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论在同时被人贩子绑架的“人质”中找出两个都具备“天生大力”特质之人的概率有多少。 但在当下,在这口破破烂烂但门窗封死的柴房里,对此事最为震惊的是某个连人形都没有的系统。 反而是被麻绳捆绑的少年和小女子,只在短暂的怔愣和惊讶就恢复了淡定。 “啊?不是、阿唯你们都不觉得震惊吗?这也太太太巧了吧?”系统大呼小叫道。 [这有什么的。] 稚唯眨眨眼,用身边人举例。 [你忘了?在新安里,章郧他们那些年轻人天天有空就在舞刀弄枪,哪个不是一兴奋就嗷嗷叫着自己是‘大力士’,还说‘要学秦王先祖力能扛鼎’‘今天一定能扛几石粟’什么的。] 就是吧,试图“力能扛鼎”的那位秦王先祖结果不好。 所以每次听到这种话,有些年长懂学识的乡民会偷偷觉得“晦气”,偏偏又不能多说什么对秦王不敬,气得他们只能抄起竹条去抽儿、弟、孙,然后再压着晚辈读书。 那场面,稚唯有幸见识过几次,记忆犹新。 系统:“……” 很好,它瞬间就平静下来了。 “所以这位小哥是在口嗨吹牛?” [不一定。] 稚唯背对着少年,扭过头去能看到对方半个身子。 许是未成年的缘故,少年身板硬朗,臂膀结实,但显露的肌肉并不夸张。 他们靠得比较近,在这个逐渐风凉的秋季里,稚唯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的蓬勃热气。 [就算他本身没有武学基础,也一定有一把子力气。不过,既然他敢独身入营要救家人,又如此自傲自己可以,那多半是习武的,应对一两个成年人估计不成问题。] 想想看,一个年轻气盛又身怀武艺的少年夸耀自己“天生大力”什么的,多正常啊。 ——是真是假都很正常。 稚唯当然淡定。 倒是少年的反应也让她觉得特别。 “天生大力?难怪有胆子‘被’他们绑来。” 少年微讶后咧嘴一笑,露出的尖牙仿佛猛兽的利齿,把明明是在夸人的一句话,搞得像是在威胁似的。 稚唯嘴角微抽。 看出来了,对方就不适合好好说话。 稚唯刚这么想完,少年就收起笑容,对她哼了一声,傲慢道:“不过你那点儿‘大力’能把自己保护好就行,等下别来妨碍我。” 系统一言难尽:“所以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信了但没全信,毕竟我们两个都没说‘大力’的标准是几石。] 稚唯说着,示意系统将【手术刀】给她。 “来了!阿唯小心手。” 系统话落,一把泛着银色冷光的手术刀,在昏暗的室内,悄然出现在稚唯被反绑的手中。 稚唯 握住熟悉的刀柄,反手一划,将麻绳飞速割断,期间因为看不见,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 刀片太锋利了。 手术刀是她之前获得的某样任务奖励,没取出来时一直由系统空间保存。 按照时空委托的原则,凡是她能拿到的实物,必须已经在当前时空有了一定的基础或雏形。 比如,因为她自制过酒精,这里也有酒水的存在,所以她能得到医用酒精的奖励,但碘伏就不可以。 手术刀是一样的道理,在大秦,如这般锋利的冷兵器自然存在,金属冶炼甚至隐隐已经有了钢的影子,只是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成品的巧合性也大。 可能正因为如此,时空奖励只给了她一把手术刀,一次性刀片连个替换装都没有,作为医学用品,这对稚唯而言就是个鸡肋,用之无味弃之可惜,根本没法将它用于普遍外科手术中。 她都差点儿忘掉自己还有这东西,若不是身上携带的防身用品全都没有了…… 双手自由后,稚唯第一时间就让系统将银亮得不似当世物的刀柄收回空间,只用指腹捏着薄利而尖锐的刀片,先割断自己脚上的麻绳,再去解放少年的双手双脚。 别说,当作普通刀片用的话,反倒是很适用于如今要尽快脱困的场景。 “你……”少年终于露出惊诧的目光。 