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淑瑶端上茶水,给陆方青和礼秀锋倒满,而后拉着礼荨菱在礼秀锋的身边坐下。 喝了口茶,微微抿嘴,驱赶了一下心头的燥意,陆方青冷静了下来。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落雷带来一场大火,将陆方青困在那小小的画坊之中,正是生死关头,以为自己这一生便在这样毫无建树的情况下结束,陆方青不甘而又无助,而在那个时候,那尾陪伴自己三年的鲤鱼,救了他。 当时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匪夷所思,可是陆方青对此深信不疑,只是他得救了,那救了自己的鲤鱼却不知去向,陆方青想再次见到那尾鲤,形成了他十五年的执着。 有时想想真的好笑,那场大火烧光了陆方青那些年所作的所有画作,也烧光了陆方青追求功名利禄的欲望,而在那之后陆方青就仿佛浴火重生,走出了与众不同的才能之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尾鲤。 遇到礼荨菱的时候,陆方青真的觉得,自己追逐了十五年的那道身影,自己画了十五年的鲤,已经可以到达尾声了,因为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女孩身上有自己想要的,她可以帮助自己画出追寻已久的那道灵,自己所画不出的,如果交给她,交给那双让鲤亲近的纤纤细手,那就可以画出来了,她的名字、她的能力,就好像是上天带来的预示,让陆方青深信不疑。 “她完全没有作画的才能!!”礼秀锋毫不留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陆方青心头的热火。 其实礼秀锋何尝不想让礼荨菱跟着陆方青学艺,只是陆方青是他最为敬重的人,自己的女儿才能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给陆方青带去任何的麻烦,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他那坦荡的君子风度却对陆方青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难道十五年的希望,会就此落空?自己还得继续追寻下去?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为了不让陆方青误会,也为了不至于失礼,礼秀锋对陈淑瑶道:“夫人,你去书房,将你收起来的,荨菱所作的画拿出来,给陆先生过目。” “是。” 不多时,陈淑瑶拿着几张画回来。 礼秀锋将画接过,轻轻地摊开来,墨色已老,这几幅画应是许久之前的了,就算礼荨菱没有任何作画的才能,但是身为她的父母,见证着她的成长,礼秀锋和陈淑瑶还是将礼荨菱的几张画给收了起来。 对自己之前所画的东西,礼荨菱也是有些好奇,就算知道画得很差,但她还是将头探了过去。 错乱的线条,或者相互交织,互相散漫分布,一点儿规律也没有,一点儿联系也没有,纸张上还有画笔拿得不好或者力度掌控不好而溅下的墨点,那已经不是画,而是涂鸦。 陆方青不敢相信,他身子有些软,像是失力,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他所追求的路,只能由自己走下去,一直看不到终点,就这样走下去。 画师若将画笔假手他人,那便不能再当画师了,这个道理他应该懂,可是他太想要再与那道灵重遇了,他太想要将那失去了的珍贵再次牢牢把握了,所以明知是不可为,他还是执意为之,而现实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打击,这就是惩罚了吧。 礼秀锋也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些或许不应该被称为画的画作收了起来。 就像是在黑夜里的一点晨曦,人在绝望的时候,对那微弱得无法察觉的希望也会变得十分敏感。 在礼秀锋收起那画作的时候,陆方青突然间抬起头来:“请等一下!!” 礼秀锋的手下意识里一顿,手中的几张画便就这样脱手,飘落下地,而这个时候,陆方青看清楚了。 那些纵横交错,看似是毫无联系的线条,在随着画纸落下移动时,在视线里动了起来,虽然没有组成任何的形态,可是却十分的有活力,充满了生命力,直接将陆方青的心神吸摄其中。 陆方青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他闻到一阵水草的香味,很淡,却很清晰,他隐隐发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他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因为遇上了石块的阻隔而分开,但却带起了水花的声音,然后他突然听到了“叮咚”一声,就好像是水中有什么正跃起,然后落下的声音…… “先生……” 陆方青猛地回过神来,便看见陈淑瑶已经走了过去,将掉落在地上的画拾起来。 回味着刚才那种感觉,仿佛一瞬间置身梦中,陆方青的双眼变得坚定了起来,他吸取了教训,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陆方青不再想着让礼荨菱学习并帮自己画画,他会教礼荨菱作画,可是他要自己去画,画出自己所追寻的那道灵,他知道,也只有自己能画,而从礼荨菱所画的每一条线甚至是每一个点中,陆方青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自己所画的鲤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空间。 “礼兄可相信陆某?” 礼秀锋肃然道:“先生乃秀锋最为敬佩之人,秀锋岂有不信先生之理?” 陆方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将荨菱托付于我,这孩子拥有只有我才能看出的才能。” 礼秀锋一怔,低下头来看着陈淑瑶手中刚刚捡起来的那些礼荨菱所画的几幅画,心想难道这画中真的还有什么玄机?可是不管他怎么看,这些画都是莫名其妙,如果不是陆方青而是换了别人,在看了这些画之后还说自己的女儿拥有作画方面的才能的话,那么礼秀锋肯定是要嗤之以鼻,不再多言。 “可是先生,您应该已经看过了小女的画……” “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我才会有如此坚持。” 这话说得礼秀锋更加疑惑,与陈淑瑶面面相觑,两人不由得又将目光落到礼荨菱的画作中,就算是礼荨菱也是一脸疑惑,丝毫不知道从这些画中可以看出自己的才能到底在哪里。 “今天清晨,陆某在河边画了一幅鲤画,礼兄可愿一观?” 陆方青突然转移了话题,但是礼秀锋却是猛地兴奋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可以见到先生的名画,实在是秀锋的荣幸。” 陆方青微微一笑,自怀中拿出晨早之时所画的鲤图,慢慢地打开来。 一尾鲤生动传神,跃然纸上,那一笔一划、点点泼墨,都玄妙非常,散发着生机与活力,就仿佛自己化身成为了那尾鲤,能够感受到它的活泼,能够感知到它的所思所想,灵魂都随之被吸摄进去。 在这样的一幅画面前,现实中的所有光景都变得模糊,轮廓也都慢慢淡化,直到视线之中只有那一幅鲤图,使得礼秀锋甚至连陆方青的身影都再也看不见。 陆方青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候,只见他拿着鲤画,然后向礼荨菱走了过去。 礼荨菱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那画里的鲤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与那鲤对话,忍不住迎上前去,然后她闯入了礼秀锋和陈淑瑶的眼中。 在那鲤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可是礼荨菱与它并立,竟是如此清晰,充满了相似的灵魂与活力,就好像她也身在画中。 陆方青收起画的时候,礼秀锋和陈淑瑶还是一脸的怔然,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他们配转,看着礼荨菱的目光变得复杂,复杂之中多出了无穷的期待。 陆方青道:“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她能够与我的画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