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严重,武元衡沉默了良久,并没有开口说话。李世民倒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武元衡思考。他心里也明白,这样敏感的大事,就算是他武元衡、皇帝最亲近的人,也不好随便发表意见。毕竟现在不同于在西川了。他们的任何一个决定,将给整个大唐江山带来巨大而深刻的影响。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房间里很安静。隔壁房间里,孩子们睡前在轻轻的诵读着书文,清晰可闻。武元衡的额头上,也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李世民看到他那副为难而困窘的样子,说道:“伯苍,今日这里,只有兄弟和朋友,没有君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只当是听了一顿兄弟的劝言,而不是臣子的进谏。你放心大胆的说吧,我保证不会有任何的怪罪和记恨。”武元衡点了点头,说道:“陛下可曾记得……老太师李泌临走时,留给陛下的八字劝谏?”李世民微微一怔,回想起来说道:“当然记得。李泌临走时说,要朕察纳雅言,与人为善。”武元衡说道:“陛下。李泌虽然托身于道士,可是一直以来,却是侍奉的儒家经典。这与人为善四个字,可以当作是陛下今后治国的方略。微臣不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以人为本,善待他人。记得当年太宗皇帝治国时,听取了魏征借《孟子》的一条劝谏: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舟也;民,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只有真心诚意的以民为本,为他人着想,才能真正的赢得百姓和仕人的尊重的爱戴。帝业。才能稳固发展。”“说得很好。以人为本,就是贞观之治最重要的一项国策。”李世民感叹道,“这些年头以来,朕戎马倥偬似乎是习惯了杀戮。现在也是时候放下屠刀,以仁治国了。逆取而顺治,本来就不容易。朕如果再一味的杀下去,这大唐地江山。迟早要败在朕的手里。”“陛下英明……”武元衡俯手长身而拜,身体都匍到了地上。“你免礼吧。朕,明白了。”李世民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来你的态度。跟朕的比较一致。李怀光和那些皇族的人,都不能再杀了。只不过,他们密谋造反、妄图弑君,这可是十恶罪之首,论罪该当诛连的。朕如果要特赦他们。朝堂上地那些人,能应答吗?现在正是严明律法重振朝纲的时候。朕开这样的特例,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毁了自己的信誉吗?”武元衡正色说道:“陛下容禀。李怀光等人,地确是犯下了不赦之罪。但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古往今来,但凡明君圣君,都能在法外开恩照顾到人情。这才是真正的严明律法。陛下如果特赦李怀光等人,的确是会有自毁信誉的嫌疑。不过,陛下一人之信,是为私信;能照顾着天下大局、做出正确的决定,才是公信。两相对比。孰舍孰弃,一目了然。微臣斗胆,举个反例:倘若陛下杀了李怀光等人,他们固然是其罪当死,可是李怀光地亲信部属和那些皇族的门生故吏们。从此以后还会对陛下忠心耿耿吗?恐怕在他们心中,只剩下了仇恨。反过来。如果陛下能特赦他们不死,就连李怀光等人也要感恩涕零,就更不用说他们的亲密之人了。两相对比,孰得孰失,也是一目了然。与人为善,说来容易,做来地确是很难。这首先,就要尊重人的生命。杀,只会增加仇恨。陛下的威惮之力已经让天下人包括异邦人都见识过了。所竖立的恩信却还不是太多。治国济民,讲究的就是恩威并济。眼下,正是一个竖立恩信的大好机会。陛下,切不可放过。”李世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顿时展颜笑道:“朕这一趟没有白来。听君一席话,还真是让朕茅塞顿开。虽然朕打从心眼儿里不想杀李怀光这些人。但是,却一直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伯苍,朕要谢谢你。李怀光这些人,也要谢谢你。你这一席话,可是挽救了千万人地性命啊!”武元衡拱手拜道:“微臣何德何能,敢领这样的殊荣。陛下若不是圣明之君,微臣这番话也是不敢说的。在微臣看来,察纳雅言,比与人为善更难。因为人人都想听好话,不喜欢逆耳之言。当年太宗皇帝纳谏的美名,至今让微臣感佩得五体投地。”李世民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伯苍,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了?你先是借李泌地话对李怀光一案提出劝谏,现在又借太宗皇帝的事迹来劝朕纳谏。看来,你现在也是越来越成熟了。”“微臣不敢。”武元衡也微笑道,“连日来,微臣天天研读《贞观政要》。微臣真地很向往贞观时的那种局面。不管是九王之尊,还是朝堂大臣,都禀承着天下为公,与人为善的宗旨。那种和谐清明的风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现人间“会有那一天的。”李世民的心情已经变得轻松了许多,呵呵的笑道,“虽然现在还是一片混沌,但只要我们君臣一心一起努力,就不愁没有这一天。话说回来,李怀光参预这一次的事情,朕真的很失望,还有一点伤心。朕是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李怀光会搅进这件事情里。朕一方面痛恨那些皇族的奸狡,另一方面也有些哀其李怀光之不幸,怒李怀光之不争。他的头脑一向比较简单,是个性情中人。由于听说了朕要裁军治兵,触动到了他的感情和利益,被皇族的那些人一挑拨,就头脑发热的铤而走险了。”武元衡等皇帝说完后,静了半晌,然后说道:“其实……像李怀光这样的人,或许还很多。陛下推出的各项制度改革,都是要触到许多人的利益的。所不同地是。李怀光冲动而且有谋叛的实力,于是他干了。但是其他的许多人,不敢,也没有能力办,于是将这种意念压抑在心中。”“说得好。”李世民说道,“其实朕也一直想过这些问题。