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窗外正飘着白色的雪，洋洋洒洒的，煞是好看。 而她，却坐在檀木摇椅上，完全未注意到这一世间美景。她的眼望向外头乌压压的天，眼神空洞而无神。 “娘娘，皇上一会就到了，准备着吧。”一旁的修和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生怕惊了她的心神。她回首看了看修和，又看了看身侧正在服侍的侍女，那名侍女原是她从母家带来的，当时还是娉娉袅袅的小女子，如今也初长成了。她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禁不住岁月蹉跎，她竟有些痴痴地笑了。 “修和。扶我起来，我想好好上个妆。”她被修和慢慢扶起来，可脚上仍是软软的没有力气，竟迈不开脚步。 使了好一会力，才挪至梳妆镜前。她望着里面苍白如雪的面孔，一瞬间竟认不出那是她自己。怔了片刻，她浮出一丝笑意。原来，容颜是这样经不住时间的东西。 “修和，你要好好为我上妆。我想让皇上再见一见我的样子，后宫佳丽如此多，往后他定会记不住我。”她看着镜中的容颜因为上了妆开始有了血色，“皇上往后不会再来了。修和，你知道么？” 修和一听此话，心下难受得几乎要淌出血来。眼眶一热，却使着劲让自己说话欣喜些：“娘娘再不要这般灰心，皇上对娘娘恩宠可深厚着呢。” 可一旁的侍女心里想啊，这个富丽堂皇的鸟笼，锁住了多少好女生的一生啊。她在心里求着，下一辈子再不要叫小姐进来这里！ 那女子怔怔的没有答话，思绪仿佛又飘到很远的地方。 其实，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是非之欢。 她总以为自己能够看得清楚，也看得透彻。其实不然。 我们都是只以为自己可以如何如何，却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浅薄无知。 曾经，她也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只不过，那份爱情，离她太远了，而我最后也没有把它抓住。 时隔多年，她也已经忘记了当年她挚爱的玄真温柔的眉眼，也忘了当年自己默默的守候和等待。只不过，她如今还是能够想起，当年的她，和当年的他，是如何遇见。 犹记得那年飞花满天，她第一次进宫，正巧穿过御花园东南角的云逸林，有如娇莺恰恰啼的笑声传至双耳。不由停住，为之侧目。 眼前是一片石榴花与一树一树的紫薇花交辉相映，红紫相照，极为应景。她此刻竟有些痴痴地妄想，只是她所钟爱之花仅仅是玉簪花罢了。而这玉簪花虽非薄命，却是不合时宜的花，而她这个人，恐怕也是不合时宜的。 眼里一片绯红与粉紫色，看得久了眼睛竟然隐隐发涩。正想揉一揉眼睛，一身明黄却突兀地撞进视线里，带着丰神俊朗的英姿与威不可犯的气度。 并未瞧见他的脸，但她也知晓那人便是天威不可冒犯的皇上。 她一直以为她一开始就自己铺好了后路，下场必不会那样惨淡。可她不知的是，早在她遇见命中那人之时，就早已陷入这个场了。 在多年后，她惶惶然想起那日，人生不过一梦，只是世人大多贪恋红尘，不愿醒来。 她，何尝不是？他与她的初见，只是为了告诫她，那人是君王。 十丈红尘，初见如是。 “皇上驾到！”宫门口又出现了那种尖锐却不刺耳的声音，仿佛宣告着什么。 “修和，你去瞧瞧给皇上那些吃食准备好了没有。”她含了淡淡的喜悦去问，却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凄凉的。 “吃食早备好了，娘娘去接驾吧。”修和方说罢，眼角的余光变瞥见那抹明黄色施施然进门。 “臣妾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福。”修和原是扶着她的，可是见了皇上要行跪拜大礼，而她却是弱不禁风，身子已经虚透了，再经不得许多折腾。 她惶惶下跪，却在半跪中已被皇上扶起。微微抬头便能见着皇上明如星辰的双眸，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可是总带着君王的慑人威严。 只这一次，她抬头见着的，却是在温柔不过的眉眼。这样仿佛回到从前那段时光，这样的怀念让她死寂的心有了丝生机。然而很快的，就被现实所压下。 “先用膳吧。”皇上遣散了尾随而来的奴才，极其自然地牵着她的纤纤玉手便走向紫檀圆木桌，坐下准备用膳。这一回，他们靠的很近，从未有过的近。 而她，在心里恍惚地想，我和你靠的这么近的时候，是否心也能这么近呢？很快她自己就苦笑着否定，他是君王，待她再怎样好，也是没有心的。 “皇上，这是干连福海参，祥龙双飞，红梅珠香，如意卷……”她十分欣喜，难得带着些孩子气地为他布菜。