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长听被风吹得翻飞的衣袖,周丙生看到了她身后被绑在树上的景元道长, “道道长,我就说长听是妖女嘛,都怪你不信我,这下可好了”周丙生双手双脚亦被突起的藤蔓捆住,哭丧着脸冲着景元喊道。 景元却不如他惊慌失措,淡定道:“因是你种下的,此刻结果也不稀奇。你面前的长听已被角栀花附了身,不过意识大概还是自己的,只是受了蛊惑罢了。你哭的大声点,兴许能将她唤醒” “真真的么”周丙生愣了一会,看着面前阴森森的长听,她衣袖滑落的左手间,冰冷的簪子散发着寒光。 他一时受了惊吓,泪珠子便断了线似的涌了出来,竟不顾自己少爷身份,真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长听却不为所动。 景元静静的看着她的身影,心里揣摩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她缓缓抬起了手,举起了手中的簪子。在周丙生惊恐的目光中,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挣扎。 下一刻,景元心里一紧。 随即她利落的刺了下去 一阵白光过,林中鸟惊纷飞。 周丙生冷汗淋漓倒在一旁,景元挡在他面前,看着面前的女子,眸中满是震惊。 长听此时眼中一片清明,显然是恢复了意识。 她看了眼执剑的景元,状若轻松的笑了一下,却是马上皱紧了眉头,身形一晃,轰然倒下。 景元一伸手将她接入怀中,迅速点了她身上的几个穴位,看着她胸口插的那支簪子,目光中满是凌冽的寒气。 “这下你满意了吗”他冷声道。 言毕,长听的身体中泛起一股青光,青光腾至半空中,渐渐汇成一个人形。 “为何宁愿伤害自己,也不肯为林中姐妹报仇雪恨?你虽入的是我的回忆,与她们的情谊却并非虚假啊”角栀花情绪激动的质问着倒在景元怀中的长听。 景元冷冷的看着她。 怀中缓缓抬起一只手,十指芊芊中,躺着一朵粉色的小花。 角栀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朵花。 长听咳了两声,扯的胸口一阵剧痛。 “百栀,你的名字叫百栀。百花奉养,你身上凝聚着林中百花的心血,这是她们为你取得名字” “百栀”角栀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锦带花,喃喃道:“原来我有名字” “你生来便有着使命,不应为仇恨所蒙蔽双眼” 长听缓了口气,说道:“她们虽被烈火焚烧,可根却是还在的,你若以灵力好生滋养,不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她们终有再度修炼成人的机缘。你莫要在此时,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百栀笑得惨然。 “说的轻巧,龙神归去之后后,我灵力散尽,莫说百年千年,这一季过去便会凋零,如何好生滋养?” 景元冷笑一声,厉声问道: “你灵力散尽是散去哪里,若是散在这片林子上,已经够她们筑下百年根基了。你好好问问自己,你究竟是真想为了给她们报仇?还是想打着报仇的幌子脱离龙神,摆脱自己容器的身份?” 这话问的十分犀利,百栀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她究竟想做什么? 万物有灵,她也不过是万千精怪中的一种。 身为灵花,生来便肩负着使命,寻常花妖修炼百年千年,她一夕便能拥有丰厚的灵力。然而这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幸运吗? 所谓修炼,修来修去,修得不过是一个时间。 一朝生了意识,却无法行动言语。在黑暗中等待着,等来的也许是光明,也许是消亡。凡人什么灵力都没有,却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她们摘下。 即便修得人形,依旧要困于真身,真身一毁,便是前功尽弃,从头再来,何其不公。 可纵使是这样,普通花妖总还能有个机会。 她却没有机会。 她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一季绽放。 修炼,生长,都只是为了这一季的使命。 百栀看着掌中的花,轻轻的开口:躲在周府的那几天,其实我很开心。我看到了很多人,见到了许多没有见到过的事情。还吃到了很多人间的食物。” “人间真的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有一种叫包子,白白的软软的,吃到嘴里很香,咽下去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暖暖的了” “有一种绿色的点心,圆圆的看起来像石头一样,咬一口竟然是甜的。” “还有凌霄总是嚷嚷着的花蜜,甜甜的滑滑的。难怪她这么喜欢吃,我也觉得很喜欢” 讲到这里,她孩子气的嘟了嘟嘴,略带不满。 “可惜人间做什么都要银子,我没有那个东西。想多吃点包子点心和花蜜都不行。还好周府里有个老婆婆,给了我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很好吃的东西。别人总是骂我笨手笨脚的。只有她每次都对我笑,是个很好的人” 她回味着,目光里是掩盖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你们说的是对的,也许我并不是要为了报仇才想杀了周丙生的。我只是想留在人间而已” “因为人间真的很好啊,做人真幸福”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低沉而平淡,仿佛要说出口的这句话,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和可能。 