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烛光微微弄,桌前人心静静动。 眼看着易玄好似平常聊天一般地对着自己说道,古鸿心中不免依旧有些不解,因为现在任凭自己如何猜测,终究是无法看透易玄的心思,但是事到如今,古鸿也明白这便不是自己能想的了,于是,他便也端坐桌案之前,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倘若我的等待当真能让那些辛苦工作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便也是值得的。” 易玄好似当真是十分欣赏古鸿一般,只见他听得也是两眼放光,甚至直接笑出了声道:“好啊,我果然没有看错古鸿兄弟。”笑够几声后,便见易玄又说道,“我自小孤苦,便是幸运得了这家以前主人的收养,才能有如今的钱财,所以我是明白钱的重要性,自己够花就行,别的嘛,便是能多些付给伙计们就都给了。” 真想不到,易玄还当真就顺着这个话题讲了下去,可古鸿又哪儿是来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的,于是,便想着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而切入正题:“看来你确实是一个好老板,但是为何却要为虎作伥呢?” “为虎作伥?”似乎易玄也对于这个形容有些诧异,不由问道,“哪个是虎?又哪个是伥呢?我想你是否是误会了一些事?” 听易玄的意思,看来他也终于是要开始与古鸿说起了应当在此时说的话题了,只见得古鸿说道:“我误会什么了?你们重伤他人,刺杀王忱,你们这样的人,难道还是正吗?” 既然话已经正式说开,古鸿便不再掩饰,因为他也明白,纵使说现在还遮遮掩掩也没有意义,毕竟易玄这一系列的举动,分明就是在告知自己有些事情都已经知晓,那便明着说来,所以这才直言不讳起来。 但是他的话显然没有对易玄造成什么影响,只见得易玄闻言便是将头探向古鸿之处问道:“那我问你,什么是正?什么又是恶?” “行正之事,做正之举便是正,作奸犯科,便是恶。”古鸿闻言,顿时毫不犹豫回答道。 只见得易玄闻言哦了一声,随即反问道:“不愧是苏州最有名气的探案高手,确实如你所说的,这个世道,这样辨别对错确实没有问题,但是我再问你,八大门派合力围剿流江派,熟是正熟是恶?” “一切皆因谈年起,都是因为流江宝匣,那本是流江派的东西,他们企图占有,那便是恶。”古鸿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由说道。 易玄点了点头后,又继续问道:“王忱为门派报仇,杀尽当时前来追杀的众人,又怎么讲?” 这个问题,其实古鸿也心知肚明,而且由于八个门派之中,自己的雪月派并未参加,所以好似也显得自己的话还是比较理直气壮的,只听他这么说道:“灭人门派,诛灭全门,追杀至斯,若不还击,岂能存活,虽然杀尽来人确实过火,但是为求自保,面对屠刀也并未当真不能还手!” “你说的是律法中的吧?”只听易玄闻言想了想后说道,“那既然如此,如今八个门派都已然平和,王忱却又突然冒出诛灭各个门派,又是如何之说?” 易玄一字一句,言语紧逼,这真也叫古鸿是有些逐渐犹豫起来,在这一点,他确实也是比较纠结的,要说王忱在这件事上全程都算是一个受害之人,本来纵使杀了那么多人,至使自己成为了江湖当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流江魔屠”,但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他既然已经复了仇,还要步步紧逼,确实是他的不是了。 想到此处,古鸿不由开始思考起来,易玄也不多言,便是任凭古鸿思考,好似也想看看,在这番问题之后,他能如何回答,可是古鸿即便有精明的探案头脑,却不是巧言善辩之人,只见他苦思一番后,也一时说不圆这个话语,但是心中对于易玄的好奇又是油然而生,不由还是开口问道:“这便是王忱的私事,至少他在这途中,只是遣散,并未伤害其他门派当中一人,倒是你们,却是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你们又是意欲何为?这才是现在的关键吧?” 既然一时间回答不了,古鸿索性把这犀利的问题又抛回给了易玄,便是要看他如何解释,同时又可以探得这个离仇别苑的真正背景。 可是,易玄闻言之后,好似并不紧张,也不慌乱便说道:“自然是有仇恨了,什么仇恨这我还当真不能跟你说,可是你的言语却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古鸿听易玄有意隐瞒,便也知一下子恐也问不出什么头绪,倒不如顺着他的话,再慢慢打探虚实为好。 易玄则说道:“你有想过吗?虽然王忱为了自保而不得已杀了那些追上他的几个门派中人,而且他们门派也并未再度追究此事,但是,他们的家人这一辈子如何过得?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家中待到顶梁柱,或为父、或为子、或为夫,失去了他们的倚靠,那么他们的家人这么多年便又是如何?” 古鸿闻言,心中不由大惊,随即脱口而出:“你们都是那些人的家人吗?” 确实,这个问题古鸿自己也没想到,要说杀人偿命这是法律,可是江湖恩怨,若非官府受人之命,便可以不管不顾,那么他们的家人可能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所以,要说出了八大门派之外还有谁会这么恨王忱,也就那些被杀之人的家眷亲属了。 