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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1 / 1)




太阳已经落山,只剩染红了半边天的火烧云还堆在山与天穹相接处。
萧厉就着河水洗净了自己的刀,血迹淌进水流里,很快没了踪影。岸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身穿赭色兵服的官兵,身下晕着大片血色,显然已一命呼呜。
他甩干刀上的水渍,收回鞘中,没再多看那些官兵一眼,径直去了拴着马的树下。
自他那日救下那些被锦城兵卒追赶虐杀的百姓后,锦城那边似乎对他下发了通缉令,一连数日,都有锦城官兵前来追缴围杀他。
萧厉解开拴在树上的绳索,抚了抚马颈上的鬃毛,正欲翻身上马,忽闻远处再次传来了喊杀声。
马儿受惊,躁动地跺了跺马蹄,萧厉抬眼望去,便见一群骑兵,正在追赶一也身着兵服的汉子。
那汉子身形壮硕,身量已近九尺,背上似还背着个人,一路疾跑,骑兵们时不时放出一箭,但似乎是有意留那二人性命,并未朝要害处射。也得益于此,那汉子背着人,成功朝萧厉这边逃了过来。
萧厉认出马背上那些骑兵穿的也是锦城兵服,眸光微沉,手已按在了马鞍一侧的弓箭上。
那背着人疾跑的汉子也远远瞧见了他,正大声朝他呼救。
萧厉听声音有些耳熟,眯眸细瞧一二后,当即挽弓搭起箭。
几只白羽箭瞬间将跑在最前边的几名骑兵射落马背,后面紧追而至的骑兵不及控马,用力拽紧了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嘶鸣后,仍是受惊乱踏一通。
那些纵然有没因中箭丧命的,也成功死于乱蹄之下,一时间骑兵紧追的势头被打断,在原地乱做一团。
有了这片刻喘息之机,那汉子背着人总算是同追兵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喘得同拉风箱似的,只顾撒腿往前奔,完全顾不上回头看身后是个什么光景,明明身形壮硕如小山,却如一稚童般,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用力把老叟往自己背上颠了颠,开口也是一派孩子气:“阿爷别怕,阿牛带你逃出去……”
那几枚箭矢并未让那队骑兵心生退意,他们很快又重整队形追了上来。
汉子听着愈渐逼近的马蹄声,已拼了命地背着老叟狂奔,两条腿却还是跑不过四条腿,沾着尘泥的汗水沿着他眼皮滑进眼睛里,火辣辣地刺疼,他咧嘴哭嗬着,竭力睁眼瞧着前方的路。
便见先前那放箭的人逆光站在余晖万顷处,天边的火烧云给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河流都笼着一层薄红,那道人影再次挽起了长弓,从弦上啸空飞来的箭矢,似乎带着万钧之力,直接射得追得最紧的几名骑兵仰翻坠马。
汉子终于背着老叟扑倒在了萧厉跟前,他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语无伦次地想向萧厉道谢,却在看清萧厉样貌时,不知是劫后余生还是重逢故人狂喜,直接哭出了声来:“大哥哥……救阿爷,救救阿爷……”
萧厉早在阿牛远远朝他呼救时,就认出了被追杀的是昔时救过他和温瑜的陶大夫爷孙二人,此刻见陶大夫跟着阿牛摔在地上仍双目紧
闭,不知生死,背上的粗布褐衣破开,布着斑斑血痕,显然是被鞭打所致。
他神色骤冷,收起了弓箭,拔出刚洗净血迹的长刀,盯着骑兵中的头目对阿牛道:“带你阿爷躲后边去。”
阿牛虽是七八岁孩童的心性,却也明白追兵众多,萧厉一人恐难以招架,他想着把陶大夫搬到稍微安全些的地方后就去帮萧厉,重新背起陶大夫往后边去时,却瞧见了那一地兵丁的尸首,阿牛一时愣住。
带着骑兵们追来的兵头,本以为遇上的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此刻在马背上远远瞧见了萧厉身后那些兵丁的尸首,不由也变了脸色。
他额角的青筋很快暴起,曲鞭指向萧厉:apapapldo胆敢如此残害我锦城将士,诛拿这狂贼!??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支骑兵俨然是正规军,同先前那些四处征抓百姓的官兵和铺网般漫无目的找寻萧厉的官兵不同,个个马术了得,在进攻时也保持着阵型。
十几人合围住萧厉时,还分出了两人去擒阿牛和陶大夫。
阿牛仗着一身蛮力,在两名骑兵驭马冲来时,就地一滚,从被萧厉杀死的兵丁尸首处捡了把刀,挥刃对着迎面奔来的战马就势一砍,战马当即嘶鸣一声引颈砸地,连带着马上的兵丁也头朝地被摔落下来。
紧随而至的另一名骑兵赶紧勒紧缰绳调转了马头,才没被倒地的战马绊倒,阿牛冲上去,直接一手扯着马缰用力往侧边拽,生生拽得马匹四蹄失横侧翻,那兵丁一条腿被压在了马下,挣又挣不脱,只能惨叫。
阿牛挥拳往那兵丁头上砸,一边砸一边哭:“让你们打我阿爷,让你们杀我阿奶……”
被断腿的战马跌地甩出去老远的骑兵晕头转向爬起来,见同伴已被阿牛挥拳砸得七窍流血,从地上捡起一柄刀就要朝阿牛后颈砍去,却被一只长矛贯穿了后心,最终两眼瞪视着前方口吐鲜血倒地。
萧厉已解决了那十多名骑兵,将掉落在地的一杆长矛踢向欲砍杀阿牛的那骑兵后,提刀指向了受伤滚落在地的兵头:“他们并非伊州人,也不在要随伊州县邑迁离的丁户之列,为何要追捕他们?”
