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想要听一听他的解释。我并没有回头,耳边响起了他清越的声音:“微臣与娘娘今日越礼得见不过是为了成全微臣的一片痴心罢了。” 皇后问道:“什么意思?” “微臣不过是与娘娘身侧的锦瑟姑娘两情相悦,因此才贸然向娘娘讨锦瑟姑娘的。”他声音清绝有如当夜声声玉笛,我遽然转身看向他。 他,竟然为了保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洛亦华,想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却只见着他越发深邃的双眸看似情深地注视着锦瑟。 而锦瑟此刻的脸色竟是有些煞白,想来是不曾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罢。 我忽而觉得有些悲哀。 不止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洛亦华和锦瑟悲哀。 这样的两个人,并没有半分情意,却要强行撮合在一起,岂非是人生大错? 我刚想出声,年念芊却先我一步道:“可是当日中秋夜宴之时,娘娘身侧的人并非是锦瑟姑娘,而是如婳与青鸢同行相伴,如此娘娘又当作何解释?” 我被她激得哑口无言,洛亦华又开口说道:“当日微臣是同娘娘在一处的,那时候昭仪身侧也并非是微臣心中所属意的锦瑟。只是微臣与娘娘当真是清白,还望皇上皇后明鉴。” “既然是没有半分瓜葛,又何来明鉴之说?想来是大人和娘娘做贼心虚了罢?”年念芊嗤的一笑道,“当日嫔妾见着娘娘同大人聊得好生畅快,赏月对诗,以笛声共传情思呢。” “既然当日景嫔见着昭仪与洛大人这样的行为,为何不说?”雪樗公主问道。 “那日嫔妾见着是昭仪娘娘,自然是不敢上前打扰的。而事后一想更是心中担忧,且今日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差嫔妾这个证据了罢?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嫔妾如何轻易敢说?倘或当日嫔妾说了出来,想来当时便没命了罢?”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其无礼,便是一旁素有教养的慧静公主也听不下去,连连摇头:“皇兄的眼光越来越不济了,竟连这般品行的人都召进宫来,还是个正五品的嫔位,当真是算不得什么的。” 年念芊的脸色在一霎时变得难看,而她只是讪然道:“公主不知嫔妾是怎样的人,如何能够就这样定论呢?” “单凭今日行为来看,孤的眼光应该不差分毫罢。”她微微一笑道,“而景嫔也不知晓孤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更是不晓得林昭仪是如何,又怎能在此贸贸然定论?可见心怀不轨,城府深沉。如此栽赃陷害,更是不怀好意。林昭仪怀有身孕,竟也能够容得你们这起子人放肆,这后宫如今当真是乱成一团,不比当时白皇后管理下的后宫啊。” 慧静公主言下之意不仅仅是说教年念芊,更是指桑骂槐,暗喻如今王皇后徒有其表,虽是金玉之质,却是蒲柳之姿,更败絮其中,遑论擅于管治。 年念芊攥紧手中的锦缎帕子,而皇后的脸色也是倏然变色。 一旁许久未曾说过话的宸王爷开口:“净欢的话言之有理,本王也觉得如今越发不如从前了,反倒是空有其表,内里着实没有看头了。” 洛亦华一见着这样的场面便半跪着说道:“微臣如此僭越,自请其罪。但望皇上皇后不要迁怒昭仪,微臣一力承担。” 玄真的脸色微微释然,于是扶起洛亦华道:“亦华心思朕不是不晓得,如今更是分明。倘或是爱而不得,又要受罚,朕也是不忍。如今既然你们二人都是两情相悦的,朕便顺水推舟了,赐你们一场婚礼罢。” 年念芊忽而站出来说道:“皇上便这样就信了么?瞧着锦瑟姑娘煞白的脸,根本就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样子呵!” 锦瑟的脸色泛着白,却恭恭谨谨地跪下来说道:“奴婢只是从未想到会有如此殊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原不想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奴婢高兴地忘记了谢恩。谢皇上隆恩赏赐!” 事到如今,一切也已然成了定局。 万事到头终是有因有果,此刻竟是洛亦华和锦瑟为我承担了善因恶果。 我瞥了一眼年念芊,她同皇后的脸色一样,带着失望与决然。 而一看洛亦华,便也是只见着他温柔的笑容绽在脸上。