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北风一阵接着一阵,窜进皇城的围墙里呼啸作响。约糊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人影照得影影绰绰。几排铁甲卫士紧张而又有序的跑到了弘文馆前,排成了整齐的两排。一股肃杀的气氛斗然升起。李世民披着一席貂皮大氅,神色严峻的走进了弘文馆。抬眼一看,宰相陆贽、马燧、李晟和其他六部尚书,以及中书、门下的官员都到齐了。宽敞的议事厅里升起了三只大火炉,驱走了冬日的严寒。众臣见皇帝驾到,一起拜倒。李世民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口中道:“众卿免礼。今日事出有因,朕才特意请诸位连夜来开一个御前会议。”其实不用他说,大家也都想到了。皇帝已经有一两年没有召开过御前会议了。若非有重要的事情,今天这时候他们大概都回家躺到火炕上睡大觉了。李世民坐到正位,环视了众人一眼,说道:“就在刚才,朕收到了北方特使送来的急信。具体事由,请众卿听一人道来。俱文珍,将那名小卒请来。”俱文珍应声而去。不久,那名送信的小卒被请了来。叙礼之后,李世民令他将事情原本道来。一下见到这样的阵势,出身低微的小卒有些紧张。他哆嗦了一阵,才说道:“小人周望,是鸿胪寺卿郭锋郭大人的马门卒。半年前,小人跟随郭大人一起出使回鹘,请回鹘出兵相助北庭。本来事情十分的顺利。不料,大约在一个月前,回鹘突然生出重大事端!”陆贽和李晟等人齐声问道:“何事?”小卒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陛下册封的回鹘忠贞可汗,被他弟弟暗杀而篡立。当时,回鹘正应了陛下所约,由大相颉干迦斯率领大军西击吐蕃。前往救援北庭。忠贞之弟杀兄篡立后,将郭大人一行人等也软禁了起来,担心郭大人回朝后将事由告之陛下,我大唐会插手回鹘废立之事。同时,回鹘次相拥立贞忠可汗之子,意图复辟。目前,回鹘金帐正处于一处混乱之中。征伐不断整日厮杀。郭大人趁乱将小人送出,给陛下送来急信。事情就是这样的。”李世民神色肃然的说道:“都听清楚了吗?”“清楚了。”众臣回道。李世民于是让小卒退下。“乍一听起来,这本不关我大唐的事情。”李世民说道,“可是稍加思索就会明白,这其中与大唐的利害关系。尤为深切。一来,金帐发生这样的变故,朕是有责任地。若不是朕派出使者请回鹘人西击吐蕃援救北庭,相信忠贞可汗也不会死于非命。二来,忠贞可汗是朕亲自册封的。回鹘历来也奉我大唐为宗主国。回鹘发生这样的内乱,我大唐就有责任清理门户。三者,现在河陇、西域一带的局势相当复杂。朕还指望着回鹘人能帮朕一把。一起对抗吐蕃。如果回鹘内乱不休从此崩溃,大唐就要面对极大的压力。从此就要独自对抗西域的诸多势力,将会非常的困难。所以,于情于理于法,回鹘内乱之事,我大唐都不能坐视不理。”“陛下所言极是。”李晟拱手一拜,本想宏亮地大声说话,不料却剧烈的咳嗽起来。众人都惊讶的看向李晟。李世民更是担忧的说道:“良器如果身体欠佳,不妨回去歇息。”“微臣无恙。”李晟好不容易忍住剧烈的咳嗽,一脸通红地嘶哑说道,“回鹘占据广大草原,历来与我修好。是我大唐的北方屏障。和在西北地域最重要的同袍战友。唇亡而齿寒,回鹘内乱之事。我大唐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忠贞可汗是陛下亲自册封,现在被人谋害,无异于就是在向陛下挑战。这等时候,我大唐也绝对不能退缩!”马燧也道:“李良器言之有理!陛下,微臣认来,现在虽然是有了危机,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陛下大可以趁此机会向北方进兵,扩大对回鹘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以往,回鹘只是象征意义上的请我大唐帮他们册封可汗。可现在,陛下大可以名正言顺地兴起王师,前往平叛剿平篡立者,册立新君。这样一来,就可以赢得极高的威望和信任。正如陛下所言,于情于理于法,我大唐都有出兵北上的必要!”李晟扬了一下手正要说话,无奈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最后还咳出了血丝来。李世民急忙命人将他扶住,就要请他下去休息。李晟却是倔强的不肯离席,李世民只得强制将他带走。看他身体堪忧,李世民和众臣都心中暗自焦急。李晟走后,李世民收回心神,说道:“刚刚李晟和马燧的意见,是建议出兵北上。具体该怎么办,我们再继续商议。陆贽,你执掌门下省,专司进谏。你来说说你的意见。”陆贽站起身来,神色严峻的说道:“陛下。回鹘内乱,无异于我大唐肘腋生患。患疾虽不大,但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微臣相信,吐蕃这时候也已经接到了回鹘内乱的消息。不出所料的话,吐蕃定会有所行动。比喻说,他们会趁回鹘大军回救金帐之时猛攻北庭。如果吐蕃拿下了北庭,那安西一带就从此彻底孤立隔绝。大唐和回鹘想出兵去救援,也是鞭长莫及。北庭是个重要门户,不容有失。因此,表面看来这是回鹘内乱,实际上也关系到了我大唐在西域千里疆土地安危。微臣虽然一向不主张战争,但这一次,除了出兵干涉,别无他法!”李世民听完也不急于表态,看向薛存诚道:“你的意见?”薛存诚起身道:“这一回,微臣也赞同陆相公之言。回鹘之事,其实就是我大唐之事。而且,这场危机也未尝不是我大唐的一个机会。趁此机会,可以重塑大唐在四方蛮夷中的威望,重新奠定我大唐的霸主地位。无论如何,该出兵北上。”李世民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向最反对战争的两个人,都主张朕出兵北上了。