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咬牙:“你!” 他的态度很快因威胁而软化,半张脸暴露在寒风间,另外半张被火焰炙烤,就在冷热的交织里,时岑开口:“三十年前,你怎样拯救了温戈?” “你不是已经亲眼见到了祭品?”侍者侧目看他,轻蔑道,“如你所见,神明将自火焰中涅槃” 话未落尽,时岑的刀向他脖颈中没入半寸,割开一道血线,侍者立刻拔高声音:“时岑!” 时岑这才停下动作:“好好配合。” 他顿了顿:“此外,让你的信徒离远点。” 四下昏沉,雪絮翻飞,周遭的孩子们在侍者的吩咐下,终于不情不愿地退开一点——但没有人就此离去,所有人都像被钉在雪中,虽然连成了圈,但彼此间相互分散,无人侧目。 太机械了。 就像是,已经彻底丧失掉自己的情感与判断。 在这吊诡的氛围里,侍者终于开口,继续说下去。他声音很轻,控制在自己与时岑可以听见的范围内,明显有些防范苏珊娜。 不过,少女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此处,她在火把的辉映下,警惕着风雪间的信徒。 讲述仅仅发生在钳制与被钳制者之间。 但,如果时明煦在这里,他会更清楚侍者所言的一切,因为—— “那时是乐园历131年,神明遭遇劫难,身受重创。” 接下来,伯格·比约克讲述了一些遥远的往事,和发生于三十年前的、春日中的庆典。 同温戈成功订立契约、回到乐园后,伯格·比约克逐渐建立起“白日”,凭借其常年未变的容貌,与对所谓“永恒应许之地”的了解,渐渐成为侍者,并成功占据原本的玛利亚教堂,拥有了属于“白日”的集会场所。 这一切,都是伯格·比约克往昔不曾拥有过的、别样的人生。 他从一个乞儿、一个小偷,一个靠每周在教会蹭救济餐的最底层f级,成长为数百人的领袖——尽管他表面依旧是孩童,但那没有什么关系,灾厄中的奇遇足够说服所有人,过往经历基石一般托举了他,将他捧至高高的云端,在这阶级分明的尘世,他终于得以站立。 一切的一切,无论是漫长的生命,还是信徒的敬仰,都是温戈带给他的。 来自神明的恩赐。 他将永远效忠于温戈。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一点小小的不满——他并非唯一同温戈签订契约的人类,那个迟钝笨拙的安德烈也在其中,但对方竟然被神明留在身边,显然更加受到重视。 伯格·比约克无法理解这种选择,他在离开潮湿又凝滞的应许之地时,温戈甚至没有亲自为他送别。 他步履蹒跚,独自行过雨林、荒漠与草野,随佣兵团混入重建中的外城时,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覆雪长街上。 这或许是因为,神明认为眼下,安德烈比自己更具价值但不要紧,不要紧,时 间与机遇,会为他正名,纠正神明过往的选择。 在乐园历131年的早春,伯格·比约克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131年的气候格外寒冷,年平均气候较以往下降不少,厚雪覆盖之间,外城死寂如荒城。温戈的召唤就在某日清晨来临——那只深灰色竖瞳自穹顶流泻,像蛇一般滑行下来,又攀爬至侍者窗边。 随即,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轻微疼痛,有血液汩汩向外流涌,伯格·比约克闭眼前,只隐约看见带血的黑麦面包落到地上。 紧接着,一种远胜于乐园冬日的寒冷侵袭了他,迫使他自昏迷中醒来,落入纯白的、属于温戈的意识空间。 伯格·比约克张开眼,同温戈的竖瞳对视。 在清醒的瞬间,喜悦其实远大于惊惶——温戈召他来到身边,这对契约者而言,应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这处意识空间内,没有安德烈的身影。 对此,伯格·比约克表示了程式化的关切,而温戈告诉他,对方背叛了自己,选择在维度跃迁的前夕背弃契约,导致自己受到密集粒子流的重创。 “他拥有最为可憎的、属于人类卑劣的品质。”伯格·比约克做评道,“我则不同,我永远效忠于您,尊敬的神明——现在,请您告诉我,我能够为您做些什么?” “背叛是人类的卑劣。”温戈对此表示赞同,“但矿石所具有的修复作用无可取代,陨落并且无法逆转。这些年里,你身边团聚了大量的石块,知道该怎么做。” 伯格·比约克立刻单膝跪地,他匍匐于深灰色竖瞳前,低声道:“为了神明的涅槃。” 为了神明的涅槃也为了他自己。 伯格·比约克已经看清温戈瞳孔中流露出的沉倦,但从前进入序间的亲身经历告诉他,神明的生命漫长、力量非凡——对方甚至能够停滞住自己身体中的时间流逝,给予自己长达几十年的寿命。 绝不可以容许温戈遭受陨落的威胁,伯格·比约克要同对方一起,完成维度跃迁后,进入永恒绵长的新世界。 为此,石块是可以无限牺牲的。 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容易——“白日”的信徒们,几乎无条件信任着他。所以当一切准备就绪、乐园春日姗姗来迟时,在伯格·比约克提议举办一场露天舞会后,所有同时北欧人后代的白日成员都表示了赞同。 “我将为你们提供面包与酒酿。”伯格·比约克微笑着,“赐下主的恩慈,庆贺复苏与新生。” 于是,舞会盛大又明艳,它包容所有讨要吃食的居民,欢迎每一位衣衫褴褛的外城人,篝火燃在最中央,人们围着火堆起舞,在尼古赫巴琴的伴奏中,欢唱着指定的舞会曲目,赞美神明、春日与新生。 在劣质霓虹的灯影下,在流云相随的天光中。 没有任何人对食物起疑心。 ap 直至 直至第一个孩子跳起来,第一双脚磨出血,第一位口吐白沫的商人望 向天穹——可惜,他看不见那只深灰色的竖瞳。 