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太后赢了满身权势,那又如何? 君王的一颗真心,却不曾给她半分。谁言帝王无爱?不过是因为,帝王爱得,不是自己罢了。 她的儿子,却将一颗真心全都交付于我,不知是不是轮回的果报。 忽而回想起来,那时候,仿佛是我刚进宫来的时候,我曾经被太后召入宫中,我也曾拜服过太后的心思灵慧,也曾被她亲笔所书的“心素如简”所感慨于心过。 只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此时已然告了一段落,反而是唐家昔年举兵谋反的事情被平反了。 当日唐家被诬陷私藏军火兵器,企图举兵,却不想是王家的手段。而王家如今又被查出更大的罪名,不可谓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而其实,这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是无尘的主意啊。只是,我是害怕的,万一有一日,无尘兵败,下场又会如何。 不,不,不会的。 可若有一日,是玄真兵败,那么下场又会如何?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会头痛欲裂,我想,我的心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坚定了…… 我很不安。至于我不安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很不好。 如婳给我传了消息,说是无尘想要见我。可是,如今的我,如今这样摇摆不定的我,哪里敢再见他一面呢?于是差如婳转告他,说我最近无心思见。 近日来无轩进宫的次数倒是愈发多了起来,原本的我是毫不在意这些的。只是因着上次我差点遇险,所以在门户一事上倒是添了不少心思。 八月的天,有时候风吹过来,都带着几分冰凉。 那一日,我正在太液池旁折柳,正巧遇上了无轩。我许久不曾见到他了,只觉得他变得更加清肃淡雅了。 有时候看着他,我都会心中发酸。其实,当初我并不是不可以嫁给他的。 只是,我不能够为了自己而平白辜负了无轩。我的一生,注定不能够平平淡淡的。 我见着他,只觉得口中苦涩,心内更是难受。若是,若是当初他不曾见过我,会不会过得很好?娶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同她白首到老,举案齐眉?也许,如今的他,也会像无尘那样享受着儿女承欢膝下的喜悦罢? 如此一想,更觉得对他不住。 正烦心,随手将手中绿柳嫩黄的枝条扔到太液池中,引得池中的锦鲤喁喁,争相而食。他朝我走来,我向他行礼:“许久不见大人了。” “是,许久了。微臣见过娘娘。”他微微旋开唇角的笑意,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近日我瞧着大人时常进宫来,所为何事?” 他一时不料我同他所言皆是家常的事情,于是一怔。但是旋即笑道:“不过是些朝政上的小事罢了,娘娘也是知晓的,既是小事也不过是琐碎些,倒也不劳娘娘费心。” “倒是本宫多嘴问了一句。”我笑,“总以为大人如今的好气色总像是成了家的人呢。” 我所言不假,他看上去真的像是那样的。唇角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笑容,现下连如画的眉目里也依稀带了几分笑意。 他闻言怔了一怔,许久未曾缓过神来。 于是我笑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 “是微臣失仪了。”他行礼,微微有些尴尬。 我的话中含着几分深意:“大人若是总喜欢这般想事情,怕是失仪之处还多得很呢。” 我不动声色地离开,或许,一切的一切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奢望罢…… 呵,哪里敢再这样奢望呢? 暗暗想着,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这一日正是永稀满月,宫中开办满月酒宴,宴请了众多宾客。而我熟知的无尘无轩,沈遂风洛亦华,曾挽落宸王爷也都在此列,更兼之各位家眷嫡室都来参宴,所以这一次的满月酒比之永和的,更为热闹。 琳琅是为东道主,打扮得也极其美丽。一袭卷莘秋芜深色对襟宫装,衬着她的如意高鬟发髻,发髻上簪着如意和合寿金福簪,对流苏软锦坠子,青金海棠并蒂莲花红宝石步摇摇曳多姿,熠熠生辉。 我见她今日气色倒是不错,于是同她说了好些话。琳琅是个有福气的人,能够生下玄真的孩子,得以晋封为贵嫔。 