稚唯“嗯嗯”两声,避免他注意到刀片的不同寻常,提前截断他的话道:“我知道我很机灵,竟然还能在他们搜身的情况下藏住锐器——所以,”她诚心诚意第三次发问,“要一起行动吗?” 少年挑眉,张开口刚要说话。 稚唯像没看见一样,指指他被勒得发红,甚至隐隐透出血丝的手腕,进一步道:“若没有我的帮忙,你是打算强行挣断绳子吗?虽然这样不是不行,但你受伤后,多少都会影响道后续行动吧?我这也算是帮了你?” 少年垂眸扫了眼皮肤上的磨伤,不以为意地活动着手腕,转而对稚唯饶有兴致地笑道:“有意思,你比我那些阿姊阿妹有趣多了。” 稚唯看出对方的软化,适当地软下态度,为难道:“我知道我是冲动了,现在我的家人定是在焦急寻我,但让我不管那些小孩子……这位阿兄,你气力不凡,有勇有谋,就让我辅助你呗?” “行。”少年大咧咧地盘腿坐起,爽快道,“先说说你是怎么回事?” 从言行观察,对方明显不是循规蹈矩的守礼之人,稚唯与其相处便也不讲虚礼,回忆她被绑来的过程,直言道:“我在集市的叶家食肆后院闲逛,突然有人翻越院墙,手中还抱着一个意识不清醒的女童,似乎是在紧急逃窜中。见到我发现他,就欲要将我一起打晕掳走。” 之后的事方才她已大略说过。 在意识到那男人是人贩子,且从他低声谩骂中得知对方有同伙,同伙手中另有孩童时,稚唯便仗着有自保能力,“自愿”被绑架了。 少年面对的基本上是类似的情况:“我和族弟同样是在集市上 。阿弟顽皮,一个没看住就跑出了酒肆,我去寻找,恰好看到有人把他打晕抱走。” 于是他就“自愿”跟了过来。 稚唯接着回忆道:“为了蒙蔽他们,中间我确实晕过去一段时间,等我清醒时,就身处在一个木桶中。木桶置于板车之上,被一路拉到这里,接着我就被单独关了起来。被拎下车时我有看到,驴车上还有很多木桶,里面闷着的都是小孩子,男女都有。” 会看到少年的阿弟也是在这时候。 稚唯想了想,补充说道:“这儿早就不在集市地界了。” 秦国集市都是封闭式的,还有亭长、亭卒、列伍长等人不停巡视,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就算绑人成功,犯案之人也难逃出市检查,除非—— “那些市吏中有人是人贩子的同伙,其人监守自盗。” 少年的话印证了稚唯的推断。 只是让稚唯微愣的是他接下来无意识吐露的心声。 “秦人果然无耻……” 少年这话压得很低,声音充盈着怒气,语气又仿佛掺杂着冰碴子,若非稚唯离他距离近,险些都听不到。 [怪不得……] 系统正聚精会神听一人分析情报,陡然听到稚唯的轻喃,它连忙问:“阿唯想到什么了?” [是有所得,但不是跟人贩子有关的。] 这间柴房的窗户被木板从外面钉死,日头稍微西斜,屋内光线就暗得厉害,然待得时间长了,眼睛会自发适应光线,当稚唯不动声色地打量少年时,还是能勉强看清对方身上的衣着与其面貌。 [你没发现,这少年的叙述中,自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身份和行踪吗?我尚且说了自己是在叶家食肆被掳走的,并交代了一路的动线。而他,除了我已知的‘阿弟’,几乎没透露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呢。] [看似桀骜不驯,实则非常谨慎……偏偏还对大秦的意见很大。] 同伴都把重点总结出来了,系统很快接上稚唯的猜想:“六国遗民?” [八九不离十。] 因为夏家同为六国遗民的缘故,稚唯和系统在这点上比较敏感,对一切充满反秦意味的人或事更为警惕。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稚唯正思索着要如何把少年的激愤情绪从家国仇恨中拽出来,引到人贩子的问题上,对方猛地抬眼对视上她注视的目光。 “……怎么了?” 稚唯疑惑歪头。 少年单手撑着大腿,身体前倾,健壮的体魄轻易制造出压迫感,他一字一句地问:“你听到我的话,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少年大大咧咧的言行下确实是极为敏锐的天性,那双眼像夜间觅食的野狼,一眨都不眨盯着稚唯看。 