惟有残絮般的流云逐渐凝聚起来,地上每多涌出一些血,破絮就得到一点修补。 洁白的、柔软的云团,属于温戈触肢的一部分,那些数量庞大的、破碎基因介质的成功流入,修补好祂的伤痕,填充好他的残缺。 尽管石头的效力远不如矿。但,它们胜在数量巨大,用之不竭。 温戈很清楚这一点,伯格·比约克也一样。 当最后一群人不由自主地加入舞会时,伯格·比约克才压低斗篷,随惊恐四散的人群一起离开现场。 没有人注意到他,白日的“侍者”,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时岑,你知道灯塔那群人有多蠢吗?”侍者轻蔑道,“他们忙活了半个月,最终把这件事定义为‘新型麦角碱中毒’——你看,人类连触及真相的能力都没有。这样弱小又自私的种族,早就该” “你杀死了那么多人!”时岑牢牢卡住他的咽喉,掐灭了未尽的话,“伯格·比约克,你这个疯子。” “我不过是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获得永生。”侍者话说得断续,“基因修补,神明的伤痕,这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时岑。” “那你自己呢,”时岑冷声问,“这种莫大的荣幸,你怎么不想获取?” “看来,你的新主,实在是太弱小。” 侍者的喉管间发出“嗬嗬”响动,他在时岑的掌心艰难喘息着,竟然不管不顾地扯出笑,“时岑,我的使命同石头不同,你也一样。” “你实在实在伪善。”侍者断断续续地讥讽道,“你从正式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人类,不会再被人类接纳时岑,你我肩负着同样的命运,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注定为神明献、献——” 然而,他的话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下一瞬,天地间狂风骤然卷啸,时岑在愕然间抬首,望向低沉压抑的天穹——这次,他看清了属于温戈的深灰色竖瞳。 它是这样庞大,俯瞰之时足以笼罩整个七十三区,而暗色物质自瞳孔间流泻出来,它缓慢又粘稠,像是半凝固的胶体,缘天空流淌下来,蔓延之处一片漆黑,像强酸腐蚀后的书页。 祂似乎,已在陨落之中。 随他一起抬首的还有苏珊娜与侍者——可惜,前者似乎看不见这样可怖的竖瞳,只知天色诡异地迅速阴沉下来,晦暗如长夜。后者则发疯般挣扎着,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神态。 “时岑!”侍者愤怒叫嚷道,“你放开我!” 他第一次这样惊惶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以至于浑身痉挛,连时岑都险些没能按压得住。 而与此同时,包围住他们的白日信徒也出现异样——许多人抱头蹲下,甚至于翻滚着起来,呻|吟声被风扯碎了四下飘散,不远处篝火蹿天,备用木柴的燃烧声也混杂其间 等等,火焰! 在一阵可怖狂风的卷啸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焰火舔舐而来,不知哪位白日信徒的衣角先被撩燃,狰狞焰色迅速爬满全身,又蔓延至旁侧,很快,数十位信徒迅速燃成火圈,在嘶哑破碎的呻|吟响彻此囿,冰层被烤得微微融化,吞噬掉落的火星,又腾起微弱的、一吹即散的微弱白雾。 像是人间炼狱。 苏珊娜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几乎要握不住火把,在他身侧的时岑也紧绷到极点,他控制住侍者的手在轻微发颤——却这并非源于对当前景象的恐惧,而是对侍者话语的惊疑。 “伯格·比约克!”时岑压制住侍者的挣扎,在焰火围剿与温戈竖瞳的凝视下,他俯身至侍者耳侧,咬牙间一字一句问,“为神明献出什么?” 侍者透过燃烧间的信徒,望进那只昏暝可怖的巨瞳。 天空,被腐蚀了。 他从未见过温戈这副模样。 与此同时,时岑的话叫他回神,他喃喃着:“时岑,你不知道?” 他将这句话重复两遍,忽然笑起来:“时岑,你竟然真的不知道!实在太有趣了!你同安德烈一样伪善,也将和他一样,背叛神明,或最终遭到神明的背弃!” 时岑眯了眯眼:“伯格·比约克,别打哑谜。” “你已经背叛了人类,在契约订立的那一刻,没有谁告诉你吗?你,时岑,你将受背叛之苦。”侍者顿了顿,他在这种濒死的时刻,竟然显露出愉悦,“不过这对我来说,倒并非苦楚。而现在嘛感谢那些风,将涅槃的火焰带到此处。” 下一瞬,他忽然拔高声音,在雪絮翻飞与焰火舔舐之间,侍者的嗓子变了调——尽管他才刚开头就被时岑遏止住,但显然,白日信徒已经感受到他的召唤,明晓了祭典应当吟诵的诗篇1。 “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 耶和华必用雷轰、冰雹与旋风,并吞灭的火焰、向尘世讨伐罪孽。 祂必在火中降临,亦在火中重生!” 紧接着,吊诡的吟诵声渐次响起,焰火登时燃得更旺。那些浑浊又滚烫的气流,呛得信徒纷纷咳嗽起来,却并无一人停下——哪怕侍者已经被扼住咽喉,哪怕发丝与外袍均被烤断,依旧没有人停下。 已经很难说清,信仰本身,是否真正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属于温戈的、那只原本黯淡瘫软的竖瞳,竟然渐渐重新聚焦——瞳孔所对,正是侍者与时岑。 “神明的意志即将焕发荣光。”侍者颤抖着笑起来,“时岑,恭喜你,亲眼见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