我忽而想起先前我生辰那时的盛势煊赫,一时间不由有些伤怀。 若是当日我保住了自己的孩子,那么,此时的他,已经是很大了罢。我瞧着永和永稀长得那样快,心里更是添了不少慈母心怀。 可是,若非当日皇后为非作歹,我未必保不住这个孩子。由此,更是对王凝析恨之入骨,力欲除之而后快。 我轻轻从乳母怀中接过还在兀自沉睡着的永稀,特意摘去了护甲,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永稀方才满月,因而毛发还比较稀疏。而一双小手轻轻地搭在嘴唇边上,手握着拳头,似是做着甜美的梦。轻轻扭动,细致白嫩的小手便擦过小脸蛋儿,甚是可爱。我见着永稀如此,不由更是心疼这两个孩子。 将自己的脸贴着永稀的小脸,只觉的心里温柔得几乎要沁出水来了。 琳琅见我这样喜欢这个孩子,不由笑言:“永稀当真是好福气,竟能够得娘娘垂怜至此。可见娘娘于儿女情分上厚德福深,不知将来娘娘的孩子,会是怎样的人中龙凤了。” 我微笑,不置可否:“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如今皇上膝下子息单薄,不过只有无双的永和与你的永稀罢了,可见你们二人才是真正的福泽深厚呢。” 如此一言两语的,也就无趣了。 我见着各位王爷大人都在宴席上高谈阔论着,而一应的命妇宫眷都聚在一处打趣儿说话,甚是一派和睦的景象。 我注目寻着娉婷的身影,寻了好久,方才见着她。 她如今越发的不爱说话了,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方小圆桌上出神,或是吃着一些酒品。她,依旧还是放不下。 我兀自叹气,缓缓地走到她的身侧。 她出神地久了,一时也没有发觉我在她身侧。而当我出声时,她才惊愕回头。 我是有些心疼她的。她不过只是着一身琵琶对襟织花晕彩宫装,既不出挑也不失了气度,再一灵蛇髻,上头缀一东珠,兼之几支绫罗和合簪而已。其它毫无别饰。 她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样幸福,也没有过得很快乐。一时之间,我竟不知是要懊悔好,还是说声抱歉好。 可是我是知道的,当你毁了一个人的人生的时候,同她说一句抱歉说一句对不起是不够的,是远远不够的。 “娉婷,你……过得好不好?”我终是开口相问,却换来她的一笑。 “如姐姐所看到的那样,娉婷过得很好。”她微微启唇,“如姐姐所想的那种好。” 我心一叹,微微不忍。 “当日我百般逼你下嫁是我的错,只是你既然已经嫁给了宸王爷了,又何必如此呢?好好在一起不好么?” “我过不了像姐姐那样的日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于我而言,或是于宸王爷而言,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娉婷淡淡的样子令我暗暗地心惊。 她竟然这般灰心意冷了! 我本欲还想要再劝一劝她的,奈何宴会开始了,我回到主座。 无论我如今心境如何,我依旧还是尊贵端华的懿妃。 我不能够恣意而行,也不能够像娉婷那样随心所欲,可悲么? 也许,当你们有幸能够登上我今日的位置,或许不会后悔。我失去了一些东西,却也得到了一些东西,这都是必然的事情。 我打量了一下参宴的众人。 坐在下座的是几位王爷以及王妃,而后则是无尘和雪樗公主一席,沈遂风和慧静公主一席,洛亦华和锦瑟一席,哥哥和嫂嫂一席,曾挽落和无轩共坐一席。而雪樗公主产后日渐丰腴,更见其风韵尤家。慧静公主快要生产,产期是不远的了,于是看着她格外得平易近人,此刻的她,身周似乎都洋溢着一层母爱的欣喜与幸福。而锦瑟也已有了将近四五月的身孕了,此刻的她坐在洛亦华的身周,看上去倒真是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 他们都过着美满的生活,每个人都是。 即便他们之中有如同娉婷玄宸者不适宜结为连理,或有如洛亦华锦瑟者根本就没有情分可言,亦或有如同无尘与雪樗公主、遂风与慧静公主者各取所需,可是他们都能够平安携手,共度一生。 那是我一生的梦想啊! 我觉得心中有难言的感动,而情肠所触,更是感动中带着几分悲凉。 无双抱着永和与琳琅同坐一席,其间她的眼神只注目于无尘那席,欲言又止的样子。而我只做不觉。 我一舒广袖,拿过眼前的玉卮,一饮而尽。 欧阳修说得好,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拭目以待罢,从今往后,玄元朝的后宫,将是我林嫣然一人独大的天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