总觉得她一句话说错,会被当场拧断脖子。 稚唯慢吞吞道:“秦人也还好吧?” 等少年似笑非笑,嘲讽的话语呼之欲出时,稚唯面不改色接道: “我刚跟家人从楚地搬到这里,除了要适应秦律,其他方面感觉还可以啊。” 少年顿住,神情微凝,哦了一声,似是随口反问:你是楚人? ?辛吉拉莱奈提醒您《如何让秦始皇寿终正寝》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稚唯故作茫然,偷换概念道:“我从小在楚国长大,有什么问题?” 少年默然几息,漫不经心地坐正身体,转口分析道:“市吏中虽然有人在帮那些人贩子,但只要丢失孩童的家人报官,集市就会被封锁巡查,那些人贩子就走不掉了。所以他们应当是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同时掳人,同时进出集市。依照孩童的数量,人贩子的人数不会太少。” 话题一下子又被拉回来。 “你说的对,”稚唯若无其事接上,“另外,那些人贩子的目标全是五六岁及以下的孩童。听那些人贩子的对话,孩童应该是被关在地窖之中。诸如你我这等年纪,他们是不要的,所以才会单独关着我们,甚至都没人来看守门口……估计是想困死我们。” 比如饿死、渴死。 稚唯说这话时忽然联想起市集牲畜区那些牛马羊鸡,因不同的价值有不同的待遇。 少年闻言懒散地抬抬下巴,伸手掏了下耳朵,语气肯定道:“门口是没有,外面院子里可不少,若是直接出去,不出五步就会被围住。” 两人开始商量怎么突围。 系统趁机开口,抓心挠肝想知道:“阿唯怎么一说来自楚地,这人就态度变了啊?他是楚人?阿唯怎么知道的?” [猜的。] 稚唯其实没从少年粗布麻衣和流利秦语上得到任何有用提示,她只是一直记得对方叙述中唯一泄露出的某个地点——酒肆。 少年说族弟是离开酒肆后被打晕抱走的,那他们来集市一定是跟着长辈。 ……总不能吃酒之人是少年吧? 然而秦国禁止黔首聚众饮酒,哪怕酒肆开着,也少有秦人去沽酒,更别提坐在酒肆里直接喝。 已知少年及家人多半不是秦人,那一提到酒,稚唯自然而然就想到酷爱饮酒的楚人身上。 [猜错了也不要紧,对于有反秦情绪的六国遗民来说,只要不是秦人,凡事都能商量。] 稚唯一心一用向系统赶紧解释完,就催着它帮她完善此地的地形图,方便她和少年部署行动。 只是单单他们两个人,还都不是成年人,能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 “果然还是得用那个办法吧……” 稚唯随手用麦秆划拉着尘土里的地形图,看着柴房角落里散落的腐朽木头,不自觉喃喃出声。 少年起身把关节活动得嘎嘣响,哼道:“怕了?” 稚唯跟着他起身,拍拍衣摆上的泥土草屑,忧心忡忡道:“啊,我是怕牵连到周围别的地方……官府会不会让我们赔偿啊?” “官府?”少年对这话嗤之以鼻,“让人贩子在都城附近泛滥,官府还有脸问我们要补偿?秦国还好意思说律法森严,吾看秦国要……” 完了。 系统惊慌道:“阿唯!” 稚唯下意识想替少年补全后面的话,被系统一叫连忙噤声。 [哎,罪过罪过,只是顺嘴而已。] 〈70〉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山里有火,牢里有我。” 少年忙碌于钻木取火,间或呼哧呼哧吹着气,好不容易抽空瞄了眼身后的小女子,憋不住问:“你从方才开始就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 稚唯握着一把临时拼接的石锹,抬头望望天边零星的星星,没有惆怅几秒,又赶紧低头挖土,试图尽可能地制造出隔离带。 系统自顾自地回答少年的话,抑扬顿挫道:“可重要了!阿唯在算自己有多少判头呢!” 稚唯不为所动,顺口又是一句:“火苗轻轻烧,牢房慢慢挑。” 看着火苗冒出来又因为他动作停滞而灭掉的少年:“………………” “你到底还想不想救人了?”