不管是治吏、裁军还是今后的土地革新,都将触及到许多人的利益。伤害到许多人的感情。所以,每一项改革,压力都十分的巨大。朕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地准备了。如果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大唐想要振兴,那就是白日做梦。我们既然生在这个时代。而且站在了天下之巅,就要有这种责任感。承担起他人无法承担的责任,力挽乾坤,让天下顺着正确的方面行驶而去。现在,正是最困难、最紧张的时候。我们都要直起腰杆。不能趴下。这就跟打仗一样,狭路相逢勇者胜。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后地胜利者。伯苍。朕知道你身上的压力也很大。但你不要担心,天榻下来,首先压着的是朕的肩膀。只要朕不倒下,你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放开手脚,在属于你的领域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地大事。总有一天,贞观时的那种景象,会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听完这席话,武元衡明显地有些激动了。他深深的长吸了几口气。拱手长拜道:“微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世民呵呵的笑了一笑,说道:“好了。你我也难得像这样坐在一起,倾叙一回了。今日的公事,我们就聊到这里。来。给朕再沏壶茶来。我们就对着这一轮圆月,品茗吟诗。轻松轻松。”“微臣遵旨!”武元衡也是一身轻松,亲自去沏茶了。李世民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高挂的一轮圆月,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越是地位显赫的人,越难有真正的知己。贵为九五之尊地皇帝,更难得有真正的朋友。能有武元衡这样的贤才俊杰作为知己好友,也算得上是此生的一大幸事了。正在这时,窗外的回廊里,袅袅走过一个女人地身影。李世民认得那个身影,不由得轻声道:“武琦云?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了!”李世民看到,武琦云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看来还是给她哥哥送汤茶过来了。看到门口的侍卫,她又犹豫了,返身往回走去。李世民心中暗道:上次武琦云和墨衣他们同时返京。武元衡却在中途将妹妹接走……看来,他是有意不让武琦云与我太过接近了。一种复杂地感觉萦绕到了李世民的心头。对于武琦云这个聪明过人的女人,李世民骗不了自己,的确是对她有些好感。不过,武元衡这样做,这有他的正当理由。武琦云回头朝窗口这边看了一看,背影马上又消失在回廊边。这个时候,李世民仿佛看到了她心中那股失落感。武元衡沏了茶回来了。看到皇帝正出神的看着窗外,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李世民回过神来,对着武元衡笑了一笑,并不回避的说道:“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琦云了。”武元衡也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托陛下鸿福,家妹一直很好。白天就教这些孩子们读读书,有空就弹弹琴,画两笔画,也算过得轻松自在。”李世民接过了武元衡沏的茶,笑道:“算起来,琦云也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给她相个婆家,安顿一下这个宝贝妹子?你这样将她一直留在身边,可是有点自私了。”武元衡的手突然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又镇定了下来,尴尬的笑道:“陛下误解微臣了。微臣可是一直劝着妹妹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可是她自己……性子拗得很,不管是才子名仕还是达官贵人,一个都看不上眼。我也说服不了他。只好听之任之了。”“看来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啊!”李世民呵呵的笑道,“这也难怪。像她这样出色的才女,一般的人还真是配不上她。要不这样哪,改天朕给她做个媒,挑一个才德兼备的青年才俊,和武琦云结为连理。”“不要!”武元衡突然一下变得有些惊慌,而且拜倒下来说道,“陛下请恕微臣失礼!陛下千万不要为家妹做媒。全天下,任何人都可以为家妹做媒,唯独陛下,不可以!”“为什么?”李世民这句话卜一出口,马上就明白了过来:明白了!这个姑娘,一心想嫁的——莫非是朕?!武元衡自然没敢回答,只是趴跪在那里,都不敢起身。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李世民干咳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收回刚才那句戏言。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今天这里,只有兄弟和朋友,没有君臣。你也不必太当真了。”“多谢陛下!”武元衡却是毫不含糊的磕了好几个头。茶水沏上,二人都默契的不再谈公事,也不再聊起武琦云。知己相聚,话题总是很多。从诗辞古画,到陈年旧事,畅谈起来几乎忘了时辰。直到东方吐白时,守在门外的侍卫们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说是今日还要早朝呢。李世民这才告辞离开,武元衡送到了门口。李世民笑道:“伯苍,你这个手握朝廷实权的三品大员,却住得比普通的小商人还要寒酸,岂不让人都笑话朕这个皇帝和大唐的朝廷?”武元衡微笑道:“微臣已经是衣食无忧,这就足够了。陛下也知道,微臣想要高楼大厦和锦衣玉食并不难。可是在微臣看来,这些都没什么意思。微臣蒙受陛下知遇之恩,还能为天下做出一点有用的事情,这才是微臣最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