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岑,”时明煦说,“你不睡吗?” 他抿抿唇,补充道:“已经凌晨三点了——但如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 他还是说不出口。 几小时前在浴室里发生的那些事尤其是时岑向下探手之后,实在太亲密,也太暧昧了。 时明煦因对方所谓的脱敏训练晕头转向,头一回真切感受到失控。 或者说,被占有。 这种占有并非源自外界,它很微妙,因为时岑直接接管了他的部分身体,又去做那样的事情,时明煦却没有产生被限制的憎恶,他被逼得发颤,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喊停。 这种过分鲜明的快感如果也被传递给对方,时岑却没有自己解决的话,他似乎是有一些过分。 哪怕只有一点点过分。 于是时明煦重新鼓起勇气。 “我也可以帮你,”他听见自己说,“但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接管你的身体。时岑,你尽力配合我试试。” 时明煦在52号莫名其妙的注视间,缓缓闭眼。 下一瞬,意识被清晰链接,贯通到对方的世界——时岑正坐在桌前,两册厚厚的记录本摆在桌角。而偏右侧的墙边,立着一只沉木书柜,里头纸质旧物众多,安静沉眠于暖色灯光下。 最近处摆着一只半透明平板,停留于笔记页面,密密匝匝拉出许多线索,而时岑起身,自书柜间取出纸笔,开始誊写整合。 “小时,”时岑握住笔,枪茧摩挲过笔杆,“我没有那种打算。” “我不睡,是为了尽快转移推论,避免被数据库后续录入信息。”时岑说,“毕竟因为安德烈的事,我们没法完全信任高层。” “我”时明煦骤然睁眼坐起,被角被攥拢时,他有点难堪地开口,“抱歉时岑,我” 他刚才,都在想些什么? 时明煦因对方的话,骤然无所适从起来。 怎么会这样? 那些水雾间的旖旎分明已经散掉,时岑不久前还告诉他,伴侣间不同于情人的原因,就在于不止有性,还存在更多无可替代的情感——譬如关怀,理解,包容与慰藉。 或许,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但幸好,时岑似乎没有感到被冒犯。 对方笔下动作没停,那些线索与批注很快在纸页间流淌起来,他埋首时,眼睫被扫出纤长的阴影。 记录的同时,时岑温和地说:“没关系小时——现在要去睡了吗?” “我陪你吧。”时明煦小小声答话,继而屈腿抱膝,将窗帘拉开一点小缝,望进雨幕。 内城建筑在闪电间短暂展露轮廓,稍近处是居民区的高楼,再远是科研四区域,灯塔的剪影最小最远,被重叠建筑包围起来,在内城中心处。 它是如此坚固的dna双螺旋结构,无法被风雨摧折, 也不会被滤网切割。 时明煦漫无目的地遐想,就在怅惘间,52号已经拱进腿下,从他膝弯处探出毛绒绒的脑袋,猫咪缩着脖子,被雷声吓得炸毛,勾得时明煦裤脚脱线,又急匆匆躲回他身后。 时明煦又气又好笑,起身往客厅去,把52号的猫窝抱过来,放在床边:“喏。” 猫咪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跳下去,舔着爪子钻进小窝,不再好奇两脚兽的奇怪举动。 就在52号彻底收好大尾巴时,时岑那边的工作也渐趋尾声,佣兵搁了笔,对照删除平板信息:“小时。” “嗯?”时明煦应声,顺势闭上眼,“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特别的,”时岑说,“就是想说,你如果对我产生想法,不必为此道歉。” 怎么还记得这事! 时岑又将他拽回奇怪的氛围里,时明煦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但在开口的前一霎,他意识到时岑不是在指责。 “伴侣间就是会产生关于性的冲动。”时岑删除平板记录,往洗漱间去,“小时,这不冒犯——相反,我很开心。” 他把话说得这么坦荡,将所有关乎自己的情绪体验都完整告知对方,让时明煦为之一怔,那种微妙的怀愧感,重新回到他身上。 但下一秒,时岑继续说:“所以,虽然今夜你的承诺泡汤,我可以得到事后补偿吗?” 时明煦顿感不妙。 