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却不知他的难为与伤心，“你是要我福寿双全，寿考绵鸿，安康千岁，如意吉祥。” 你不知道。她心里想，我是存了多少的爱慕和幸福守在你身边的，只是你现在再也不需要我了。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伸开手为她拂去耳边的细碎的发。 这样美好的场景，请多留一会。她在心里祈求，请，让他，多看我一眼。 而后，自此也无话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这般温柔静谧地相处。 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执著于諠宜夫人的罪责了。也不再关注自己的孩子是否可以讨回一个公道。那时候的她，已经心死成灰了。 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晓得，身为君王并不是只会为了朝政安稳而不去计较宫廷里的波诡云谲。只是因为，没有人能够令君王如此。 可是，后来，她出现了。 她带着君王的疼爱，无限的荣宠，昳丽的容貌，将后宫长久以来制造出的平衡给打破了。 她同唐之仪宣战，同諠宜夫人同气连枝将身边的异己都一一铲除。手法狠辣一点儿也不手软，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但是，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林嫣然根本就不是为了高位权势而去争斗。她亦是猜不透林嫣然真的想要什么。 只是，后来的她，竟然能够让君王为了她而亲自出手将唐家和王家不留余地地彻底铲除，那更是令她吃惊不少。 她的命，也断送在了这一场争斗里头。 她身为皇后，却不曾得到过自己想要的。她母仪天下，身份最为尊贵，可是这份尊贵里头，却有着无人知晓的悲哀。高处不胜寒，大约如是。 她和玄真，渐渐地变得相敬如宾。 偶尔的时候，他们会稍稍的像个夫妻一般相处。 只是，终究不能够同像林嫣然那般得幸，可以拥有君王完整的疼爱。 后来，终有一日，她明白，她早已经是深宫里又一个悲剧了。 她对君王的爱慕，使她自己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只为了君王能够保全他想要保全的最爱的人。她这般，却始终还是甘之如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她大约便是这般的。 那些长长久久的时光里，她几乎都要想不起来当年的她，是如何走过那些年的风风雨雨的。 她几乎要失望，失望于皇帝的恩宠不是给她的。 她那时候，也总以为皇帝始终不能够倾心于一人，可是，她却想错了。 其实，并不是君王不能够只爱一人，只是因为大多数的宫妃没有那样好的福气，可以拚得君王的恩宠，用她们的美貌，用她们的家世，用她们美好的青春年华，甚至是用她们的性命，只为了这样虚妄的爱情。 可是，在这样的深宫里，谁敢期盼一人心？谁敢要君王的一颗真心？ 她也曾经扪心自问过，她不敢。 这个宫里，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做。除了她。 她的的确确是个特例。 她身处后宫数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像林嫣然这样的女子。 她可以对君王的爱意不屑一顾，也可以为了自己的一份心血来潮使整个皇宫都变得不一样。 她哀叹，我从来都没有像她那样恣意过。 万幸万幸，她早早就香消玉殒了，否则，她一定会为了后来的种种事端而伤心痛苦。 她当年，一定一定没有想到，原来林嫣然，竟是这般随心所欲的女子。连带着君王的真心情谊，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万幸万幸，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带着仅存的一份美好而离去，长眠地下。也许她的私心不止是要为了玄真的宏图大业，只是如同王凝析所说的那般，希望玄真能够记着她。 死都死了，那么，就算死，也要记着。 就算是她最后一次的自私罢，她只是想要最爱的人，记住她最美好的样子。只是想要他永永远远地记住她。 她是这样的卑微，她一生所愿，不过如此。 她的一生，被这宫廷的刀光剑影和波诡云谲所蚕食得不复昔年亮丽光景，但是，她的美好，却永远印刻在了时光里。 其实，她，真的很有福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