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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1 / 1)




王镶带着人马进入叙州时,江南道下了多日的雨。
前次回宫,还没歇口气,便再度领命疾驰,冒雨赶路让一行人叫苦不迭,不得已,找了家食肆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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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人几乎占满了整间食肆,要了热食热酒暖身。
王镶刚挑起一筷子细面送入口中,便在雾气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扬声招呼他,他不得不搁下筷回礼。
大理寺少卿萧荆行。王镶与他同年入宫履职,有几分交情,只是碍于萧荆行的阿姐后来做了燕王妃,没再深入交往。
眼下见了面,萧荆行关切道:“这么凑巧此碰到王参军,不如与我们并行同游,好好招待一番?”
王镶推拒:“职责在身,不了。”又看了他一眼,“萧少卿这拿着的是什么?”
萧荆行身后两个下属,怀里抱着的一片花花绿绿,看着像布匹。萧荆行随口道:“铺子里买来的丝绸。叙州乃丝乡,物美价廉,来都来了,买一些给我阿姐捎带回去。”
萧荆行看王镶若有所思,笑道:“这地方路远难行,成婚没两个月便离家,你怎么也没给尊夫人带些薄礼回去?”
提起新妻,王镶凶恶严肃的脸上泛出浅红,搅了搅面:“小娘子一般喜欢何种样式?”
“尊夫人既是年轻,想必喜欢鲜艳衬人的。某看这绿色便不错,专门多买了两匹。”萧荆行叫下属拿来翡翠石绿的丝缎给他瞧,“就在附近景泰街,你若得闲,萧某带你去。”
王镶似是意动,想了想还是拒绝:“某身上带着太子手谕,实在耽搁不起。”
“这有何难,我这挑选好的送你几匹不就行了?”萧荆行道,“你给我一锭金,我的公务不急,再去铺子给我阿姐买就是。”
王镶似乎还想推拒,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已有一名府兵将碗放下:“参军,我吃好了,我想去绸铺里给家人带点东西,很快便回来。”
“就是。这些时日紧赶慢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左右雨大也走不了,参军您买一匹丝,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这下子,纷纷又有数个府兵放下碗,闹着要去买丝。
王镶见下属怨声载道,从身上掏出一锭金给了萧荆行,冷脸坐着道:“谁想去便去,不去的都给我吃饱喝足了,半个时辰后必须得出发。”
几个府兵呼啦啦出了食肆。萧荆行命人将几匹丝缎放在王镶身旁凳子上,看了看那鲜艳的绿色丝缎,这才告辞离开,行入雨中,低声嘱咐:“把郎中安排在前面守着。”
半个时辰后,王镶带的府兵,有不少手上都拿着丝缎,尤以红、绿最多,他们将这又软又薄的丝匹折起,藏进盔甲里,脸上也有了笑影。
然王镶的鼻头和眼眶却有些发红,上马时,一连打了一连串喷嚏,似乎是突发疾病。
有人不免担忧:“参军可是着凉了?”
王镶摆了摆手:“无事,走!”
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疾驰雨
中,然而骑着骑着,忽地放慢了速度。
离王镶最近的府兵,惊讶地看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和鼻子越来越红,他眨了眨眼,很快涕泗横流。鼻渊不过寻常之症,原想着忍耐一下。没想到忍了一会儿,他的嘴巴张开,大口呼吸,似是在雨中喘不过气来。
身子一歪,竟是从马上栽了下来。
“参军!”身后的府兵纷纷下马,将他扶起来。王镶昏倒在地上,浸泡在雨水中的还有一沓鲜艳的丝匹。
这下子群龙无首,府兵只得将他抬进客栈,抓来一个路过的游医。
这游医把了把王镶的脉,给他针灸,又将丝匹拿起来,道:“早就说过景泰街的丝不能买,你们是外来人吧,怎么还在买!”
府兵们愕然:“同丝绸有什么干系?”
“这翡翠石绿有毒,拿来染布便是害人,前些日子看了好些个小儿咳喘,皆是染料所害,游医之间都传开了。这位大人有鼻渊,本就敏感,这下子差点害他性命。”
这些府兵闻言,纷纷从铠甲内取出丝绸,想到花高价买来的丝绸,竟是有毒的劣货,哪里肯干,撕的撕、扯的扯,由一个领头的府兵领着,一群人闹到了景泰街,要给个说法。
铺子里自是没有拿事的人,他们又不知如何打听到了景泰街几间铺子的主人是宋问,夜里大理寺的少卿都没能把他带走,头一转,纷纷涌到了刺史府。
这宋问惊魂甫定,正在内堂坐着,被叙州刺史细细安抚,门外忽然有了吵嚷声,旋即是打斗声,两人都是一惊。
小厮来报说:“不好了,那萧少卿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伙闹事的府兵,少说也有几十人,和我们的侍卫一语不合,打起来了。”
那兵戈叱骂响在耳边,宋问脸色发白,茶盏在手里发抖:“我不会连累丈人吧?”
叙州刺史出门查看:“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闯刺史府?”
未料有人冲出重围,直接将他向后推搡几步,萧荆行作势要拦,没有拦住。
那府兵拿出了鱼牌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等是东宫的府兵,当今太子身边人,那宋问售卖劣等丝绸,险害我们参军丧命,真是胆大包天!你身为一方父母官,竟行包庇之事,连大理寺少卿手续俱全都带不走他。起来,今日我们说什么都得将他带走。”
叙州刺史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一时汗如雨下。
那厢已经有人闯进堂屋内,把面色惨白的宋问拖了出来,茶盏滚落地上。
王镶昏睡不醒,无法御下,全然不知道下面这些府兵,大都是长安的勋贵子弟,年轻气盛,又不懂朝局利害。连夜赶路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见到王镶倒了,听萧荆行说了三言两语,激化了矛盾,竟然把宋问给强行带走。
叙州刺史看了鱼符,确实是太子的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敢等人走了,跑进堂中:“发信,给长安发信!”
