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殿更衣时,我细细选了一件形如那一日的舞衣,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闪过霓裳羽衣舞的姿势,不如这曲子吧。 昔年唐玄宗梦游仙境的传世之舞,自是极美的。而那曲惊鸿舞,是舞给心爱的男子看的,如今,情都不在了,还作这舞么,再不用作了。 换了桃粉色的烟罗长裙,梳了望仙髻,为舞得精妙,如仙子般,特特在发髻上装饰金崐点珠桃花簪,珐琅彩花卉簪,玉蝴蝶纹步摇,再在发末簪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压发,若这样舞起来,必是恍若天人。 无尘,你既然不能娶我,我亦不会让你忘了我。我不需要这舞倾倒谁,只需你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此舞之时,能想起我曾舞过这一曲。 一切事毕,施施然行步至金殿前。对着高堂上顶顶富贵倾权的人附一俯身。 “娘娘面若桃花,想是在宫中得皇上眷顾不浅,娘娘福气深厚。”无尘在宴席上微微开口,倒激得我打了个激灵。 “本宫幸得皇上垂爱,原是没什么烦心之事的。自然了,也不会有何伤心事,所以容色会好些吧。”我不愿再看他,他那样的不甚在意,只会让我更加伤心。我曾因为眼前这个男人,那样相信往后一定会相互扶持,白首到老,可我算漏了的一件事就是,我从不知他对我情意有几许。他说,天家娇女也比不上我,那么,云卿然呢?但是,不管你对我的情意是对她而有的爱屋及乌,还是对自己江山的珍而重之,我都甘之如饴。 “娘娘过于自谦了呢。”他缓缓踱步至前,笑生两靥,“微臣今日斗胆,愿为娘娘亲自和曲,以求锦上添花。” “朕知晓爱卿尤善笛箫,即是如此,此心难以辜负。” 见无尘自宫婢手中的檀木托盘中取来一管紫玉长箫,纤长的指扣住紫玉长箫。蓦地让我想起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是我红尘紫陌间的如玉的倾心人,是我碧落黄泉的无双的逸公子。 随着箫声响起,我展开双袖。 眉眼灵动,如若秋波互相传送,唇角微扬,有如桃花盛放。风月情浓,情谊深厚,都全然融入了舞中。 袖口微旋,轻云出岫不过轻盈姿态,发鬓上的步摇因此颤颤于耳边微扬,拂过脸庞也贴着耳朵,我只觉得有些痒痒的。 腰间的流苏穗子随着舞步旋动而起伏,环佩叮铃有声,格外清脆好听。扶苏殿里新添了几盆石榴与桃花,朱红与桃粉色交错重叠,甚是好看。这样深深浅浅的颜色里,更是透着几分迷离感,我微闭了双眼,广袖舒展带出的风拂落了盆栽里的种植的桃花与石榴。 花瓣飘落而又再次被风辗转吹起,缓缓飘在我的身周。 耳畔的东珠与步摇交错,蝴蝶花纹的步摇上缀着的红宝石透着玫瑰红的光亮,闪出一道红亮的色泽。鬓发边的宝石簪子以及步摇晃动,贴着脸侧的肌肤,凉凉的触感使我忽而醒觉。 我似乎,待无尘之心,已然冰冷透了的。 可是,为何此时,我的心还会隐隐作痛呢?无尘,我待他算得上是真心,那他,待我,可曾是一如既往的假意? 他的箫声与我的舞姿融于一体,倒像是知音的。会否,他对我也有一丝丝的感情呢? 我舞动双臂,在恍若天人的舞姿里笑得更欢,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即便如我所想,那又能如何呢? 我如今是宫妃,一辈子都是宫妃。而他是枼侯,也一辈子都是枼侯。 何况,我与他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一个死去了的云卿然。还有身家性命,家族荣耀,以及他的江山社稷! 我舞着手臂上的轻纱,缦回缭绕,最后一个动作舞完,我巧笑嫣然欠身:“臣妾不能够舞出霓裳羽衣的美来,到真真是浪费了。还望众位大人海涵,难为你们肯搭我的台面,欣赏完整个舞蹈呢。” “娘娘说笑了,此舞贵在精妙。娘娘一舞,早已是恍若天人,比之如出一辙的精妙,更是胜出一筹来了。”洛亦华微微一笑,小饮了一口桃花酿。 他眉眼甚是好看,比之无尘、玄真都要好看。在场之人,无论是无尘、无轩、沈遂风、曾挽落、哥哥还是玄真,都不如他长得俊逸。 倘若他是女儿身,指不定要迷倒多少大好男儿了。而既然是男儿,想来也是京都许多女子的梦中之人呢。 “多谢洛大人夸赞。”我再次欠身,起得大约有些急了,头昏昏地直欲坠地。幸好扶住了身旁的如婳,才没有出事儿。 玄真赫然起身,拉过我温语道:“没事罢?” 我摇摇头,眼前黑了一片,我都瞧不清他的脸:“没事,不过是有些晕眩了。” “传太医……”我立时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道:“不必要的,不过是因为起得极了,气血有点冲了,才致如此。