那兵头也是个硬茬儿,朝萧厉呸了一口血水,凶横道:“大梁余孽不知廉耻,勾结陈国欲攻我中原,身为中原儿郎,自当从戎上阵杀敌,那傻子不知好歹,被征入伍却屡犯军纪,甚至胆大包天携苦役潜逃,太保有惜才之心,才命我等不得伤其性命,将人带回去。老子乃韩太保嫡系,你还胆敢杀老子不……”
萧厉刀锋一落,兵头已身首异处。
他是见阿牛身量高大异于常人,却穿着一身颇合身的锦州兵服,不像是随意从哪个兵卒身上扒来的,才问了兵头这么一句,弄清缘由后,自然懒得再听那兵头废话。
萧厉收刀回鞘,眼见阿牛还在发泄般朝那个已被他砸得面目全非的骑兵挥拳,走过去按住他肩膀,等阿牛喘匀了气朝自己看来,才说:“人已经死了。”
阿牛一双眼通红,糊满灰尘和血迹的脸上,已瞧不出原色来,但整个颈子到胸膛都晕着一
层红,他望着萧厉,如稚童般嗬哭:“他们打死了阿奶,打死了婶婶,还扒银翘嫂嫂衣裳,杀了大柱哥……”
萧厉知道他口中的阿奶必然是陶阿婆了,至于其他人,应都是同村的村民。
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是不曾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连闭塞的陶家村也没能逃过这乱世之劫。
他沉默地在他肩头按了一会儿,最后只说:“你给他们报仇了。”
又瞥向被放在了一旁的陶大夫:“我先给你阿爷看看伤。”
阿牛这才狼狈地抹了几把眼,跟条丧家的幼犬似的,无措地蹭到了陶大夫身边,看着萧厉给陶大夫把脉。
萧厉不是郎中,只能粗浅的探探脉象,陶大夫身上伤势严重,整个后背鞭痕交错,血迹斑斑,这把年岁遭这样的罪,身子骨自是吃不消。
萧厉拿出金创药,扔给阿牛一瓶,让他处理他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再帮陶大夫草草处理了下背上的伤。
他用的金创药药性烈,中途陶大夫被生生痛醒,见到萧厉,强撑着一口气,老泪纵横要把阿牛托付给萧厉,萧厉无法,只得先行应下了,才让陶大夫情绪不至那般激动。
陶大夫躺在地上,整个脸都是灰败的,泪涟涟地望着萧厉道:“老朽当初能救小兄弟一命,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罢,我家阿牛……是个好孩子,只是痴傻了些,今后小兄弟只要管他一口饭吃,勿叫他行……行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旁的只管差遣……差遣他……”
阿牛急得一直哭,眼泪从眼窝中滚落,滑过那张糊满血尘和汗渍的脸,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张嘴却只能叫出“阿爷”两个字。
萧厉道:“老人家放心,我萧厉今后自是拿阿牛兄弟当亲兄弟看待的,您身上多是些皮外伤,虽遭了大罪,但能养回来的。”
陶大夫却只摇头,哀哀道:“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们只会是拖累,小兄弟,你带着我家阿牛逃吧,莫让他再叫那些豺狼抓回去,替他们做那些有害天良的事了……”
阿牛赶紧摇头哭着说不走,又说:“他们杀了阿奶,阿牛不会再听他们话了……”
萧厉先前已从那兵头口中得知阿牛是被征上去的兵丁,不由问:“为何那些锦城官兵征了阿牛兄弟做兵丁后,还要将您一并征去做苦役?连阿婆也没放过?”
陶大夫想起老伴儿的死,便止不住又红了眼,淌下浊泪来:“他们赶着全村人往锦州去,哪里是只为征兵啊,是要我们做苦役修锦州城防去啊!我和老伴儿一把老骨头,哪里搬得动那些砌城墙的砖石,也是我们拖累了阿牛那孩子,不然以他的本事,能跑掉的,哪至被那些豺狼吆五喝六着去替他们做事……”
萧厉神色微微一变,在这瞬间明白了裴颂让伊州坚壁清野,他手底下人又四处驱赶旁县百姓至锦州的真正目的——他在放弃伊州,引北魏和南陈鹬蚌相争时,就已把阻止南陈军队北上的战场定在了锦州。
而锦州为快速扩充军队,最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强行征兵丁,再扣留他们的家人在城里做苦役修筑城防。
如此,一来修缮城防有了足够的苦役,二来又能最大程度地牵制这些被强征入伍的新兵。
陶大夫俨然已无生志,说完那些又兀自道:“阿牛托付与小兄弟后,老朽也无甚牵挂,能安心去寻老伴儿了……”
阿牛从出生至今,还未面临过今日这般多的生离死别,缩成一团呜呜地哭,不住地摇头,脆弱又可怜,像是即将被人丢弃的大型犬。
萧厉见状道:“阿婆逢此不测,我知您心中必是极不好受,但阿牛兄弟拼死将您带出来,您也莫要负了他这片心意,毕竟他在这世上,只剩您一个亲人了。至于追兵一事,有萧某在,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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