那样温柔缱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锦瑟身上,这样看上去,当真像是情根深种钟情一人的样子…… 但是,我一开始便没了锦瑟这样的福气,所以一切我都不怨恨。 玄真看了看我,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暗示我向他走去。我看了看无尘,心里知道此刻不能够怨恨,否则前事尽废。于是我淡然自若地走过去,将手放在了他的手里,由着他牵着我,比肩而立。 一时之间,我原本是打入冷宫的下场,如今又翻身成为他的宠妃。当真是世事变迁,出人意料之外的。 我环视四周,见着我相安无事,众人原本紧张的神色倏然轻松。但是只有我知道,不会只有这么简单。 我微笑,目光对上无轩。 他向我投来微笑,用眼神告诉我好自为之。我莞尔,或许我的人生,总是需要些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淡然,而我则是勾起唇角,绽放出一个胜利且得意的微笑。 只是,这样胜利得意的笑容背后,竟是这样的凄凉,也是众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得来的。 无轩以及无尘都不应该出口的…… 只是涉及于我,他们终究也还算是愿意保我,也终是愿意顾及我的。 忽而觉得心里好累,想要就此退却,可是退无可退呵! 玄真牵着我的手,带我重回了宴席,并且将我的座位安排在了他的左侧。那原本应当是皇后的宝座,此刻竟让我独占,到底是宠爱太过。 而众人一见我相安无事便也放下了心,宣了歌舞来看。 为首的舞蹈正是胡族部落的胡旋舞,配着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的音律,让人听着连心也渐渐地跳快起来了。 众人看着这样畅快人心的舞蹈,不禁想起昔日我的《霓裳羽衣舞》,连连赞叹道:“当日有幸得见昭仪娘娘一舞,如今看着这样的舞,竟是提不起半分兴趣来。可见娘娘舞艺精妙,恍若天人。” 我淡然一笑,即便是如此,又能够如何呢?我倾倒的,绝非是在座的众人呵。 更何况,当年说的是君为我倾,实则是我为君倾。不仅仅是倾了国倾了城,更是倾倒了天下众人。 可是,那并非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生活,安稳如斯。 大约,我是不配有这样的人生的罢。 我不信命,因为上头待我凉薄,我又何须信? 我总想要一搏,毕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笑的是,天命所归,你该是什么下场便是什么下场,哪里容得下你篡改和逃避? 正说着,胡旋舞已撤了,正抱着琵琶上前的是有孕在身的秦德仪。 我见着她,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一个有孕的妃子,不应该同我一样出入是非中。 只见她身着一袭胭脂色的织锦穗花洋绉裙,配着对襟琵琶金边外衫,甚是合度大方。同我一袭妃色宫装也是很合宜。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穿着,平日里见她也总是清清淡淡的,今日穿得果真是有些惹眼。 她开口说道:“原本臣妾在宫里好好的,却听闻昭仪娘娘受了好大的委屈。如今特来瞧一瞧,献上臣妾的琵琶,为昭仪娘娘平一平心思。” 如此一说,玄真又哪里会拒绝呢? 于是她一边轻拢慢捻,扣着琵琶弦,一边高声吟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臣妾以一曲《越人歌》相贺昭仪娘娘,但望娘娘心事得成,再无悲伤。”再无悲伤么?可是那又是怎么可能的啊!我在这深宫当中才仅仅数月,便已然经历了这样多的风风雨雨,如何能够再无悲伤? 这一曲《越人歌》大约并非是唱给我听的罢?但是无论是谁,对我来说,都没有半分分别。 毕竟,我是感念着她的心的。 这样一曲菱歌,于我来说可值万金之数。 玄真听闻,自是抚掌而笑。 只是在我不经意之间瞥见了秦德仪朝着无轩微微一笑,竟带着几分痴惘的神色。而当我想要看得仔细些的时候,那种眼神却突然不见了。也许,是我看错了罢。 无轩也仍然还是那一副淡然的表情,似乎如今除却我方才设身险地之事教他担忧之外,他一直都是如此淡漠,仿佛世事都与他没有瓜葛。 但是,我是不喜欢这样子的他的。毕竟,一个人若是无欲无求了的话,那么这尘世间的东西岂非是恋无可恋了么? 我自己是做不到的,因此我讨厌这样的感觉。 我尚且有欲有求,毕竟,我如今想要的东西,是我求而不得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