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薛哲的身影,不赦的脚步停了下来。 奇怪……这儿还不到他之前休息的地方吧? “回来了?”正在不赦思考的时候,原本正看着墓道上什么地方的薛哲忽然开口。 “……嗯。”一瞬犹豫之后,不赦还是点了点头,走上前,把手上塑料袋中装的饮料递了过去。 薛哲并没有转头,只是从里面抽出一瓶,拿在手上,却不忙打开,而是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不赦却忍不住多看了薛哲几眼。 照理说,他见到薛哲时,应该是会很高兴的。可是此时,他心里却一直萦绕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薛叔叔呢?”左右看看,没有说是去叫安德烈的薛此荣的影子。 “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薛哲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郁闷,“真是,自家儿子还在那儿难受着诶……” 抱怨了句,他又换了个口气,笑道:“不过还好,有你在。” 这句夸奖让不赦心情略好了些,听到熟悉的抱怨语气,他心中挥之不散的阴影也渐渐退去,他嗯了声,走得离薛哲近了点,想看清他正在研究着什么。 墓道两边墙上有着很独特的壁绘,形似波浪,却比波浪繁复得多,自墓道口一路延伸至底,绵延不断,显然也不是什么小工程。不赦之前下来时曾听到几个研究人员在争论这到底是哪朝哪代的风格,直到他走到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那几人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而此时,薛哲正在看的,也是这样古怪的壁绘。不但在看,他还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刻入墙中的图案。 他的眼神极为专注,甚至比那些研究人员还要认真几分,只是那些人眼中是好奇,是疑惑,此刻他的眼中,却成了执着。 “这世间,可真好啊……”就在不赦为他奇怪的反应而皱眉时,薛哲忽然又没头没脑地开了口,“天蓝草绿,鸟语花香,多少人看都不屑看一眼,可他们怎么知道,这对那些永远看不到的人来说,有多重要?” “……”不赦只觉得心里那古怪的感觉又一次来袭,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步,不再站在薛哲身旁。 “我是真喜欢,真喜欢这一切……”薛哲自顾自地道,“可是这已经不是我的了……” “阿哲……?” 似乎终于听到了不赦的声音,薛哲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有些恍惚的表情。 “抱歉,”他转过头来,冲着不赦伸出手,脸上露出一抹歉意地笑,“不知怎么的,我好像想太多了……不会吓着你了吧?” 他的手就停在不赦眼前,手心向上,白皙的皮肤上密布着细细的纹路。 这是一只很温暖的手,不赦曾无数次确认过。 可此刻,他却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那只手的距离。 不赦抬起头,望向薛哲,一字一顿道:“你是谁?” 薛哲一愣,随即歪歪头,苦笑道:“我说小赦,不至于吧,这样就不认识我了?” 他言笑晏晏,让不赦也有一瞬的恍惚,只是下一刻,他却重新镇定心神,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重复道:“你是谁?” 说话时,他的手已经伸向腰间,再拿出后,寒光凛凛的鹿角刀已经被他握在手上。 他双膝微屈,摆出预备发力的姿势,看他神情,竟是将薛哲当作敌人看待。 甚至在他眼中,还能看到自认识薛哲后已经渐渐隐藏的,冰冷的敌意。 薛哲沉默了。 他皱着眉,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怒意:“小赦,我不管你是要开玩笑还是什么的,这样已经过了!” 他顿了顿,似是在压抑怒气,看了眼不赦,他叹口气,又道:“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跑了一趟腿就成了这样?” “早知道就不叫你去啦……”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薛哲的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郁闷与委屈杂糅的味道。 不赦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冷眼望着薛哲,依旧全神戒备。 此情此景,倒与当初他们初次相识时,有些相似。 “小赦……” “他没有你这样的眼睛。”不赦的一句话,彻底打断了薛哲即将出口的言语。 薛哲的眼睛很暖,可那个人的眼睛里,只有冰冷。 他的脸或许掩饰得很好,但他望向不赦的那一眼,出卖了他。 他偏了偏头,自上而下地望着不赦,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抿直,最终,变成了毫无表情的脸。 “这样啊……看来还是装不到好处。”“薛哲”抬起手,抓了抓头发,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就一直扭着脸跟你说话好了。” 他眨了眨眼,轻呼出一口气,眼波流转间,已是换了一身气质。 若说方才,他还能把薛哲身上的轻松悠闲学得九分,可此刻,伪装出的神情全然退却,留下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冷漠。 “你是谁?”第三遍重复一个问题,不赦已经蓄势待发。 若这一次对方再不说出真话,他就只能将他拿下,再作打算了。 这个与薛哲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这里,那么,薛哲呢? 他……怎样了? 