可是不想,在听闻古鸿的问题以后,那易玄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不,我们并不是那些人的家人,我们的仇恨,远比这个还要大。” 显然,他的话语更加勾起了古鸿的好奇心,但是又是十分明确地告知了古鸿,自己的身份,离仇别苑的真正背景,是绝对不会与他说的,古鸿也不是这么钻牛角尖的人,相反,自小就面对各种案件的他,更加愿意去靠自己发现一些秘密,所以他也不会纠结此时易玄到底是有意不告诉自己在卖关子,还是根本就是在骗自己,他想着,早晚便会靠着自己查出真相的。 所以,他也没有追问,而是一摊手说到了关于自己的问题:“那么关于我呢?自打遇到了崔白以后,我也知道了你们定然也不会放过我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我,为何还要到现在跟我坐在这里谈这些?” 有些事情,没得聊自然就不必再说,就好比离仇别苑与王忱之间那无法说清的仇怨,那么自己的事情可能就是唯一现在还能讲的了,古鸿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也就直言不讳了。 果然,易玄听闻此言后,便是仰头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对着古鸿说道:“你三翻四次阻止我们行动,自然已经引起了我们的敌视,这点无可厚非吧?” “嗯,无可厚非。”只见得古鸿点了点头说道,“毕竟王忱与我有授武之恩,我定然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不是?” 这回换做了易玄点头道:“嗯,无可厚非,哈哈哈哈,但是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不杀你呢?” “洗耳恭听。”古鸿也不语易玄多言,他要是能猜到,早就可能已经逃脱,亦或是直接将这易玄给击败了,哪里还会如同现在这般,看似那么悠闲地坐在这儿秉烛夜谈呢? 易玄也不犹豫,便是打量了一下古鸿,随即说道:“你知道我们是师承何处的吗?” 古鸿不想,易玄虽然不愿意说出离仇别苑的由来,但却是要告知自己这些人的经历,既然如此,肯定易玄此次找他交谈的目的也是在此,故而也不犹豫,便是微微摇头说道:“我都说了,我对你们一概不知,但是既然坐到了这儿,你但讲,我便听着。” “果然痛快!”易玄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一副洒脱老板的样子面对着古鸿,只听他此时又笑了起来,而后便对着古鸿说道:“我们都是故而,便是打小就是为了寻王忱复仇而存在。” “那你们可真可怜。”古鸿闻言,便如实说道,似乎根本也没有多想些什么,好像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意被执念所束缚的人,还记得自己为何踏入这个江湖,就是由于那次与王忱的对话,让他对于这个江湖产生了好奇罢了,而他,也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执念,虽然被牵扯到了这一桩桩其实根本不输于自己的事件当中,可是自己却又是那般的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可能也是一种执念,其实他自己也挺苦恼,但就像是一根深深扎在自己心头的尖刺一般,便是拔也难以拔除,索性就一路走到黑好了,可是,他又明白这种执念产生所带来的痛苦,所以听闻易玄刚刚说出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便是如此说道。 而那易玄,似乎也没有被古鸿的话语所震惊,而是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可不是吗?这是一种执念的痛苦,我说了,我们很恨王忱,但是他的武功太高,我们人丁稀少,又没有正统武学,所以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那你们的武功又是哪里学来的?”只听得古鸿问道。 只见易玄指了指自己的桌案,随即说道:“我说了,我们都是孤儿,所以,要想习武,就必须有一定的机缘,纵使没有,便是要靠一些富商老板去为我们买机缘了。” “富商老板?你是说你的养父?”听易玄这么说,而且又看他指着桌案,显然就是暗示自己的这个养父,便是帮他找寻武功之人。 而那易玄显然也是在确认自己的话语,只见他点了点头后说道:“他只是其中一个,我们这帮人,最开始就是由一群富商组织,每个富商分别带几个小孩前去寻求武学,寻到的武学便传授给我们,当然,这些武学大部分并非出自名门正派,但是却也不弱,所以富商们就把这些武学秘籍或者师父请来,教导我们,我们有十几二十个小孩,每一个学得一门功夫,稍加时日,自然便是会各有成就,而有了成就后,便逐渐开始在江湖上秘密行动,寻得一些江湖中人加入,暗自壮大势力,就好比陈阳与许蓝之流,他们并非与我一同长大的那群孩子之一,而是我们近些年暗自招募的一些江湖散人。” 其实古鸿闻言倒也觉得不怎么意外,毕竟他听到这儿也想起了陈阳与许蓝的嘴脸,虽说离仇别苑他见过十七八岁的易玄,二十五六岁的易青与崔白,但是他们毕竟也都还算年轻,这些年龄差异都不算什么,可是他们两个已经看似过了不惑之年,要再往前推到他们小时候,恐怕王忱都还未及出世呢。 