思考就直接敲开了。 “手机。”何乐知朝站在旁边的周沐尧伸手。 周沐尧手机攥在手里,递出去的同时叫他:“……乐知。” 何乐知没回应,登上周沐尧的微信。电脑有点卡,微信界面好半天都没有弹出来。何乐知直视屏幕,表情看起来安静淡定。 周沐尧额头上有汗,微信弹出来的同时,他按住何乐知握鼠标的手。 “乐知。”周沐尧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痛苦,他有时会用这个语气耍赖,何乐知就会让着他,只是平时是装可怜,此刻他是真心实意。他俯身下来,平视着何乐知,“我自己说行吗?” 何乐知动了动手腕,挣开他的手,说:“不用。” 周沐尧还要说话,何乐知说:“边上站着。” 周沐尧微信列表里有个钢铁侠头像的联系人,没有备注。周沐尧没有清理记录的习惯,哪怕是快递员的微信,点开都能有一条半条的聊天记录,尽管可能是两三年前的。这个联系人在周沐尧的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 何乐知在电脑微信上搜索到这个联系人,在点开之前,动作停顿了几秒。 他先是垂下视线,看了会儿周沐尧桌上两个钢铁侠手办。再抬起眼时就又恢复平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握着鼠标的拇指有些不明显的抖。 周沐尧没有再挣扎,他视线空洞地落在一边。 何乐知点开聊天框,聊天记录就挂在屏幕上。记录里只三条,是周沐尧刚入职的那一周。 对方问:出来吗?发现家你会喜欢的店。 周沐尧:我不在北京了,别再联系了。 对方:哦,恭喜。 之后的这么长时间没再有过一次对话。 单看这几条记录的话,或许算不得什么罪证。 “就这些?”何乐知看着周沐尧。 周沐尧抿着唇,没有说话。他额头上的汗变得更明显,没有跟何乐知对视。 何乐知关了电脑,站了起来。 周沐尧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来时的路线,一道道门走出去,下楼坐进车里。 回程换何乐知开车,周沐尧坐在副驾。 全程两个人一句话没说,何乐知开车很稳,开得也不急。他慢悠悠地漂在车流里,驶过大桥,驶过快速路,驶进小区窄路,最后把车停进车位,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大事发生。 车熄了火,何乐知开门下车,直接往电梯间走,没像以往一样回头等周沐尧。 何乐知从不这样。 他不少有的几次生气并不是现在这样的状态。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他觉得吵架麻烦,也不爱争辩,因此有争执的时候宁愿退一步。 对何乐知来说,因为丁点小事吵一架实在没必要。 这种没见过的状态让周沐尧心慌。 何乐知如常去洗了手,然后坐在沙发上。周沐尧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两人都穿着刚才外出的衣服,何乐知仍坐得很直,周沐尧塌着肩,视线空荡荡的。 “聊聊?”何乐知终于开了口。 周沐尧“嗯”了声,说:“我什么都说。” 何乐知问他:“怎么认识的?” 周沐尧说:“校友。” 何乐知又问:“睡过?” 周沐尧马上摇头。 何乐知看着周沐尧,他的恋人。年轻而俊朗,眼神诚恳,表情认真。他们相爱多年,何乐知一直到此刻,依然如最初时一般爱他。 然而当下,何乐知看着周沐尧那张帅气的脸,其实还有很多话该问,可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一直觉得恋人之间追问关于另一个人,这件事情滑稽又可笑,可眼下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