他斟酌着开口:“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们之前已经试探过,你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时岑已经来到镜子前,他是如此泰然自若,丝毫不介意被对方看见。 “小时,再试试接管我的身体呢?” 时明煦闻言,尝试集中注意力——但很遗憾,即便对方已经很放松,他依旧没法控制时岑的肢体,或许因为他的体质不如时岑又或者,他们间的共感链接,没有那么平等。 “还是不行啊,”时岑轻叹口气,“那怎么办小时,你要怎样补偿我?” 他说话间,望向镜面,连带着时明煦的目光也看过去。 镜子。 它光滑的,又很安宁,包容所照的一切,它最客观最公正,却也最隐秘最暧昧,旁人将其视为日常工具,用以整理衣装、遮掩疲倦。 但在时明煦与时岑这里,镜子显然已经变味——起码对于时明煦而言,它充满难言于口的耻感。 感官互通时,他每每站到镜前,都会感受到对方视线的流转。 于是鬼使神差般的,时明煦开口。 “补偿下次,镜子。”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在说什么,词语在拼凑间,组合成一幅难以想象的画面。 偏偏说到这个份上了,时岑还不放过他。 “小时,”对方望着镜子,眼含鼓励,“再说清楚一点。”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无法直接帮你,但作为补偿,” 时明煦心声发颤,“下次或许,可以在镜子前” 他说不下去了,心脏加速间,血液快速涌流到耳廓,浸出绯色。 时岑感受到对方的窘迫,品尝到无措间隐含的期待,他不把时明煦逼得太过,浅尝辄止会令人感到欢愉。 “好。”他说,“下次在镜子前,你主动的。” 时明煦:“” 但他无法避免地被对方的欢愉感染,他张张嘴,想再争取些什么,最终只挤出一个微如蚊喃的“嗯”来。 “那就晚安小时。”时岑也躺到床上,他分明只有两二个小时可睡,依旧心满意足,“明天见。” “明天见。”时明煦拉高被子,挡住窗缝间渗入的凉气,在情绪的平复间,他静静聆听对方的呼吸,感受所谓“伴侣”关系中的一切,渐渐陷入沉眠。 他是被通讯器的震动吵醒的。 时明煦抬手,指腹刚刚触碰到金属枝蔓,唐博士的声音就响起:“时!完蛋了,你救救我!” ap “你怎么了?”时明煦睡眼惺忪,他朝挂钟望去,现在是清晨五点五十。 紧接着,他听见雨声。 暴雨铺天盖地,仍在继续,窗外弥漫开冷白雾气,窗缝间不住灌进湿风,又沿墙壁滑落,汇聚起一滩积水。 雨点打在玻璃上,遥遥应和雷声。 下一秒,唐博士吱哇乱叫:“加个班人回不去了!时,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电车停运了?”时明煦意识到不对劲,他探到窗边,朝下望去—— 汪洋。 街道已经被雨水尽数占据,浑浊的水液在风中翻涌,状如波涛。 在阴沉低垂的天穹下,浓重的雨水腥味弥漫至各处,浊浪彻底吞没掉电车站台的等待位,又舔舐背景告示牌——时明煦对它的高度无比熟悉,因而得以粗略判断,积水已经将近一米。 “电车停运也就算了,城防所的救援艇还算靠谱。”唐博士那头传来马达与破水声,“但一楼的集中食堂快要没法开了吧?我没贡献点家里也没存货,气象中心那群家伙说,恐怕还得下好几天,你赶紧去超市多买点吃的我这几天全靠你了!” 唐·科尔文试图彰显诚意:“亲爱的时,饭可以我来做。” 时明煦被这过分腻歪的称呼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但他很快往二楼超市去。六区28栋几乎全是科研人员,这个点已经零星有十多人穿梭于货架,少量囤积食物,以应对暴雨。 时明煦买完出来时,正巧撞上浑身湿透的唐·科尔文,对方自他手中接过两个袋子,跟时明煦一起往电梯去:“我先帮你拎过去,再回家换衣服。” 唐博士缩到电梯角落,以免溅湿他人。 就在等待中,电梯中另外两位科研人员相互交谈起来。 一个短头发的研究员问:“还没查出原因吗?” “鬼知道怎么回事”另一人抓了把湿淋 淋的头发,“东南沿海地带无异常水汽产生,近来乐园区域大气状况也很稳定,没有发生强气流上升运动——这次暴雨简直就是凭空出现。” “一点原因也没有吗?”