她不想修炼的灵气强大,不想统领百花群妖。她只有一个简单普通的愿望。 想多吃一点好吃的。 仅此而已。 然而一个普通的愿望,加载在一个不普通的命运上。想要反其道而行,注定只能得来一个悲惨的结局。 长听静静的看着她,想着奇珍灵卉录上关于角栀的记载,最后还有四个字。 器繁魂简。 角栀是天生的龙神器皿,天上地下,仅此一株。 三十年只是一个轮回而已。 她始终是她,只是次次重生,未曾带着记忆。 没有人可以和命运抗争。神不行,人不行,妖更不行。 一种彻骨的悲哀由心底升起,渐渐侵染长听的四肢全身。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她被族人从村子里赶出的时候。 一晃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 “你” 她开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安慰,劝告,斥责,怜惜。明明想说些什么的,她却哑口无言,只能无力的沉默。 百栀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噗嗤一笑,打趣道:“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她轻轻的抚摸着掌中的锦带花,眉间都是释然。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周丙生了,我已经想开了。他不过百花们的一个劫难而已,也许还可能是对我的考验。考验我能不能像她们为我奉献那样,回报回去。有借自然有还。她们悉心照料了我这么久,这份恩情,现在正是轮到我回报的时候了” “虽没有好生和你们说过话,可在我心中,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她将那朵粉白的花收入袖中,看着长听景元笑的轻松。浑身渐渐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似漫天的萤火虫纷飞,绕着长听景元片刻后,便一点点的流入周丙生的腹部。 “只是万不该害了你”她颇有些愧疚的看着长听说。 长听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我体质特殊,不会死的。” 看着百栀化作漫天辰光,通数流入周丙生体内,最后一点点光芒都消失殆尽后。 长听方才松了一口气,心口已经疼得她没有知觉了,通身的疲倦一瞬间袭来。 景元的怀抱很温暖,今日很多事情,是她许多年都不曾感受到的了。 她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有人想活着,倾尽全力的想活下来。 有人却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死亡。 这世间所有人,所有事,总不能都称心如意。 她们都一样。 何其可悲又可叹。 景元拥着长听,暗暗的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只觉虽有些凌乱,却没有大问题。 看来簪子入的不深。 还好他的法力也渐渐的恢复回来了。 看着昏迷中的长听,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她明明是个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却总是做着让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清了。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既然看不清,就多花点时间。 缘分来了,他便不会再让她溜走。 周府周大少爷的怪病,三日后痊愈了。 痊愈的前一夜,周府一阵金光大作,光芒照的整个汴州城如白昼一般。老百姓纷纷称奇,皆传周府得了天下罕见的稀世珍宝。 周家锦庄的生意,一日甚过一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老百姓,皆想多沾点福气。一时之间周锦声名鹊起,方圆百里城池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福不双至,祸不重来。 几年后,周丙生当了家。 周家锦庄便接二连三的出怪事,先是卖出去的锦缎上莫名的沾了许多虫卵,吓坏了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后是存于库内的锦缎一夜之间被老鼠啃食殆尽。 墙倒众人推,附近锦庄皆被周锦压了多年,此时便联合起来,散布周锦不详的谣言。乃至于周家锦庄生意每况愈下。到最后已是门可罗雀。 正当众人纷纷感慨之际,周府竟又遭土匪抢劫。 原是附近土匪山的寨主眼红于世人所传周家稀世珍宝多年,此番趁周府忙于锦庄之时,买通了府内下人,一夜之间将府邸洗劫一空。 因并未找到稀世珍宝,土匪们大怒,临走时一把火将周宅点了。 虽未有人伤亡,周家的万贯家财,到此为止,却是全部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干净净。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果由因生,天道轮回,自是不会放过任何恶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