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下旨封娉婷为怀柔公主,享受封诰为正一品命妇,赏十万户封邑,并且赐下无数奇珍异宝为她丰润妆奁。 由此可见,玄真对玄宸娉婷尤为厚爱。 宸王爷也赏赐颇多,娉婷原本的郡主之位也成了公主,更是令众人侧目不已。 我为免受六宫来往恭贺,也就借口娉婷待字闺中不宜会客。宸王爷迎亲六礼皆已经定下来了,得玄真恩旨重新翻修一片宅子,同公主府规格无异。可见其声势浩大,众人也都迫不及待地来贺。 娉婷的心也在这样的恭贺之中渐渐地沉下来,仿佛一尾死鱼,渐渐地沉入海底,不见踪迹。 每每我前去润玉堂的时候,她都是不见我。而我将沈流云沈流年平安无恙的消息告诉她之后,娉婷便是同泥胎木偶一般不为任何事物所动了,连我也不免为她忧虑。 婚期是早已经定下来了的,正是五月十二那日。 黄道吉日是我同玄真一起选就的,那日的适宜之事很多,且又是个极好的日子。我为娉婷选嫁物品甚多,甚至超过了该有的规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姐姐对妹妹的微薄补偿罢了。 此次娉婷的嫁妆足以让宫中之人侧目,连上玄真同我一起置办的,以及林家为她准备的,足足有二百四十八箱,超过了原有的规制。而当初雪樗公主和慧静公主下嫁也不曾有这样多的嫁妆。 此事,令病中的太后也有所耳闻,不由开口道:“林家不过嫁幺女罢了,何必准备那么多的嫁妆,引得众人异议?” 而玄真不过置之一笑:“母后多思了,不过是儿女情长罢了,朕也是想要成全朕的这位胞弟。何况懿妃又是这样疼她的小妹,哪里舍得她受委屈。倒不如放肆这么一次,以全儿女心思罢。” 太后听得玄真这样言说,也不好意思再反对。而不过皇后每日侍奉在侧,终归让我心生烦躁。皇后若是多在太后跟前说话,那么我的地位也是会被影响的。 但是如今的我,担心的还不止是这件事情。 娉婷的嫁娶之礼,准备得也都是差不多的了。此时的宫里头再不是一人独大,皇后的颓势渐露,而几位妃嫔不能够生育,唯一有子嗣的是无尘的人,而上官琳琅是否能够生下那个孩子还是未知之数,因而如今宫里头众人对我皆是毕恭毕敬。 掎角之势,往后必然有一场恶斗。 而娉婷的婚事既然定下来了,那么碧凰宫里也都开始打点一切了。娉婷的性子沉静不已,有时候我都会暗暗思量,往后的娉婷,是否会再无喜乐悲哀? 时光便在此慢慢逝去,渐渐带来五月的光辉交织成一幅流光溢彩的图画。外头的石榴花已然全开了,就像是新娘子一般立在花间,嫁衣红得像血染就似的。 桃花早已经开了,洋洋洒洒的粉红一色交织着红艳动人的石榴花,似是难解难分的美丽容颜,扑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绘上了朱红的唇。 这时节花开无声,竟也能够让久居不出的娉婷欣喜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明艳可人的容颜再也不复,竟如同此时此刻坐在喜房里待嫁的样子一样。 外头喧闹的钟鼓乐声在耳畔响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间就落下了泪。 镜中朱颜未改,红妆新姿。身后是耀眼夺目的大红色,喜字遍布了整个新房。 “小姐,新娘子不宜落泪呢。”绮罗在一旁为她精心梳着发,语气温柔地几乎要溺死人,“小姐成婚原是天大的喜事,是姻缘天定,小姐该欢喜才是。” “绮罗,我已经什么都失去了。”她微弯了唇角,衔了一缕自嘲的笑意,“即便宸王爷再如何好,我的心都已经不在了,哪能给得了他什么呢?” “小姐,娘娘一定不想听见小姐这样说的。”锦帛微微蹙起黛眉,带着一如既往的甜逸的声音,“小姐应当顺应懿妃娘娘之意,而不该自怨自艾。” “你哪里知晓呢,我今日能够穿着嫁衣端坐喜房,便是顺从姐姐的心意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风韵,却失了灵动之气,朱唇红艳,却再无法巧笑嫣然。 “宸王爷若听了这番话,指不定要怎样悲伤了。”绮罗轻轻道。 于此,我站在喜房外头不再说话。 殿外的一应侍婢都跪着,所入眼的皆是一系的朱红。这样浓艳的朱红色,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忍着心中的悲伤,看着娉婷走出喜房,缓缓地踏上喜辇。 我为娉婷亲手盖上的红纱,此刻随着夜晚的清风微微飘起。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掀起喜辇的帘子,赫然瞧见从前的容颜。 沈流云…… 他并未瞧娉婷,只是立于外头的清风之中。青丝微微随风扬起。 眉眼仍是那样的细腻精致。他和娉婷却相隔千万里之遥。 