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哲的就职仪式非常简单——事实上薛此荣只是从口袋里面掏出样东西塞给他,待薛哲一头雾水地接过来之后,他才语气平淡地告诉薛哲,他手上拿的,就是魔门门主信物,魔门铁令。 “……就这样?”薛哲看了眼手中硬邦邦的铁牌牌,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上面繁琐而纠结的纹路,表情复杂地问。 “不然你还要怎样?”薛此荣反问,“按祖制,斋戒沐浴,杀个三牲来祭天,杀个五大世家家主来祭祖,然后再让我把这个郑重其事的交给你?” “不,就这样吧。”薛哲迅速地把那块铁牌收了起来。 薛此荣点点头,脸上也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无奈:“魔门戒律之类,我也懒得说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起来,我该干什么?”把铁牌收起来,薛哲问。 他是知道自己的这个新工作大概是不干好事的,但是干坏事,他实在没什么头绪…… “这么,按祖训,你要做的事很简单,就一桩。”薛此荣竖起一根手指,见薛哲摆出虚心受教的样子,他才笑眯眯道:“凡五大世家之人,皆为寇敌,尽戮勿缺,直至灭绝。只要把这一件做完,你散了魔门,都不是什么问题。” “……谢谢,我努力。”薛哲默默扭头道。 尽戮勿缺?开什么玩笑,别人不说,光一个安德烈他就绝对不能动手,否则杜远林非跟他急眼了不可。 这么不靠谱的目标,难怪他老爹一点点认真的姿态都没有…… “当然,都二十一世纪了,也没谁会在乎这种老皇历,五大世家那边家训里面写明白了凡魔门中人决不轻放,定要亲手杀之以慰吾族英灵,你爹我还不是和他们喝茶开会了这么多年?”薛此荣鼓励地拍拍儿子肩膀,“你也一样,就是喝茶开会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比起从今天开始改号万人斩,目标反社会,喝茶开会简直是一件让人愉快得不能再愉快的事情了…… 薛哲心里如此想着,不小心忽略了薛此荣脸上那抹有点古怪的微笑。 父子谈心告了一个段落,薛哲如愿拿到了他一开始的目标,薛家的祖传秘籍九冥玄阴诀。 对薛哲来说,这也就够了。 “我也该提醒你几句……”看薛哲貌似心情愉快,薛此荣沉默一会儿,开口道。 “怎么?” “你对那小子知根知底,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地信他,可是他呢?”薛此荣摇头道,“站在他的立场上想想,这本九冥玄阴诀送出去,他真的不会有什么想法么?” 薛哲沉默。 “他始终不知自己出身来历,但交手之后,他不会认不出我的功体。”薛此荣叹息一声,望向薛哲的眼中满是忧虑,“他不会有什么怀疑?不会有什么顾虑?要我说,你还是别……” “爸,”薛哲摆了摆手,阻止了薛此荣把话说下去,“够了。” 薛此荣依言沉默,只是脸上表情,却依旧凝重。 薛哲叹了口气。 他明白,他当然明白…… 不赦不是傻子,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之前他说这边的世界没有武林之类,眼下却要反复,若说不赦能没有一点奇怪,那才是假的。 而他偏偏又接了一个麻烦的身份…… 他薛家的祖传武功,又正好与不赦所学如出一辙…… 个中原委,薛哲明白,他还有一个非常过硬的原因,能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一切。 但是这个解释却完全不能跟不赦说,只因为要解释,他就绕不开不赦到底来自哪里这个问题,而那偏偏是薛哲最不能开口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受啊…… 薛哲苦笑,他当然知道九冥玄阴诀最好不要拿出去,不仅不要拿,最好关于薛家的一切全都对不赦保密,反正现在也不过露了一点底而已,不是不能糊弄过去的。 只是…… “要是我担心这个,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你……”最后,薛哲只是慢慢地,解释了这么一句。 两人走走说说,竟是一直散步散到了十点多。等到薛哲发现这点回了家,表针已经正正指在了十一点的位置上。 出乎薛哲意料的,向来早眠的不赦居然还醒着。 “怎么不睡?”薛哲看了眼表,确认自己没看错时间,不由诧异道。 “你还没回来。” “……”薛哲一愣,随即微微苦笑道,“还是快去睡吧,你又不像我,熬夜成习惯。” 不赦点了点头,依言照做。 薛哲沉默地看着他进了房间,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大衣口袋,脸上的表情顿时犹豫起来。 “在没拿出去之前,你还有机会选择。”薛此荣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我知道,”薛哲耸了耸肩,“男人么,总要做出几个艰难的决定的……” 薛哲家就两张床,不能跟老爹抢床又不太好意思跟小鬼抢床的后果就是……薛哲只能恨恨地抱着两床被子,去他家沙发上凑合一晚。 夜深人静。 薛此荣站在窗边,凭窗远眺,手里握着一部手机。 他不知道该不该给一个人打个电话。 那人若论辈分血缘,算是他的堂哥。但是事实上,在魔门的关系里,他们是上司与下属,或者用个更坦率的说法,是主人和奴仆…… 就算他想要对方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有些事情,他没跟薛哲说,却不代表可以忽略不提…… 思忖再三,他还是苦笑着,拨通了那个号码。 “门主?” “不要这么叫我啦……”薛此荣淡淡道,“就在方才,魔门铁令,已经交出去了。” “理应如此!”电话那边声音难得的重了几分,“说到底,魔门铁令,还是只有上祖嫡传后人,才有资格掌握。” 薛此荣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但是嘴上,他依旧是用着温和的语气,委婉道:“其实继筹继痕也是好孩子,小哲不习武艺,终究不适合做个江湖人……” “那怎么可以?”电话那边声音一扬,虽是依旧恭敬,却难掩主人激动心情“继痕根本不是我薛家血脉,怎能执掌魔门铁令?