念及此,不赦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焦躁,望向那人的眼中,也已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杀机。 那人轻哼了声,淡淡道:“我是谁……好问题。” 他看了不赦一眼,冰冷的目光所到之处,不赦只觉得自己身体猛地一僵——那种眼神,冷得连一点生气也没有,全然不似活人。 “我是谁……我是谁,原本的那个名字早就死了,现在的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说到底,我能是谁呢?” “不然,你还是叫我薛哲好了——怎么,不满意?”瞄了眼不赦敌意眼神,那人嗤嗤一笑,“那,你叫我……‘十恶’,吧。” 十……恶? 这名字不赦似乎听过几次,好像是别人用来称呼薛哲的。就算这不是他的本名,可无疑也是薛哲的所有物。只是此时此刻,不赦无心再跟他纠缠称呼问题,只道:“阿哲呢?” “当然是在后面你们分开的地方,”十恶耸了耸肩,“我可懒得搬他,很沉的。” 见不赦立刻便要绕开他往下走去,十恶脚步未动,人却在瞬息之间出现在了不赦前行的路上。若不是不赦有所感应紧急刹车,怕是两人会撞个结实。 “何必走这么快?”十恶道,“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到底要干什么?”不赦对此人的厌恶已经升到了最高点,他挂念薛哲安危,却又不能与这不知底细的人贸然动手,只得暂时按下火气,问道。 十恶并未开口,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不赦的脸。 直到不赦已经快有几分直接宰了他的冲动,十恶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在他身边,很开心?” “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只是……”十恶忽得俯身,两人之间本就相差不远,他这么一动,几乎与不赦来了个眼对眼。 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这么直接的,印在了不赦眼中。 不赦下意识便要反击,但身体却不知为何,全然不听使唤。 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只能这样,被那双全无感情的眼睛,看着。 “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现在,是改错的时候了。” 擦、擦、擦、擦…… ……脚步声? 薛哲斜靠在墙上,闭着眼,仅用耳朵接收着来自外界的讯息。 声音不像老爹,他要是来,不可能这么安静,那么……是不赦?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些,睁开眼,他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可眼前忽得一黑,让他不由自主的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摔得满耳嗡嗡声。 “靠……”他按着头,发现不知何时,原本只是略有些高的体温已经攀升到烫手的地步。 有人走到了他身边,抬手捂在他眼睛上。 那双手很凉,带给他的感觉也很舒服,薛哲下意识地开口:“小赦……?” 话未说完,已经断了。 这不是不赦的手……那么,是谁? 他试图把那只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可那只手却停得出奇的稳,牢牢锁在他的眼睛上。 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把什么沉重的东西放在了他的脚边,随后传来的,是骨碌骨碌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 那是……水?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由我代他实现。”一个声音,在薛哲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可是刹那之间,薛哲却听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什么最后的愿望……”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可发着烧的脑袋完全不配合主人的行动,刚一站起,就是一阵头晕眼花。顾不得让自己舒服一点,薛哲死死抓住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小赦呢,他在哪儿?” “在应该在的地方。” “你放什么……” “你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刻板而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现在,是改错的时候了。” 错误……什么错误…… 剧烈的眩晕感一瞬间淹没了薛哲的意识,他的手依旧死死扣在那只手上,可意识,却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那只手终于松开,薛哲的身体也没了支撑,脚下一软,他重重摔在地上。 勉强抬头,他竭力睁开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眼。 是……谁? 模糊的双眼中出现的,是让薛哲全然震撼的身影。 那是…… 我? 当薛此荣与安德烈终于找到薛哲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薛哲被安德烈诊断为重感冒,因为这感冒来得蹊跷,安全起见,薛此荣将他背出了迷山古墓,紧急送往临山市里的医院接受救治。 在这之后,薛此荣带人搜遍了墓冢每一个角落,却再也不曾找到失踪的不赦。 他就这样离开了薛哲的生活,一如他突兀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