这么说来。是不是大家都表示赞同了?谁有意见,站出来说。不管是什么主张和立场,朕都想听上一听。”场面一下变得安静。众臣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半晌后,中书侍郎孔巢父颤悠悠地晃了出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陛下,老臣有一言要谏上。”“讲。”李世民仔细打量了孔巢父一眼。突然发现这老头子当真是太老了。好些日子不曾注意他,没想到他就老成了这样子。“遵旨!”孔巢父仿佛还有些激动,可能是太久没有得到皇帝注意了的缘故。他说道:“陛下请恕老臣直言。回鹘内乱,是人家家事。自古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关起门来清算家务事。我大唐虽然算起来是回鹘的宗主国。可历年来,回鹘人自主自立,没让我大唐操过什么心。说得不好听一点,这些年来回鹘如日中天,也轮不到我大唐来操心。眼下他们内乱。如果我大唐贸然出兵干涉,定会引起回鹘人的不满和反感。而且,诸邦蛮夷也会以为我大唐以强凌弱干涉他人内政。这样的罪名。与侵略别国国土无异。因此,陛下不得不慎之。”李世民眉头微皱,说道:“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从道义上讲,我大唐虽然有理由出兵干涉。但从这些年的实情上分析,或许是会招致一些非议。但这时候,我们不能顾虚名而取实祸。刚刚你也听到了。如果我们坐视不理,回鹘内乱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北庭必然陷落。西域的千里沃野也不在我掌握之中,只能任人鱼肉。这是明显而尖锐地事实。”说完这些话,心中还有些愤然:孔巢父这样的酸儒,在面对政治事件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名声。名声固然重要,但比起重大的利益来。又算得了什么?孔巢父本想出一出风头讨得皇帝的注意和欢心,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无趣地退下了。李世民早早对这个孔巢父已有一点不满意,这是故意挑衅一般的说道:“韩愈,你的意见呢?”韩愈愕然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至从裴度去了蔡州以后,就由他来接任了中书舍人一职,在皇帝御书房里用墨伺候。本来,像这样的御前会议他是不够资格参加的,若不是缺一个书记官,他是走都走不进来。所以皇帝突然找他问话,还真是有些惶然不知所措。韩愈站了出来,十几双眼睛都齐齐看向他,让他如芒在背。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皇帝是对孔巢父不满了,所以才点了一个中书省地晚辈小吏出来说话。现在,他无论怎么说话都要得罪人,着实有些烦恼。权宜半晌,他开口说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回鹘之事刻不容缓,当速速用武力来解决。迁延下去,或许会生出许多其他意想不到的变故。”李世民面无表情:“这么说,你也是赞同出兵北上了?”“正是。”韩愈一咬牙,将这两字说了出来。到头来,他还是宁愿得罪孔巢父,也不想在皇帝面前讨没趣。孔巢父的脸,顿时就绿了。他手下地一个小吏,居然当众和自己唱反调,着实很没面子。李世民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说道:“照此说来,大家的意见基本是统一的,都赞成出兵北上了?”这下,可没人再敢站出来说不同意见了。孔巢父倚老卖老想出风头,结果被皇帝不轻不重的羞辱了一番。这架式很明显,其实皇帝出兵北上的心意已经十分坚决了,谁这时候顶风冒头,就是自讨没趣。孔巢父已经耷下了头来,闷在心里骂自己是头活猪,居然这一点圣意都揣不到。夜已入深,弘文馆里依旧通明。就在此时,早已关闭的长安城门突然打开,一骑飞奔进来,手中举着忽明忽暗的火把,口中大声喊道:“急报、急报、边关急报!”长安朱雀门顿时大开,这一骑毫无阻挡的就冲进了皇宫,直到弘文馆前。宰相陆贽连忙迎了出去,接到急到。刚看了一眼,险些傻了眼,脚下都有些趔趄了。他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提脚就跑进了弘文馆。“陛下,大事不妙!”陆贽很少像这样惊慌。他快步跑上前来,将一封折子递到了皇帝面前。李世民神色肃然地接过来一看,顿时拍案而起:“混账!”众臣都惶然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李世民也懒得兜了,大声说道:“无信无义的吐蕃人,果然趁乱攻打我北庭。并已在十天前,将北庭攻陷!”“啊!”群臣惶然大惊。“韩愈,念!”李世民将折子一扔,恼怒的坐了下来。韩愈紧张的从地上捡起折子,大声念道:“微臣鸿胪寺卿杨锋,万死拜于吾皇万岁陛下:景兴三年十一月十九。吐蕃大军纠合白服突厥、葛逻禄、沙陀等部族,趁吐蕃大相颉干迦斯挥兵回救金帐之际,突然率军猛攻北庭。北庭数千残兵死战顽守,几乎全军覆没。至微臣得知消息时,北庭已然陷落贼手!现如今,回鹘大相颉干迦斯正率军回救金帐,回鹘汗主废立之事终会如何,尚未可知。”众人一起惊道:“果然不出所料!”“看来,是否出兵之事已不必再议了。”李世民眼神如刀,咬牙切齿的说道,“北风即是号角。我大唐地王师,也是时候干一些该干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