短头发凑过去,“不应该啊总该有点预兆吧?不然这要怎么交代,也没法判断雨究竟多久停。” “倒也不是一点迹象都无,”对方愁眉苦脸,从浸湿的背包内取出平板拍了拍,“喏,你看——昨天夜里凌晨两点,乐园上空忽然出现巨型积雨云,随后就是气压骤降,风速陡增,突发对流雨。” “怎么会突然出现积雨云,气象监测设备坏掉了吧?”短头发拍拍他肩膀,“你也别太担心,先保守预估,情况就那么些,总能查清原因的。” 沉默。 没有人再说话,电梯间唯有风雨声隐约可闻,但时明煦清晰感知到心脏沉坠——他捕捉到关键字,积雨云。 突然出现的积雨云。 他想到那个远离西部荒漠的早晨。 时岑告诉他:“从野外,或者天际,不知道具体什么地方,缓缓浮现一个巨大的白色生物祂像是遥不可及的云体型异常庞大,仅仅露出部分投射的阴影,就已经彻底笼罩内城。” 随即,南方雨林中的灰白色云雾漫进思绪。 灰白色笼罩一切,古老的声音湖水般灌入耳间,像一场潮湿的雨。 这场暴雨是不是,是不是压根儿并非一次极端天气? 他必须尽快同时岑共享这一推测。 就在想法出现的刹那,电梯抵达28层,唐·科尔文才刚想重新拎起购物袋,身侧的研究员就已经抓起袋子夺门而出,声音短促:“我有急事,你饭点再来!” 唐·科尔文:“……啊?” 他顿感莫名其妙,却又觉得新奇——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急迫的时明煦,对方身上那些淡色水彩被打乱了,理性涣散中,露出鲜活气。 “这么着急干嘛?”唐博士嘟嘟囔囔,重新摁了自家楼层,“还不欢迎我去搞得跟我耽误他约会一样。” 而与此同时,另一世界。 时岑自睡梦中醒来,却并非出于自发。 他右耳通讯器才刚刚震动,时岑就已经抬指摁上,在短暂沉默后,对面传来一个陌生而沉闷的声音,明显使用了处理器。 “嗨,队长——邀请提前,开不开心呀?” 时岑残存的那点困劲儿立即烟消云散,他在翻身坐起间,听见对方继续说。 “想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神已经提前降下惩罚。”侍者咯咯笑起来,他言语活泼,变声器下的声音却沉闷,对比间显得吊诡。 “正因你们划分内外城——人人生之平等,高贵的内城人却比外城人更平等1。” 侍者哼着小调,沉闷的声音激起回音,遥映磅礴落雨——时岑听出来了,他应当处于空旷高层顶的室内空间。 这种类似的 高顶建筑,教堂就很符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而最近的教堂,正位于玛利亚广场附近。 他一边蹬靴穿衣,一边取枪出卧室门,同时稳住对方,顺应侍者的话提问:“神降下了怎样的惩罚?” “惩罚你们的私欲,谴责你们的无知——洪水将洗净一切,毁灭罪恶的活物。” 侍者说着,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通感携微弱的神经电贯穿全身,时岑随即感受到时明煦的意识,对方气息不稳,明显有些慌乱。 但他来不及出声询问了。 因为下一刻,通讯器那头传来窸窣响动,人声水潮般流汇,聚拢起来,变声器被摘下,传来少年少女稚嫩的和声咏唱2。 “洪水泛滥之时,耶和华坐着为王。 耶和华坐着为王,直到永远。” 音调陡然转向高昂,在隐约共鸣的回声中,通感也霎时鲜明——时明煦闭上眼,两个意识跨越时空限制,以一种不可思议、超乎想象的方式,依偎在一处。 “庇佑天地、拯救我们脱离罪恶,又时时与我们同在的主啊。 赞美你,因你施舍给我们一切的恩典。” 有人声嘶力竭,咳嗽间声音散乱,时岑还听见一点杂音,是“断裂”“死掉”之类的小声惊叹,但很快有人出面抚平骚动,孩童们的声音重新清澈响亮起来。 “主啊,你是坐着为王的神。” “即便洪水泛滥要漫过我们,你仍坐着为王。 你必拯救我们脱离危险,赐予平安与康健!” “哗——!” 就在这句之后,在时岑拧开门锁的瞬间,通讯器那头骤然传来沉闷巨响——浪涛冲毁陈年建筑,从五彩斑斓的碎窗间涌入,无数生命被卷入水流,连惨叫声也没有发出。 就这样,就这样消弭于尘世。 惟有回声微弱,渗入卷涌中的浊流。 嘘,它仍在说 当洪水,泛滥之时。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