继筹……” 提到这个名字,电话那边的声音也略略放缓了些:“他身手尚可取,然而终究是旁支,比不得嫡传。现在既然少门主继位,这小子也该派上些用场,过不几日,我就让他去少主身边护持着……” “不,不必了。”薛此荣赶忙阻止,“小哲方涉江湖,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又客套几句,薛此荣挂了电话。 苦笑了声,他顺手调出手机上的日历来,那上面,九月份的一天,被他作了一个醒目的标记。 就差几个月而已,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自始至终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入江湖,但是魔门传承不能断。他可以不在乎这个名头,但是有人在乎,而那人,恰好对他有不少恩情在。为此,他不得不跟那人打了一个赌。 二十五年,若他的儿子二十五岁之前都不晓江湖事,那么就由对方的子嗣来继承魔门之责。 反正比起什么都不明白的薛哲,自幼接受相关教育的薛继筹要好上太多了,对方始终耿耿于怀的,不过是他薛此荣才是嫡传血脉。薛此荣一直小心谨慎的护着自家儿子不要接触到那些不该接触的,却没想到,就差几个月,一次他完全没注意到的野营,一场原本只该出现在小说里的穿越,一串阴差阳错的误会,改变了一切。 真是天意么? 还是说,这传承数百年,为无数人唾骂诅咒的血脉里,真的承载了什么魔性的存在? 薛此荣一辈子不信命,在他挣扎着活下去的少年时候不信,在他叱咤风云称王称霸的时候不信,在他放弃一切前往大洋彼岸只为了一个空头承诺的时候依旧不信。 可现在…… 摇了摇头,薛此荣不愿意再去想什么虚无飘渺的东西——有空思考这个,他倒不如考虑事到如今,该怎么给家中太座大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 想一想自家老婆在发现他终究把儿子拖下水之后可能有的反应,前魔门门主兼一代武林高手薛此荣,就觉得肉痛无比。 好在现在的江湖早就成了一个只有涟漪没有风浪的大水池子,薛哲跳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最大的问题,反倒出在他身边。 想到不赦,薛此荣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他忘不了那双眼,以及那双眼中,一闪即逝的杀意…… 他是杀过人的,薛此荣可以看出这一点。 这样的一个人,比起那些没见过血的所谓江湖人,要危险得太多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薛哲之间,那些避免不了的纠葛。薛哲说他能想办法掩盖住,可是真的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他很担心,但是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薛哲自己。 就算他把这番利害拿去跟薛哲说,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薛哲会听,但是绝对不会如薛此荣所愿,和那个危险分子划清关系。 就像他明知会有危险,照样要向薛此荣要九冥玄阴诀一般…… “傻小子……”苦笑着,薛此荣喃喃道。 薛哲不是个爱给自己揽责任的人,但是他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是他的责任,就绝对不会放弃。 之前薛此荣一直觉得这是个好现象,男人么,负责是很重要的,但是现在看来,薛此荣忽然希望自家儿子不负责任一点了…… 罢了罢了,看那小子对自家儿子的态度,显然还是比较在乎的,就算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大概,也不至于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吧…… 薛老爹如此想。 客厅里。 薛哲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 他家的沙发是那种软乎乎的懒人沙发,闲着没事瘫在上面最舒服不过,但要是躺在上面睡觉,难免会因为陷在沙发里面而各种别扭。薛哲滚了半天,终究还是睡不着,翻身坐了起来。 他仰头看天,试图酝酿一点睡意,可惜周公老大不知为何特别不爽他,死活都不肯发出召唤。看了半天天花板,他反倒是越看越清醒了。 无奈地摇摇头,薛哲干脆站了起来,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做扩胸运动,想尽量消耗一点体力——这个做法其实是正确的,如果不是薛哲的脚步声对某人来说实在是重了点的话…… “吵着你了?”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房门的人,薛哲很尴尬。 不赦摇了摇头:“我本来也睡不着,听到有脚步声,就出来看看。” “酒劲过去了?”薛哲玩笑道,“看来我说得没错,未成年人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想想方才满脑子糨糊所有警觉跑了个光的自己,不赦顿时下了决心,如无必要,还是尽可能远离酒这种饮料比较好。 不过……瞄了眼薛哲戏谑的表情,不赦心里顿时多了几分郁闷。 看着面无表情却把脸侧过去的人,薛哲心下了然,不由又调戏了句:“酒后爱困也就罢了,小心酒后乱性,那才是大大不妙哟~” “……”虽然并不太明白“酒后乱性”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不赦的某方面教育显然不太过关——但是从薛哲的语气里,他能读出那绝对不是在称赞他…… 眼见小鬼再调戏下去有生气趋势,薛哲微微一笑,自觉厚道地放了他一马——不过话说回来,习惯了不赦那超乎年龄的冷静之后,偶尔看他生气一下,也挺有趣的。 只是……心头微微一动,想到放在他那里的某样东西,薛哲看着眼前的不赦,不由犹豫起来。 保持现状,并不难,可是…… “小赦。” “……?”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