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缓两天,文太君来到兜鍪山。此行只有十数人陪从,其中一位是玄霜认识的归云,一如既往忠心耿耿地保护主人。 文太君身后,盈盈俏立一名紫衣女子,虽作了出阁的妇人打扮,然而尖尖的下颔,羞涩的眼睛,略含稚气的表情,还是极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然而鲜润灵秀、容光焕发,一眼看去,比当年贫女打扮更增美妍。 文太君侧过身体,玄霜注意到她看这个媳妇的眼光也是溺爱万千:“筠儿,还不快去拜见公主,羡王妃娘娘。” “是。”楚若筠听话地移步上前,才跪下,两颊便如红云燃烧,以细微若蚊鸣的声音道,“文氏若筠叩见公主娘娘,王妃娘娘,千千岁。” 玄霜未曾表态,羡妃已喜得一把抓住她,笑道:“楚姐姐,别客气啦,咱们都这么熟了。”楚若筠低着头道:“公主”玄霜微微笑道:“我和你也不是初见了,文少夫人。”楚若筠听得此话,脸更涨得通红,抬不起头来,当日在普贤寺,她其实是未曾见到有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坐太君后面,然而经过这些波折,怎么也都已听说了,因此不好意思。 玄霜看着她,有微微的恍惚,好似看到几年前的自己,如此生涩怕羞。文太君怪责道:“筠儿,怎地如此小家子气,公主和你说话也不回答,这些我都教过你的。”楚若筠默立听训,脸上露出几分惭色,道:“是。媳妇知错。”复又拜玄霜,“叫公主见笑了,还望公主见谅。” 阿羡却已等不得了,拉着楚若筠的手道:“楚姐姐,这边景色可美啦。来,我带你去看看。”玄霜摇手笑道:“别叫上我,下午我必然要浅眠一会。” 文太君也道:“老身一路过来有些累了,先不陪王妃了,筠儿,你可得万分小心,照顾好娘娘,可千万别出甚么差错。1----6----k” 事后玄霜问及。才慢慢地弄清楚,因阿羡执意不肯回宫生养,这个举国瞩目地宝贝大半是要在山庄降生了,但山庄没有长辈,总是不放心。文太君素所老沉,又得阿羡爱戴,就委她来打点照料,将至临产期或者还会有别的贵人赶来。而楚若筠则是阿羡极力要求才跟来的,按照规矩,在此不过三天就要离去。 莫瀛从来希望玄霜就此远离朝廷的矛盾中心。而也是他俩素日极力避开的敏感点,未料先是羡妃过来,把整个朝野地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此时更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妾,但这个妾,却是那位爱妻如命的兵部尚书的如夫人,和文家一挨近,提及帮,似乎也就在所难免了。 其实照着玄霜本意,也并不愿意提及往事。然而有阿羡在。处处拉着她,她不能刻意表现出冷淡来,三个年轻女孩朝夕相处,很快就无话不谈。对此,莫瀛只能站在外围听见一点笑声而已,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玄霜实在是好奇。楚若筠明明葬父回乡。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文府家人。楚若筠和她略熟以后,也不再显得那般拘谨。明知她的疑惑,自动解说道:“妾之家乡,就是他的家乡。”那个“他”,就是文尚书,她突口而出,自知失言,微微窘迫,忙着掩饰过去道,“婆母大人回乡时我们又遇到了,蒙老夫人怜妾身世孤苦,清贫度日,便收为义女随她上京。后来、后来” “后来哥哥妹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阿郎阿女。”阿羡笑着接口,用了一个农苦常用的称谓,挤着眼睛取笑楚若筠。 玄霜迟疑了一下,没有问。但见楚若筠美极地星眸黯黯一沉,低微地叹息:“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象是有罪,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夫人。1--6--k” 阿羡有些生气,道:“有什么对不起的!要我说,你家那位大妇真是容不得人,象你这样一个温柔沉静的好姑娘,要是做我妹妹,我喜欢都喜欢不及呢,她倒好,一走了之,把丈夫、女儿晾在这边,自己跑到千里之外去,就当没有这个家!这才真叫过份呢!” 这话说得直了,玄霜和楚若筠都不好接口。 玄霜见楚若筠有泫然欲泣之状,心念微动,道:“姐姐无需烦恼,只要文大人待你好,也就可以了。” 楚若筠半晌不语,眼中犹有泪光,嘴角却缓缓呈出若甜蜜若忧伤的笑容来,低低地道:“他对我是极好的。” 玄霜不禁扬了下眉,阿羡叹道:“唉,玄霜你不明白的,不是每个人都象太子那样。文尚书纵然想着妻子,可是文尚书很温柔的,决不会不善待楚姐姐。唉,由此来说,楚姐姐不知比我幸运多少呢!”她想到自己心事,愀然不乐,双手覆于腹部,闷闷地不大肯说了。 楚若筠察言观色,忙站起来,笑着道:“王妃你别动,让我看看。”她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如玉食指轻点,“王妃你腹状形整浑圆,定然怀的男胎。体质上佳,并无不良反映,他一定是个很乖很乖的宝宝哦!”说得阿羡失笑:“你哪里懂得,在那里胡说八道。”楚若筠道:“王妃别小瞧我,我以前也看过两本医书地呢。” 