少年想抬头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忍住,只咬牙切齿问。 当然想救人的稚唯叹气道:“所以我这不是没有阻止你吗?” 鬼知道当他们齐心协力撬开柴房松动的墙角,灰头土脸地钻出来,一路绕开守卫,到处踩点,结果发现所谓的“院子”其实是位于一处半山腰的山寨里时,稚唯心里的省略号有多长。 她可是和少年刚刚一致通过了火攻的行动计划。 就算少年异常自信能控制火势,并自傲道:“就寨子里那几个杂种,我把他们全放倒都用不了两刻钟。” 稚唯还是不放心。 ——好吧,她就是不相信少年的能力。 光是看明面上的屋宅面积,整个山寨粗略估算就不下于三十人。 这个人数放在匪寨里算少的,但也不是一个少年能解决的,更何况他们还要顾及那些弱小的孩童人质。 稚唯当即就想改变行动,想要下山摇人,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顺着她留下的印记一路追踪过来的救兵。 然而稚唯又怕自己跑走报信后,少年会乱来,于是她叫着少年一起走,可后者被质疑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倔脾气上来,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觉得自己可以解决山寨,并冷言冷语对稚唯:“果然是妇人之仁,胆小怕事!你要走自己走,我要救阿弟。” 听听这是什么话?! 毫不夸张地说,稚唯内心的火气“腾”地燃烧起来,当即就想冲上去狠狠揍少年一拳,唯有理智在拼命压制她,告诉她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为糟糕。 于是她压着火,好声好气劝说少年,又废了番功夫展示自己的实力,终于让一人再度达成pnb的共识。 [这一晚上我可真是太累了。] 稚唯挖着隔离带,唏嘘不已。 系统:“……”心有余悸地看了眼现在仍在同伴脚边的草乌头。 想到方才小女子离开半晌,在【药 植地图】的帮助下迅速搜集了一些药草,然后将有毒的几种拎到少年跟前,满脸微笑对少年说“要是因为你的冲动导致孩子们出事,我就把它们塞进你嘴里”,并在下一秒用精挑细选的木刺充当金针,趁少年怔愣时精准扎进他右臂的穴位里,让他整条胳膊麻痹动不了—— 系统又默默看向同伴。 发现这片地方的药植资源比较丰富,小女子惦记着保护山林,因此非常努力,手臂用力,潇洒地扬起一锹土……但系统怎么看那动作都不像是在挖隔离带,而是在给某人挖长眠之所。 它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糟糕。 它快不认识“好声好气”这个词了。 察觉到小伙伴的发抖,稚唯疑惑地问:“统,你还会觉得冷吗?” 系统饱含沧桑道:“山风确实凛冽。” 稚唯:莫名其妙。 她暂停挖土,揉捏着酸软的胳膊,看少年在认认真真钻木取火,满意地点头。 虽然会脾气上头,但好歹还能听劝,不错。 “哎,如果能不放火就好了,这里植被这么茂密。” 少年听着小女子惋惜的语气,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红肿泛青的下颌,没好气地问:“那我去把东西投进水里?” “算了,污染水源那多不好。”稚唯果断摇头拒绝,“而且,万一山寨的水源和哪处河流是连着呢?误伤到别人可不行。” 少年夸张地“哈”了一声,扯到被揍的下颌面色略有扭曲,他瞪着小女子收集来的一堆的“草”,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都打算用毒烟熏人了,还怕误伤?” 稚唯轻轻摸了摸自己泛红的拳骨,微笑着纠正道:“只是迷烟,和毒有本质的区别,别搞错。” 少年臭着脸背过身去,使劲折腾木头。 呔!到底是谁家小女子这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