传个太医不说麻烦,到底也没多大症候,白白请了来,终究落人话柄,还以为臣妾恃宠生骄呢。” 说罢,便由他扶着我坐回位置来了。 饮了一杯青凤髓,强自压下心头那份不快,借着更衣的由头出了扶苏殿。玄真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指了如婳陪着我。我看了看娉婷,示意她随意坐着,我很快回来。于是,出了扶苏殿。 随意逛了逛,才发觉这里原是修葺了一大片的院落。 绿意繁盛,葳蕤扶疏,格外别致。倒不像是宫中布置的格局,别具一格,倒也是新奇了。 我笑着深呼吸,心旷神怡。 “如婳,这里很是别致。”我低低笑出了声,和如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如婳也笑道:“的确,这儿绿意繁茂,石榴也多,看着当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呢。” 我笑道:“自然是,只是这样开放的格局,不像是宫中之人的手笔呢。看来,世间不乏有寄情山水之人,倒是性子豁达,才能够有这样玲珑的心思,若有机会,真该教我见见,多学着这份豁达才好呢。” “娘娘也想成全自己?”如婳侧首问我,我只是笑着摇摇头。 “有时候,成全自己未尝不是成全旁人。”我一顿,“有时候,便宜了旁人,也同样是便宜自己呢,如婳。” 她知晓我意有所指,因此也是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立在我身侧,为我扇着风。 我笑着吟道:“最是荷榴两怀古,对人无语湿红妆。” “娘娘很喜欢石榴花?”背后蓦然想起的声音唬了我一跳,我急忙转身,发觉竟是洛亦华。 因此敛衣收去神色道:“大人好雅兴,怎的喜欢在背后吓人呢?” 他只是笑笑,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道:“这算得上是何雅兴?微臣倒不如娘娘有兴致。” “算不得是兴致,也不算是无趣,不过打发时光罢了。”我微微笑,不经意向后走了几步。 他对于我此举不作任何表示,仍然是笑着:“哦,娘娘也会需要打发宫中时光?” “为什么不会?”我反问,巧笑嫣然。 “微臣私以为娘娘恩宠深厚,应该不至于如此。” “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也没有应不应该这一说。更何况,有恩宠深厚的时候,也自然会有君情如水的时候,倘或这点都看不开,那岂非真得是难以打发宫中常日无聊了么?”我侧首微笑,其实自己也知晓的,他身为帝王,从不是属于我一个人,因此我看开了,自然也不怕了。 世间之人,最令人惶恐之事,莫过于看不开。倘若连自己都看不开,又有谁能够替你看开呢?对此,我也只能够付之一笑罢了。 “娘娘竟把世事看得这样透彻,微臣自愧弗如。” “大人谬赞了,我怎么及得上大人呢?”我微笑,将目光投注在了开得鲜妍如荼的石榴花上。 他见状,再次问道:“娘娘喜欢石榴花?” 我笑道:“喜欢,只是本宫小妹更加喜欢。” “微臣瞧着娘娘小妹似乎不像石榴花的性子。”他又说道。 我回首莞尔:“难不成大人以为性子要视喜欢的物什而定的么?” 他闻言,不再说话。 我复又道:“石榴花开得甚是好看,正是合宜的时候。” 他不置可否:“只是微臣认为盛极必衰,开得太好,总会招人嫌。” 我颇有微词:“是么?大人如此认为么?我却认为只要护得好,总不致于让旁人作践了去的。” “是了,宫中这样的格局,想来也是有心人的一番有心事了。” “的确,这样的布局,果真有心了。”我莞尔,“竟不知究竟是何人手笔,正是教我大开眼界。” “既然娘娘对此满意至极,便是对那人最大的恩典了。”他收起折扇道,“如此便不需再见着了,毕竟,这样的格局,在宫中是不合时宜的。” 我放眼看去,果真,果真是不符合宫中的风格。因此,才会教我眼前一亮的。 我点头,表示会意:“那么,大人呢?” “哦?” “大人不喜欢石榴花?” “哪里,旁的也就罢了,不过是有扶桑珠玉在前,微臣心有所属,因而忽略了石榴花罢了。” “扶桑花?大人喜欢扶桑?”我笑着看了看他,见他品貌非凡,心中咯噔一声,自知失礼,继而忙转过了头去。 扶桑,又称作朱槿,最是风采卓著,丰姿冶丽的花了。 “是,微臣喜欢纯粹的花。”他依言而道,我却待不下去了,径自往回走去。 忽而想起了一首诗,停下脚步,片刻后道:“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话尽便缓步离开,我心中想着这是唐时李绅的诗句,道尽了无数扶桑花的风采与姿色。他自然是会喜欢的。 “娘娘有心。”微风拂过脸庞,也随之送来他微带着笑意的话语。他靛青色的长衫渐渐隐匿于一大片的繁绿色中,好似融于一体似的贴合…… 我微微笑着,也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