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航头日,刘玉波独立舰头欣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碧海蓝天,忽的想到了什么,向一旁顾成龙笑道:“想来在下面的舱内那些被强制命令来吕宋的官儿,也怕是郁闷了,这便带我过去。他们抛却台湾舒适日子不过,前去蛮夷之地为官,虽说以后的评级是高了,到底也抛妻别子的,我且得去宣慰一下。” 早前刘玉波诏令台湾各地有经验的官员,本想着提高薪水和品级,想来便会有不少官员报名前往,毕竟台湾官员大多年轻化,想来是有闯劲的。谁料自招募之日起,一直到临行前数日,居然只有寥寥无已的几个小官儿报了名。刘玉波一问之下,方知一则是此去先期还要打仗,各地官员兼是害怕死伤;二则在台湾现下富裕以独步东亚,虽然去吕宋瞬间便有好处,到底是化外之地亦是无法打动人心。刘玉波也是别无他法,只得悍然下令,用古老的抽签法选定了随众官员,各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端是公平至极,这才断绝了台湾上下试图躲避这次差使的暗流。 由顾成龙带路,刘玉波下了船员舱室与前往吕宋的台湾官员说笑取乐,好生说了一番好话,鼓励了他们一番。国人与西人不同,讲究的是落叶归根,要的是父母在,不远游。欧人则没有这番执念,自地理大发现后无数贫民瞬间翻身成为富豪,无数人为博取富贵不惜远涉重洋,什么家人父子,全然不放在心上。为的就是险中求富贵,搏一搏翻身的机会。 想到此刘玉波自是一番叹息,若要说国人错了那倒也未必,中国人已取得东亚最为富裕之地,周边在此时人眼中尽是穷山恶水,历代王朝自是以维稳为主,限制人口流动,亲情这种人之常情自然被拔到一个极高的地步。只是此时的人那知道天下之大,若是蜗居自家安稳屋,倒也只能落后于时代了。 此时见到某些一脸天不怜我,睡在舱室里暗叹时运不佳的官员,刘玉波也只得强撑起笑容,耐心劝慰,孤傲的脾气是一丝都不见了。离着台湾不过两月不到的路程尚且如此自怨自艾,刘玉波真是已经无法想象这些官员被派到千里之外的北美或是南美时的反应。这些人到底是与寻常百姓不同,在台湾有家有业,又是进入了体制内,在没有走上绝路前,绝不可能奔赴海外。其实内地的人稍有身价或是学识之人,也大抵如此,千年来民族性已经积累到骨子里了。 待船行一月有余,因海军先行,战舰已到宿务外岛港口。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韩飞乘小船来报,韩飞上来北进号请刘玉波稍待片刻,待攻下宿务外港口,由赵长栓带着陆军登陆占据全岛后,再请刘玉波上岸。 此番经过海军诸将的商议决意要先攻宿务外岛,那宿务岛原本是个弹丸小国,自葡萄牙人冒充为西班牙人在岛上大加杀戮后,西班牙人又在岛上殖民多年,稍有不顺者便遭屠杀。这些年来宿务土人深恨所有白人,却是无力反抗。那吕宋岛上原本分为若干个小国,占城渤泥等国还于明成祖时多次由国王亲身前往中华朝贡,对明朝一向是向往的紧。刘玉波知道占领吕宋后首要是便是维持稳定,不使其生乱在缓缓图之,此地民心可用,再加上宿务尚有些汉人存身,是以先期便带同了数十名干练官员,只待一攻下宿务,便可依靠汉人和宿务土著对明朝的好感,展开统治。 那西班牙总督在宿务岛外不过安排了几艘小型近岸的炮船,吓吓土人尚可,遇到大股的海军炮舰,不过发了几轮炮弹,还没有一颗击中台湾海军,便被尽数击沉。那宿务岛上驻防的几百多名西班牙军队,不过每人放了几枪,因见大股的镇北军登陆,几十门大炮对着他们,便立时放下枪来举起白旗投降。