玄霜看她的神情姿态,无不玉雪可爱,堪可入画,就如同一朵娇花,在精心供养的花盆内冉冉绽放开来,犹未开足,便已带着香艳馥郁的绝世芳华,三夫人美则美矣,然而负气远走,文尚书成天对着这样一朵绝色玲珑地解语之花,如何能够把握得定?便是这个策略,就走错了。电脑站只怕将来一败涂地呢。 阿羡一则是寂寞,二则,两人多少有些同病相怜,都是不能得到丈夫的心,阿羡待楚若筠是真好。在此三天,她带她山庄别苑无处不逛,甚至连温泉入浴也去过了,那天天气略略地有些阴霾,玄霜每逢如此天气浑身便酸痛不已,她不曾陪着前往。 三天一晃而过,楚若筠告辞。阿羡拉着她的手,已闻哭音:“你要再来看我。”楚若筠柔声道:“王妃放心。臣妾一定再来探望,说不定那时候,还可以有福抱一抱宝宝了呢。” 她笑得温暖,有一瞬,玄霜觉得可能是眼花了,又或者窗格里地光线刚好闪烁了一下,有某些莫名的东西,在楚若筠那双温柔美丽的眼中跳跃,再细看,静若深潭。什么也没有。 楚若筠辞别,当日是十三。翌日十四。第三天十五,月圆之夜。那天晚上天气尤其的闷热,仿佛随时要下大雨。阿羡满口只嚷闷,又嫌出得一身又一身的汗,身上都腻味了,她要沐浴。独自嬉水无趣,百般纠缠玄霜。天气着实太热,玄霜也觉得有些不可忍耐,见浓云垂垂及地,这天气分明是不好地意思。便吩咐把青娥殿两间偏房收拾出来,要是当真下雨,沐浴过后就在那儿歇过一夜了。 碧玉池大大小小有十几个,阿羡和玄霜一向是分开的,到了那边,就分头行事。玄霜身子弱。前几天才洗过一次。这次就不敢入水,只是躺卧于榻上。叫宫女舀来热水,用雪白柔软的浴巾替她缓缓擦拭全身而已。 浴巾喷着热气,擦拭过的肌肤光滑清凉,一天的暑气徐徐消散,玄霜阖着双目,几乎快要睡着了。 但觉胸腹一冷,她迷迷糊糊道:“怎么有风?” 明烟答道:“公主觉得冷么?没有风呀。” 玄霜睁开眼睛,见轻纱缓缓拂动,睡意全无,顿了顿,隔壁凄然大叫:“刺客!刺客!抓刺客呀!” 玄霜震惊,明烟将身一扑,挡于其上,屋中突然就悄没声息地冒出几条红衣人影,留下两个,另外三个追了出去。玄霜颤声道:“别管我,快、快去看看,羡王妃那边怎么了?” 两名火凤相互对视,齐齐应声,却不移动脚步。 玄霜猛地明白,她们是受命保护自己,阿羡那儿应是另有其人,自己在这里不动的话,火凤也决不会弃她离开地。 只耽得这么一会,隔壁乱动乱响更多,已有哭声:“王妃!王妃!”玄霜再也坐不住,披起轻衣便忙冲了过去,慌乱之中,鞋履都未及穿上。 一见碧玉池,玄霜立时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 阿羡面朝上躺在碧玉池中,裸露地身躯载浮载沉,似是毫无知觉地样子,几名宫女试图将她抱上池边,但昏迷地人死沉死沉,合力也抱之不住,心急之下放声大哭。玄霜看看身边,火凤纵跃赶至池边,单足入水,轻轻一抱,将阿羡抱了出来。 玄霜颤声道:“怎么样?” 火凤手指放在阿羡鼻端,道:“还有气息。王妃活着。” 听说阿羡还活着,众人无不略略松了口气,玄霜一跺足道:“这可没法子了,快请莫大人,还有太医。” 阿羡赤身入浴,这等情形,当然不宜给外人见到,趁着各人分头去请的时候,赶紧给她穿上了衣裳,但觉阿羡毫无知觉,连手臂都是只能直直地抬起,显见肌肉僵硬,哪里还有半点活着的气息,又惊又骇,服侍的宫女们不禁大哭起来。玄霜手足无措,更兼心慌意乱,也就跟着嘤嘤哭了起来。 不多时莫瀛赶到,便听得如此满室的哀音,他也惊恐欲绝,只道阿羡已死。 火凤对他说了几句,不由面色更沉,走过来搭了一下脉搏,翻了翻阿羡的眼皮,断言道:“是中毒。” 太医陆陆续续也到了,一个个如临大敌,看过之后反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莫瀛稍微冷静了一点,见玄霜发抖,忙着搂住她,低声不绝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羡王妃遇刺,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的。”玄霜低声道,牙关都在打颤。 阿羡地性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腹中的那块宝。 无论是男是女,都是这个帝国未来最大的希望,一旦腹中地那块宝失落了,无论有罪无罪,近在咫尺的玄霜就是最大的嫌疑。 追出去查刺客的火凤及阿羡的近身护卫相继回来,都表示只看见了刺客的背影,那人轻功高绝,她们这么多人,都追之不上。 但是这么多人都只看到同一名刺客,是否意味着刺客只有一人?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刚刚接近碧玉池便已被发觉,这个刺客倒底是怎样行刺的?近身护卫别说是防,竟然连看都未看见,但是从理论上来说,刺客入室到被发觉,是决计没有时间出手行刺地。 听得外面有人大叫:“莫大人!莫大人!快来!有刺客!”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听得是男性侍卫的声音,多半是施汗青手下,刚才玄霜惊惶交集,并未来得及想到阿羡的安危是由施汗青一手护卫的。 莫瀛没法,只得放下玄霜,匆匆说了句:“别慌,等我!”飞身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