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集向东二十五里,有个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名曰钟家岗,人虽不多可是却相当有名,那个地方风调雨顺相当富有。钟家岗南边有片约三百亩大的水塘,老名称作大于坑,幽深冰凉,冬不冻,夏不旱,水位一直不下降,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说里面有龙。之前旁边还有个小于坑,不过在同治六年时水干了,坑底里有很多人骨和畜骨,还有一些钱币旧物,沧海桑田,时光荏苒,村人便把那坑底给翻了种地。 在家闲来无事,虚度光阴,眼看日月轮转,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民国二十四年,在蝉鸣雨密的六月底,钟国唯回来了。 若是论起来,我得管他叫声叔,当年他和我父亲同是一个私塾念过书,教他们的老先生是光绪年的秀才李梦回,老先生脾气不好,管人严,两个人小时候关系也不错,经常一块儿挨老先生的板子。直到后来,他去了上海,便再无音信。 现在,他回来了。每当晚上,他就经常组织一些青年人在一起,教我们唱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兄弟们,你们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可能是吃饱穿暖,睡好,就无所谓了吧?你们不出门不知天下事,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啊各位,我等怎能坐视?今年,电影《风云儿女》在上海上映,一曲义勇军进行曲,唱出了正在受帝国主义列强压迫的广大中国民众的心声,也唱出了我们压抑已久的怒火!我们失去了东三省,日寇又插足察哈尔,华北等地,在我们的国家肆意妄为,欺凌我同胞,霸占我国土,现在真真是已经到了民族存亡,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尔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当思投军报国,奔赴国难!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你们呢? 他在上面讲的神情激愤,下面的人听着这些大道理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不过有时也能看到他们年轻的身躯里热血沸腾。 后来,钟叔走了,带走了十几个青年,去了南方。 通过和钟叔的一些交谈,我才知道了一些关于外面的事,日寇觊觎我国已久,战事摩擦频繁,不定哪天就是恶战,这也开始动摇了我去南京的决心,唉,管他呢,看看再说吧。 钟叔带着干大事的人走了,而我的生活还要继续。 天闷热难熬,看来是又快下雨了,一到这段时间,我就和卯爷去钟家岗的瓜地买西瓜,倒倒手赚个差价。 等我们这一车装的差不多了,身上早已是汗如雨下,我们俩找个树荫,坐在大于坑的旁边儿,一人捧一个西瓜,消暑解渴。 这大塘子边儿是真凉快,躺在这里,阵阵凉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加上半个西瓜下肚,说不出来的清爽,啧啧,我真羡慕住在这里的人,夏天可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天还早,我和卯爷呆着休息,闲聊,这老头儿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每当没事儿了,我就喜欢听他讲那些奇闻异事。 约莫半下午了,大于坑旁边乘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又来了几位老者,都是这钟家岗的人,过来吃个瓜,扯扯家常,说说外边儿都有什么新闻趣事。 突然,周遭猛地凉爽多了,一股浓浓的湿气夹杂着腥味扑面而来,这时,一个穿着月白缎长褂的人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看着能有四十多岁,脸很长,棱角分明,净面无须,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步伐稳健,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我本以为是天太热我热糊涂了,这个人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这么快,走几步就没了?这么热的天,我穿汗褂都挺热,他却穿长衫?我揉揉眼,回头看看卯爷,卯爷却在发呆,旁边有两个老者也在发呆。 良久,一个老者发话了:哎,我看,那个是于三爷? 卯爷吱唔了一阵,说:我看像。 老者嘴里嗫嗫嚅嚅了半天,道:我今年都八十六啦,我第一次见他那年还是咸丰爷坐天下,我刚刚十二,那年夏天两三个月没下一滴雨,庄稼都要旱死啦,除了这大于坑旁边儿的这些地外,其余的地都干透了!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都跪在大于坑边儿,求天求地,能求的神仙都求了,中午时分,我和我爹跪在前边儿,就见这于三爷站在不远处水面上,也是穿着这一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第二天夜里就刮了大风,下了一场大透雨啊。唉,他这次又露面,肯定是有事儿,是要干啥呢? 几个老头又一阵嘀咕。 于三爷,是我们当地民间称呼,据说他是天上的龙,老辈儿人说,当年闹土匪,闹反清复明,闹太平天国,很多死了的人全都扔到了这大于坑和小于坑,还有死于战火的老幼妇孺夜统统扔到了这水里,一到半夜这两个水坑旁边就阴风阵阵,夜半鬼哭黄昏鬼笑,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小孩儿,凄厉哭嚎,一声高过一声,直听的人寒毛直竖。 白天在这里遇鬼更是平常,有人被鬼迷了跳进水里淹死的,还有中邪吃一肚子土把自己撑死的,慢慢这也没人敢划船抓鱼种藕,附近的地也没人敢种了。 咸丰七年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接着又是连着三天的连阴雨,大于坑和小于坑的水暴涨。一天中午,天上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会儿就开始起风了,雨点儿也一阵紧一阵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一片漆黑,只有道道闪电划过。大于坑和小于坑的水就像开了锅一样,浪大水急澎嗵作响。天现异象必有异事,人们都说这是天上有龙经过,不少人出去看,也确实看到天空之中有一条发着银光的像蛇一样的东西在云层中翻滚飞动。不多时,两个水坑里又传来一阵阵男女哭嚎的声音,空灵幽邃的由远至近,似乎就是贴着耳朵在 歇斯底里的嚎哭一般,听的人心里发毛,赶忙都跑回家闭门不出。 中午过后,天又渐渐亮了起来,云淡风轻,阳光柔和,雨露滴滴垂杨柳,水光粼粼碧波长。大于坑和小于坑风平浪静,仿佛刚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后来,人们发现,再也听不到鬼哭鬼笑了,在那坑边种地也不会撞鬼了,人们便想着水里肯定是住了神仙。到过年时,很多人敬罢了天地神明,在家煮饺子时,第一锅的饺子下了锅煮出来后,就剩下三个!大家都说,这些饺子是住在水里的那位主儿保佑了咱们,给咱们要的贡品于是村人带着三牲祭品前往大于坑边跪拜祭祀。往后的年头,这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以后人们口口相传,住在坑里的这位就以大于坑的于为姓,以饺子数为号,尊称为于三爷! 只是如果于三爷露面,肯定是有事,不然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要么是大雨,要么是大旱, 果然,没过多少天,又是几天的滂沱大雨,电闪雷鸣中,大于坑水翻浪滚,中午时,天空滚过一声炸雷,响彻天地,就像这道雷贴着脑袋劈了下来,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响的一声雷,雷声响过,钟家岗的人还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吟鸣,人们都说那就是龙吟。 而后,有人看到一道银光从大于坑飞出在乌云中翻滚几下就消失了。 钟家岗秋夏之交又是三个月大旱,于三爷走了,以后大于坑的夏天也没有了那份清凉,水也不再和以前一样,慢慢的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