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华人及土著自然是凶横的紧,遇到大股手持火枪的军队,便立时选择了投降。 因刘玉波知道此番开战占领马尼拉,以是与西班牙人不死不休之局,便当即下令一个不留,这些西班牙人在之前于马尼拉屠杀了两万多汉人,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故特令镇北军不得收留俘虏。先期上岸的军人虽见那些西班牙人将手中火枪放下,举起双手步出防线,却仍是自顾自的开枪,对那高高挂起的白旗视若无睹,待一排排的士兵被打倒在地,那些醒悟过来的士兵再想持枪抵抗,却被四千镇北军军士打的浑身是洞,鲜血长流。不到一个时辰,宿务外岛便再也没有一声枪响。 “长栓,你手下办事怎么如此不细致,快命人将这些尸体拖走,这么着血肉迷糊的,吓坏了那些召集而来的头人可怎么办!”刘玉波登陆岛上,一行人来到西班牙人行政长官的府邸之前,却见四处躺着被打死的西班牙人的尸体,等下刘玉波便要召见当地土著首领,还有那汉人代表,这么血淋淋的吓坏他们怎么办,他可还要树立良好形象。故而立时命长栓派人将尸体拖走,用泥土将血迹遮掩。站于这小岛最高的建筑之上,刘玉波极目远眺,却见四周都是西班牙人所建的军营、商行、教堂等建筑,数里之内,别说土人房屋,便是连颗稍大的树木也是没有。因笑道:“这西班牙人到是小心,这么着建造房屋,四周还有木栅防御,四周又皆是平地,土人便是想反,也是隔着老远便被打死了。” “是,末将适才命人攻击,也是头疼的紧,唯恐他们隔着老远开炮。谁知道这岛上虽有炮台,那些小炮却都被马尼拉总督以防御为名运到马尼拉港口去了,这边只留了些小炮船防守港口,还留下这几百号人驻守,这可不是叫他们自寻死路吗。” 刘玉波一笑,答道:“他们在宿务岛上经营最久,自然舍不得轻易的放弃,估计又对自己士兵有着一丝幻想。马尼拉那边则不同,现下他们海军主力尽灭,吕宋岛上土著众多,又有大量汉人,还有每年来往不绝的商船,自然是要小心那边。” 又问道:“适才命人去寻岛上土人和汉人中能说上话的来见,怎么半天不见一个人影?”韩飞上前答道:“末将早已派人去请,只是岛上平民在适才海战时便听到炮响,想来是躲在从林之中不敢出来。末将这便多派人手,快些寻些人过来。” 刘玉波站在原处,直等的两腿酸麻,十分的耐心以失了九分,方见一众汉军士兵押着一群十余人的平民急速而来。因向打头的上尉问道:“当中可有本体的汉人头领?” 那上尉回话道:“都督,若是只寻土著,咱们早便可以回来交差。几里外的小木屋里,便寻到了这几个年老土著。只是怎么也寻不到汉人,后来还是在小树林寻得了这些寻常汉人,头领是一个都没见到。” 张伟冷眼去瞧,只见那几个汉人衣衫破烂,身形萎顿,有一年老汉人,因见刘玉波拿眼瞧他,早已被周围刀兵吓到的他,立时吓的全身发抖,刘玉波不忍道:“你们可都是汉人?” 那几人先是不敢答话,待张伟用闽南语连问几声,也没反应,最后叫来一广东人用粤语问,方有一中年男子勉强答道:“军爷,我们都是粤人。” 一旁懂得粤语的一中尉,厉声喝道:“这位乃东南大都督,岂可随意用这等称呼。” 刘玉波制止了那么中尉,柔声细语说道:“你们在此做何营生,何时过来此地?见了族人,一个个躲什么。” 那人又答道:“禀报军都督,小人家还是在嘉靖年间到得吕宋,一向是以给吕宋人做鞋谋生。到这宿务岛上,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迟疑一下,又偷眼看刘玉波等人的汉服饰,突然跪地哭问道:“请教都督,可是从大明朝廷派过来解救吾等的。” 刘玉波见他兀自怕的发抖,便先将他扶起,又温言道:“不是,我不过是盘踞台湾的一海盗,东南大都督乃是我自封的,朝廷可没我这号官职,现下我听说咱们汉人在吕宋被红夷欺侮,被屠杀几万人,端是气不过,便带兵来为你们做主。