-
客栈中,却是一片宁静。
“娘子在丝缎上放的是何物?”
陆华亭问。
“让他鼻渊发作之物罢了,我师父医术高超,他配药有度,不会伤人,他会昏睡半日,然后自然醒来。”群青说着,端起药一饮而尽。
因要推骨,她的药是李郎中所配,用以消炎和调养身体。每日喝三碗,连喝三日。
话间李郎中又端出一碗药,见陆华亭坐在一旁,他想了想,还是问群青:“六娘,我记得……从前与你有婚约那郎君,可也在朝中?”
未料陆华亭道:“不幸,他已经死了。”
群青的手指顿了顿,李郎中闻言悚然不语,目光在陆华亭身上徘徊一会儿,死了才换了这个,那倒也无妨。
他端着药转向陆华亭:“六娘受过重伤,体弱,要安神、少怒、温养、避寒、多眠、少思,日常食物多吃红枣、枸杞、党参补气血……”
群青想叫李郎中别说了,奈何口中汤药又苦又麻,一时无法开口。
李郎中自己停下,蹙眉不悦:“怎么不用笔记?”
他记起医官里那个小郎君,名芳歇的,在他说到一半的时早就乖觉地掏出笔墨了,可见态度认真。
陆华亭道:“某记住了。”
“六娘体弱,安神、少怒、温养、避寒、多眠、少思,日常食物多吃红枣、枸杞、党参补气血。”
竟是一字不差,将李郎中所言背了出来。
这景象实在太古怪,群青将药碗搁在桌上,对陆华亭道:“长史走吧。我要休息了。”
说罢送走两人,拉上帘子,合衣躺在床榻上。所谓休养,便是睡觉,推骨之后,还要养足精神面对后面的事。
陆华亭回到阁子中,发现屏风折起,竹席收起来,床铺上被褥已叠整齐。
文素小心道:“青娘子说了,她不会走,既然长史身体也无事,她就回去住了,免得长史夜里睡不好。”
群青说得不错。未婚男女,从来就没有夜宿一隅的道理。
这仗着酒意的荒诞玩笑,风一吹,是时候收场了。
陆华亭坐在床铺上,手掌抚过叠得齐整光洁的床褥:“此女心狠决断,前所未见。”
文素道:“长史……”
他的黑眸幽深,无谓地弯了唇角:“无妨,我亦是这种人。”
恰逢萧荆行返回,二人便商议了一下午,如何趁着王镶没醒,将宋问带回长安,如何给圣人递奏折。
说到一半,竹素进门道:“青娘子推骨,应该是明日,我看他们已经准备起来了。”
陆华亭顿了顿,却是撂下笔起身:“等我一下。”
群青戴上羃篱,拉开门,进来的却是陆华亭。
他进了门,将窗户闭紧,将门闩上,群青也没有阻拦,应该是有话要说,涉及秘密的谈话,她也会下意识将避人耳目。
她只望着他的动作:“长史将我的事了解得差不多了,我却还没问过长史的事。”
陆华亭道:“娘子想问什么?”
群青想了想,迟
疑道:“你阿娘,是太子和燕王的奶娘?”
陆华亭并未遮掩,没什么表情道:“阿娘已亡故。”
“还有一个兄长?”
“也已亡故。”
群青沉默了,看来李玹讲过的那个掉进狼窝的故事是真的。
“某还有个妹妹。”陆华亭黑眸凝望着她,见群青似想说话,他道,“不是孟宝姝。”
“因某之过,死于襁褓。”
他语气平淡,群青却听得暗暗心惊,许久才问:“长史要报的,是父不养之仇?”
“不养?”陆华亭微微挑眉,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倾身附耳道,“是杀母、杀兄、杀妹之仇。”
字字句句,如寒冰淬过,背负如此深仇,竟能付以笑言。群青望着眼前人,又深感他难以捉摸。
与此人合作,如手握利刃,因为他的仇恨太深重,他要做的事太坚定,还需小心防备,保护自身。
“上次与娘子谈及合作,有件事忘了问。”陆华亭突然道。
“什么事?”群青压下思绪问。
陆华亭的目光似穿过羃篱,看进她的眼睛:“若最终无法证明清净观那夜杀人的不是燕王,娘子会如何?”
群青道:“我会杀了李焕。”
“若某阻拦?”
群青只觉胸口翻涌起莫名的情绪:“只好与以前一样,做死生仇敌。”
陆华亭道:“我想看看娘子的脸。”
群青尚未反应过来,他竟径直掀开羃篱白纱,她眼前探进一张浓墨重彩的郎君面。皙白的脸,上挑的眼,他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倒影。
宛如深藏地底的动物被人窥见,那一瞬间,群青竟感头皮发麻。
旋即他将白纱放下,将她完好遮住。
陆华亭道:“青娘子,为何脸红?”
群青蓦地转身,陆华亭抓住了羃篱上白纱。这纱在指间轻柔如无物,他攥紧了,却终是松开。
“看清楚了?”群青平复了心情,自己掀起羃篱,转过身,飞翘如裁云刀的眼,冷睇着他,“上一世杀你的人不是群青,是我。看得清楚,死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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