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古鸿自然已经问起:“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何意?” 易玄不想古鸿这么快就问道了关键点上,便也不再说自己的身世,亦或是自己的感叹,这便说道:“我的义父,却是在教会我武功以后,便开始后悔了。” “后悔?后悔将你引入这条路吗?”古鸿闻言下意识问道,虽是下意识的反应,却不料易玄闻言是眼前一亮,不由说道:“你真的很聪明,而且很有趣,没错,就是后悔了,他不想我同其他人一样,被这仇恨束缚,所以便是带着我行善,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这也是我为何至今为止一直留在应天的真正原因,我也不想平日里受我养父恩泽的人突然之间没了庇护罢了。” “那你又怎么会成为离仇别苑的人呢?”古鸿闻言不由好奇道。 只听那易玄闻言,那轻松的神情顿时收敛了起来,随即出现的便是一种无奈与惆怅,只听他垂下头看着那又已然少了两分的蜡烛说道:“我的养父负责的孩童一共有三人,便是最小的三个,所以离仇别苑相对会少来与他联络,故而他便趁着这个空档,送走了两人,当然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留下的只有我一人,可能是他也确实膝下无子的缘故吧,所以我就当是他不舍了。” 说到此处,易玄又抬起了头,对着古鸿说道:“但既然留下,我便依旧要学那武功,其实我骗了你,我并非天生神力,其实那也是一种武功罢了,叫做‘恨天无把’,是能增强自身劲力的武功,就像是你的武功一般,只不过这当真只是一种力量而已,没有其他攻击招数,当然,我还学了其他的武功。” 这好似并非重点,易玄也就几句带过,古鸿也是点头听着,而易玄便说道:“然而,就在五年前,离仇别苑终还是发现了我养父的行为,故而派人将他暗杀了。” “什么?”古鸿闻言当真惊讶万分,“你们连自己人都杀?” 易玄则苦笑着摇头说道:“他们的执念与恨意早已根深蒂固,完全不像我的养父这般,所以,既然我养父有意收手,便是直接派人将他处置了。” “那你……”古鸿闻言,不由惊讶问道,却见得易玄又看着那个烛光说道:“我当时其实在场,眼见着杀手杀了养父,却也无能为力,毕竟那时候我还小,武功也只是初成罢了,他们并未直接将我杀了,而是把我带回了离仇别苑。” 古鸿此时不再作声,好似已然被易玄的话语吸引一般,便是默不作声,死死盯着易玄听着,而易玄见古鸿不语,便是自顾继续说道:“其实我为何练武,养父也早已告知,故而我心中也对于此事有所明白,但是毕竟与王忱的仇恨又是不假,而我那时候太小,便是无法取舍,为了保命,我便是在离仇别苑,与首尊表达了忠心而得以归来,随后一两年,我的武功精进,又继承了养父的财产,故而终成为离仇别苑的一个门主。”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究竟又是想要我做什么呢?”听着易玄的话,古鸿好似明白了,易玄当是有求于自己,不然费那么多口舌又是何为呢? 易玄听闻古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当然,这事也是我再三考虑以后的决定,因为我早就听闻你的事情,觉得你很有趣,一个破坏了易青哥计划的无用小子,却转身成为能打伤崔白哥的江湖高手,所以在客栈之中,得知你就是那个古鸿以后,我便想试一试你。” “试我?怎么试?”古鸿闻言,不由问道。 只听易玄说道:“我便是叫人嫁祸致使薛忆霜入狱,随即又埋下种种线索,本想看看你是否当真是那般聪明,还是只是个愣头小子。” “果然是你!”古鸿闻言,顿时一拍桌子坐起身子怒道,“你可知道,薛姑娘因为此事,受了多大的苦痛吗?还有,那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你竟为了试探我,害了那二人的性命,你可知,你这么做,可是比那些山贼土匪又有多大的区别?” 听得古鸿这般义愤填膺,易玄不由微微一笑,随即摆手示意古鸿坐下道:“你先坐下,听我说完。” “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与你无话可说,今日我虽无法拿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能逍遥法外,国有国法,你这是幕后主使,理当问罪!古鸿就此告辞,我与你,没什么可谈的了!”古鸿越说越气,在他心中,这种作奸犯科的罪人,怎能还如此自然地逍遥,这叫自己无法接受,说罢,便是转身就要走。 “你这般不怕害得牵连薛姑娘与红雀姑娘?”不想,易玄在身后也没有阻止古鸿,而是平静地这般说道,听得古鸿是气得浑身发抖,不由地转身一把掐住了易玄的脖子,对着他说道:“你要冲冲我,以她们为胁又算什么?” 古鸿出手迅捷又是力道刚猛,这一把下去,顿时是叫那易玄面色涨红,但是好在还能说话,只听得易玄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不过要发怒或者杀我的话,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啊。” 眼见易玄虽然有些透不过气,但是也没有强行还手,而是认真地盯着古鸿,他的眼神十分坚定,似乎当中真有什么隐情一般,古鸿与他对望一会儿,终是考虑薛忆霜与红雀的安危,才强压火气,慢慢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