你不要怕,起身来,我问你话。” 那汉子虽有些失望,但这么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带兵为他们报仇,前半生所受的冤屈一下子释放开来,一下子就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身后诸汉人立时把持不住,亦是开声哭将开来。刘玉波听他们哭的凄惨,有知道他们所受的委屈,一时间到不好相劝,只得静静的等待。直待过了盏茶功夫,待他们哭声渐息,方才连声劝慰,总算将这群哭泣不止的汉人劝住。 因又问道:“你们明明知道我们是汉人,又过来屠了西班牙人,却躲着我们这是为何?” 那原本怕的发抖的老者答道:“都督大人您是不知啊,几年前红夷大杀汉人,先是红毛鬼子自已动手,后来汉人实在太多,杀不胜杀,便招募了当地土人和汉人中的败类,发给武器,一齐动手。十几天内杀了三万多汉人,那马尼拉附近的河流两边全是浮尸,老汉我的大儿子便是被汉人败类用绳子捆起,连同十几个族人绑了石头,一起推到河里淹死的。我若不是逃的快,当日也死在那里了。一直过了半年,那附近的河水仍是有尸臭,那河里的鱼吃了人肉长肥,所有的人都不敢吃鱼。” 说到此处,那老者气的浑身发抖,怒道:“红毛人杀汉人也罢了,那些土人和汉人中也有败类帮着一同杀,如若不然,就那几千红毛鬼子,咱们就和他们拼了,又能如何?咱们汉人就是心不齐,也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刘玉波亦是气的脸色铁青,据逃出来的汉人说吕宋汉人被屠戮了三万人,而西班牙人的官方记录是两万五千人,他每次想到这事,都是气的牙根发痒,何恨不得提刀杀尽西班牙人。此时亲眼得见当年大屠杀的幸存者活生生站于眼前,口说手划讲起当年的惨状,刘玉波只觉胸前一口闷气堵塞,如铅块一般沉淀淀的难受。因也怒道:“这位老者,待我打下马尼拉,统治吕宋本岛,由你寻些当日未死的汉人指认凶手,凡是当日参与屠杀的,你们说将出来,我将他们一律杀死,为大家报仇!” 那老者初时大喜,连同周围汉对着刘玉波就是三跪九叩,刘玉波急忙搀扶起众人,起身后又壮着胆子问道:“都督大人,那些西人红毛,又该当如何?”刘玉波闻言一笑,向身边的军官及士兵道:“你们说说,来此之前,我是如何吩咐你们的?” 那些军官和士兵正都被那老者所说一事气的胸口发闷,此时听刘玉波问话,便将憋了半天的闷气大声喊出道:“都督有令,上岛之后,凡白人红夷,不论男女老幼,一律诛杀!” “这位老人家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你请放心,我可不会像那些朝堂之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高官,只讲什么中庸仁恕,以德报怨。我就是一粗人,只晓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红夷杀我同胞,我便将他们也尽数杀了!我要好好告诉南洋所有汉人,我刘玉波以后就是他们的后盾。若是有外人欺负他们,我刘玉波定当屠尽这些外人,为被残害的汉民以血雪耻” 那伙汉人听不懂刘玉波所言的中庸仁恕是什么,却是听到适才周围军士所喊的军令,各人都是从屠杀中侥幸逃生的,对那些屠杀汉人的凶徒恨之入骨,听到刘玉波下令一个不饶,都是大喜过望,那失去亲人的便又立时跪下,当天祷告,劝亲在天之灵可以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