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三个伤员之后,钺就匆忙离开了。 这一次她又借用了白掌柜家的后门。 那些不久前才长出新枝,正虎视眈眈的向着那扇门蔓延的藤蔓又一次惨遭践踏,被毁的七零八落。 不过这次以后,大概又将会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去打扰它们了吧。 钺回到白府的时候已近黎明了,可是一进到前院就发现白掌柜竟然坐在清冷黑暗的院子里自斟自饮。 是在等她吗? “前辈。。。难道前辈一宿未睡?” “睡了一会儿,年纪大了,自然睡得也就不踏实。出来一看,却发现城外居然起火了,把那片天都给烧红了。” 钺抬头一看,果然远远的看见北边的天空似乎还隐隐约约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光。 看来那火烧的差不多了。 “这场火是你放的吧?” “我。。。有些事情虽然不需要瞒着前辈,可是前辈原本就是纵情洒脱的逍遥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白掌柜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等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有些冷,还透着一股淡漠无情的味道。 “说的也是。那些事情老夫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只是老夫虽然引姑娘为友,可是我那娘亲却是菩萨心肠见不得血的,还请姑娘以后不要再把这股子呛人的血腥儿带到我的府上。” 以后?还会有以后吗? 以白掌柜的性子没有当场把她轰出府去已经是给她留了颜面了。 就算她想,那样无忧无虑畅饮到天明的日子恐怕终究是不再有了。 “。。。我记下了,还请前辈借浴桶一用。” “你去吧。” 钺的脸上显出一丝寂寥的表情,可是最终还是默默的走开了。 白掌柜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不属于这个江湖,也永远不会明白江湖是什么。 这一次把他牵连进来实属迫不得已,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些血和火的代价并没有把她击垮,可是她也许会因此失去了一个难得的朋友。 她的脑海中甚至闪过一种错觉,她是不是正逐渐变得像殒一样?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利用朋友也在所不惜。 虽然她并没有伤及无辜,但是会不会有一天,就连这一条底线也失去? 无论她的初衷是帮助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染了满手的血腥。 如果连那一条底线也失去,那是不是就代表她终于成为了她所不屑的那种人。 在达成心愿之前,她却先成为了她所不屑的那种人。 真是可笑。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钺缓缓把身体沉入了热水,可是有一种比身体上的疲惫更加可怕的,深重的无力感却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把她重重包裹了起来。 她究竟是谁? 又应该成为谁? 她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血一样的脉纹。 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一副干净白皙的手掌。 大概终究只是她的幻觉吧。 可是真正让她感到陌生和可怕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浓稠的血,而是那个麻木的挥着刀厮杀的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杀过人。 她原本以为她应该会害怕和犹豫的。 当她手中的刀真的插入了敌人的胸膛的时候,那些浓稠飞溅的鲜血甚至模糊了她的视线,生的温度浸染了她的双手。 可是她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厌恶,那种血肉骨骼支离破碎的声音。 让她觉得厌恶。 紧接着却只有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那些血肉横飞的惨状,而是那个镇定麻木的自己。、 你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杀人。 即便你已经忘了,可是你无比熟练的手却已经代替你的记忆印证了一切。 说不定其实你比你口中那些死有余辜,满手血腥的杀手更加该死。 那些没有愈合的伤口在热水的浸泡下再次开裂,蜿蜒流淌的鲜血丝丝缕缕的染红了原本清澈的水。 她任由那鲜血四散蔓延,那些伤口也在热水的浸泡下逐渐露出了狰狞可怕的面目。 真是恶心。 上一次的伤口才逐渐开始淡去,这一次又搞成了这副模样。 天玑给她的药很好,这些伤也算不得十分严重,所以这些伤痕终有一日会淡去。 也许会留下一道道极细的痕迹,就好像是残留在心上的印记。 一刀,又一刀。 也许终有一日这些旧的伤痕会在某个人的刀下再度开裂,彻底夺走她的性命。 又或许,那些看不见的伤痕会逐渐累积,最终让她的心彻底凋零。 她会淹死在自己的血海里吗? 真是可笑。 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钺猛地站起身来,扯过一旁的浴巾擦干了身上的血迹和水渍,然后抓起天玑给她的伤药,毫不留情的冲着仍在渗血的伤口倒了下去。 那疼痛就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的打磨着她的神经。 直到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她已经有些麻木,却粗暴的把所有伤口都包扎了起来。 她用的力气太大,导致许多伤口又开了裂,药粉和着血交织成了双倍的疼痛。 可是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掉那些惨绝人寰的哀嚎和烦闷欲呕的残念。 她出去的时候,白掌柜已经回房了。 直到她悄然离开了白府,也没有再见过他。 有的时候,要面对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往往比面对一个致命的敌人更加困难。 起码当她走出的白府的时候,她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一出门,暗哨就跟了上来。 他们似乎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即便看见了也多半会以为那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山火而已。 天亮了,今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呢? 大概又会是不太寻常的一天吧。 起码在她见到季连城的那一刻就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一出白府就迫不及待的去了五仁阁,虽然所有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全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就连额头上的青筋似乎也在一跳一跳的疼着。 可是她却仍然强打着精神去了五仁阁,因为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今天会是怎样的一天。桌上的点心早已排成了直线,她还特意多点了三份,排成了两条直线。 可是直到其中一条直线上的盘子已经逐渐空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是有事耽误了吗? 还是他做的事被人发现了? 又或者仅仅只是被父母绊住了脚?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正是迫不及待踌躇满志想要脱离父母的羽翼,出门闯荡一番吧。 那一颗热血沸腾的心脏,真是让人羡慕。 “咔擦”。 只听一声门打开的轻响,一个身高还不到桌子的孩子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 “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钺微笑的看向熟悉的少年,季连城已经恢复了身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整个人却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太早了,不太好混进来,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要不要再给你叫些吃的?” “不必了。我。。。” 季连城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看来她还真记着他上次说过的话,可是这次他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在这些点心上。 “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昨天夜里城外那场大火,是不是跟平先生有关?” 钺故作高深的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显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模样。 “你猜的不错,从此以后是不会再有天玑这个人了。” “什么?!” 季连城一听,脸色果然大变,竟然压根没想到要怀疑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究竟出了什么事?!平先生的武功那么好,他怎么可能?!” “声音小点儿,你想让全楼的人都听见吗?” 钺轻喝了一声,季连城这才呐呐的放低了声音,可是脸色却有些苍白,整个人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咳。” 看来她这个玩笑开得是有些过火了。 钺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这才低声说道。 “天玑是不在了,可是你的平先生却还在。” 季连城明显一愣,想了半天,才迟疑踌躇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从此以后只有平先生,天玑这个人却不复存在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天玑不在了,天玑原本就不是一个人,但是你的平先生以后就只是平先生了。” 季连城细细回味着钺的话,过了半晌终于似懂非懂的明白了什么,脸上渐渐浮现一丝喜色。 其实他并不太清楚天玑这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可是既然平先生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也要摆脱这两个字,那想必他肯定是不愿意再活在这两个字的下头吧。 他的心愿终于达成了,难道他不应该替他高兴吗? “那。。。先生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就不好说了。” “那又是为何?难道先生受伤了???” 年轻人可真是一点儿也沉不住气,连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急不可耐的问了这么多问题。 不愧是被保护和爱着的孩子。 若是她趁着祁平不在的这段时间悄悄的推这孩子一把,祁平会怪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