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二十四年六月三十。 皇长子抵京都六天时间。 在这六天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去三省六部走走。 他住在了曾经的太子东宫,却没有要一个侍候他的宫女。 就连太监也没有要一个。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男人。 一个叫阿木。 一个叫王正浩轩! 他仅仅是在六天前的南门处与温煮雨等重臣见过一面,他住在了太子东宫之后,也没有召见温煮雨等大臣。 但他的行踪却并没有去隐藏。 比如皇城司或者三省六部的高官都知道他这六日里每天都有出宫。 有时一趟。 有时甚至两三趟。 他也没带任何护卫,仅仅只有牧山刀的两把刀跟着他。 他去过了曾经和孙驼子一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处小院。 去过了云集别野后山半山腰的那三座坟前。 他在那小院里和阿木王正浩轩一起喝了一次酒。 酒是画屏春。 菜是酱猪尾巴。 他在那三座坟前倒了三壶酒,各摆了一盘贡品。 贡品也是酱猪尾巴。 他在坟前烧了许多纸。 然后在云集别野坐了半宿。 他还去过定国侯府,去过花溪别院。 在花溪别院他呆了足足一个晚上,就在那荷塘边的凉亭里,就看着那一荷塘新生出来的荷花看了一宿。 直到天明的时候他才和阿木王正浩轩回到了宫里。 这未免让年承凤等人很是担心。 议政殿。 年承凤看向了温煮雨,“皇长子……莫非是还没走出那阴影?” 温煮雨给年承凤斟了一杯茶,悠悠一叹:“在皇长子未抵达京都之前,我其实是还是有些许担忧的,但自从他到了京都,自从知道了他这些日子所做的事之后,我反倒是放下了心来。” “我觉得他去那些过去呆过的地方,去祭拜那些过去熟识的人,便是为了走出那阴影,也就是告别过去。” “他果然是个聪明的人!” “等着吧,想来就快要接见我等了。” 温煮雨话音未落,御前公公常左青匆匆走入了议政殿。 他站在了温煮雨等人的面前拱手一礼:“诸位大人,皇长子请诸位大人去御书房一叙!” …… …… 御书房。 小武依旧穿着一身青色的麻衣。 他并没有坐在龙案前,他站在一面墙边,仔细的看着这面墙上李辰安曾经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地图。 他的视线从京都玉京城开始游走。 走到了广陵城,走到了江南道的周庄,走到了江北,走过了蜀州古道,走到了崇庆府。 他的视线落了西山。 当温煮雨带着三省的三位最高官员迈入御书房的时候,小武的手伸了出来,落在了西山。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收回了手,转过了身来。 在他转身看向温煮雨等人的时候,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丝毫悲戚。 他的眼,干净、明亮、通透,没有一丝尘埃! 他伸手一引,他坐在了茶台前。 对于煮茶他并不熟悉,但他想了想,觉得这玩意儿应该和煎药差不多。 于是,他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茶炉,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温煮雨等人。 他微微一笑。 本是盛夏,他这一笑却令温煮雨等人如沐春风。 常公公侍候在他的身旁,此刻正在磨墨—— 皇长子口不能言,唯有写才能与群臣交流。 温煮雨四人的面前也摆着笔墨纸砚。 这令温煮雨心里觉得有些怪异。 御书房里很安静,想来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里都会很安静。 只是要多费一些笔墨纸砚罢了。 也挺好。 小武没有急于书写。 他等着水开,取了茶叶放入了茶壶,又等着茶开。 他这才关了火炉,给温煮雨、年承凤、苏亦安,还有齐尧各斟了一杯茶。 常公公已磨好了墨。 他这才提起了毛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我叫小武,李辰安的兄弟,明日,我启程去长乐宫。” “七月十五,我在长乐宫登基,无须任何仪式,所有大臣无须前去参加。” 他放下了毛笔,将这张纸递给了温煮雨。 温煮雨一瞧顿时一怔,倒不是这登基仪式的敷衍,而是他选的这个时间。 七月十五! 鬼节! 鬼门开…… 温煮雨恍然,他明白了小武的意思,于是,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将这张纸传给了其余三人,三人皆惊,小武却又提笔在纸上写道: “朝中一应政策的颁布,依旧按照摄政王生前的规矩,需要颁发圣旨之处,送至长乐宫,我加盖玉玺,由议政殿统一向全国发布。” “长乐宫不需要宫女,不需要御厨,我只需要几个太医院的御医。” “另外,定国候,无意于上将军一职,诸位再另寻他人。” “我不善于国事,我就是个郎中,若有你们难以定夺之事……我大抵也是无法定夺的,所以你们可当我不存在。” “但若是你们或者其余某个大臣身体有恙,倒是可以找我开一剂药方。” “国家之事……需要我露个面或者需要我做点什么,你们派人到长乐宫告诉我一声即可。” “我只有一个要求!” “摄政王生前的一应政策,不能变!” “就这样吧,你们若无别的事,就退下。” 常公公就像在梦里一般。 从头到尾,这御书房里没有人说一句话。 整个御书房,未来的皇帝接见最重的四位重臣,只留下了那两张纸上的几行字! 这就结束了! 温煮雨等人离开的时候,皇长子倒是起身相送。 君臣皆是躬身一礼。 便是相互的拜托—— 皇长子将这宁国的江山和未来拜托给了温煮雨等人。 温煮雨等人这一礼,便是对皇长子的感激! 感激他不问政事。 也感觉他虽有聋哑之疾,却心里敞亮。 小武独自喝了一壶茶。 他起身离开了御书房,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二人,去了一趟百花宫。 他拿起了曾经丽贵妃常用的那把锄头,去锄了一下午的地。 却不是种花。 而是将百花宫里所有的花草树木给锄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一早。 他又带着阿木和王正浩轩离开了皇宫,启程向长乐宫而去。 没有骑马。 没有坐轿。 三人徒步而行。 还有王正浩轩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一条大黑狗。 又数天之后,一道安民旨意传遍天下。 长乐城顿时涌入了不少的人,长乐城的房价,也瞬间暴涨。 户部尚书李文厚并没有因为国库的渐渐充盈而高兴。 他坐在院子里。 望着夜空中渐圆的月。 悠悠一叹: “你不该来京都的!” 站在他身边的李辰晞看了看父亲,低声说道:“毕竟来了,却又走了,还死了!” “孩儿找遍了崇庆府,未能找到三叔夫妇。” 李文厚沉默许久,忽的问道:“你觉得他真死了么?” 没有等李辰晞回答,李文厚站了起来,“为父修书一封,明日,你启程去一趟越国京都四风城。” 李辰晞一怔:“去干啥?” “去找一个人。” “……谁?” “宁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