今日她嫁给宸王爷,你是来告别的么? 突然间想起幼时念过的一首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今时今日,他同娉婷哪还担得起这样一句词呢? 我也不晓得为何沈流云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谁许他来参礼的。心中微微发急,眼看着娉婷泪意潸潸,心中更是暗道不好。 但是眼见着娉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旋即转首不再看外头。连放置喜辇之上的手也撤回,她留给我最后的背影,竟是红妆泪哭。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宫,前去宸王爷的王府。 心里虽不甚愿意,但也终究是无可奈何。 我没有出宫去观礼,是不愿意再勾起娉婷的伤心往事。即是如此,那么忘却天涯也比生死不见来得好啊…… 见着沈流云在此,我不由上前问道:“为何在这里?” 他乜斜了我一眼,不说话。 而我依然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娉婷,眼里带着细细碎碎的光亮。他嘴角一提道:“因为我是皇上的贴身护卫,奉旨保护娘娘安危。” 我有些讶异,他见我如此,不由好笑:“一别数月,不想娘娘如今可是风光无限。懿妃嫁妹,宸王娶亲,红妆十里长,可真是京都的一段佳话呢。” 我无言以对,只是静默。 而他却依旧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和她,但是既然是她选择好了的,那么我也就尊重她。懿妃娘娘,你已经不是从前的林嫣然了。” 我轻笑:“无需你来提醒本宫。” 他无言。而我转身离去:“本宫告诉你,你这个人,只要不停地出现在娉婷的面前,她总有一天会被你害死。或者,换句话来说,你们,终有一日,会被彼此害死。本宫言尽于此,希望你自己多想想。娉婷已然贵为宸王爷的正妃,无论是身份还是情爱,此生都与你毫无关系。从前她的人生里只你一人,而往后,已然全是宸王爷了。” 他笑了笑:“不劳懿妃娘娘告诉,我自然知晓。只不过宫中情长,向来如此。娘娘也要好自为之,毕竟这样安稳的生活,怕是容易朝不保夕。” “不必提醒。”我离开几步,轻轻回首,见他此刻正细细看着润玉堂的匾额。 我不由在心中叹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情深似海,或许于娉婷是,流云是……只不过天意弄人罢了。 我但望自己,也但望娉婷,千万千万,千万要的一个圆满。 想起当日我与她在清安庙里求的签文了。 当日给她的解说是如是而言:“小姐是有侯门之命啊。按着这签文上所书之语‘万里寻求却传宸’。这宸乃北斗七星所在,带着富贵与辉煌。再者,小姐应有两段佳缘,最后结局可能要小姐自己选择。不过,可惜……小姐万事应看开些,放开些,而不能执恋,否则最后可能会一切尽失。执着往往是得不到天命的。” 果真一语成谶! 娉婷啊娉婷,殊不知,你的人生早已是注定好了的。你我命途多舛,竟至于此!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娉婷啊娉婷,即便你与流云有情,他又如何是你的萧郎呢?而如今你已入了侯门,即便是曾经的萧郎,也只能够是你的路人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如是观之,总觉得人生有欠缺总是不圆满。 哪里能够真的做到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呢?佛家所言的圆融,问世间有谁能够真的做到? 或许,没有人罢…… 我叹息,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细看流云眼中的落寞。 原本准备回了自己的碧玉小筑的,却不想皇后早已经等在了偕芷殿,于是我也只能够再入了主殿。 皇后默默地端坐于偕芷殿的正座,端然自持的模样会让我有那么一瞬想起从前的她贵为諠宜夫人的样子,当初的她,何等明艳可人,绝然不是如今高华自生的样子。 曾几何时,我也学会了一些她的模样? 嘴畔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容,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但求万事圆满。在旁人眼中,是贤惠德淑的表率。但是,这份贤惠德淑的背后,却是孤独。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