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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 / 1)




让东方宇来演练这等简单的枪术套路,总归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而对于观赏者来讲,会的人,不屑于看他的表演;不会的人,却又不甘心领受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先人一步”的傲气。当然一定会有对其崇拜不已的人,好似还不在少数,他们专注地在虚心领教着。他们崇拜他,却也不敢有心企及有他那般厉害。过多地,只是在担忧自己能不能演练出来,只求合格就好。
东方宇的演练还有些因示范而有的自豪感,而对于那些同他一样驾轻就熟的人来讲,却是没有任何快感可言。不过,他们也是必须要去演练的,而且是在东方宇之后,与所有人一起,这不得不让他们心生倦怠。而对于那些一窍不通之辈,他们中也鲜有屑于以自己的“淋漓尽致”去羞辱一二的念头。至多对那些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人,会投去讥讽的眼色。
黄搏就是收到这样眼色的人,不过在集体演练的过程中,他的表现却还算得上流畅,所以那样的眼神好似并不能看进他的心里。但也就是因此,那样的眼神会不间断地投射过来,好似定然会有可讥讽的举止产生一般。或者不论黄搏演练得有多好,他都该得到那样的眼神。
显而易见,那些眼色对他还是有着影响,因为他不能肯定自己所演练出来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于是他只好在领受着讥讽的同时,急切地在偷窥着所有能看到的身影,看他们是怎样展现的,以及时刻修正着、临摹着他们的招式,生怕自己错得太离谱。
一整套下来之后,战仕锦站到东方宇身前说道:“那些基本上站着不动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会还是不会,如果下课前我没看到你们演练出一整套来,那体训场自己主动去就行了。那些不熟练的,多练几遍就好了!多看看那些熟练的,好,再来一遍。”说完,身后的东方宇悠然地转回身去,继续带领着大家演练起来。比起羞惭感,他们更羡慕东方宇“事不关己”般的独善其身。
再一遍时,那些不屑于演练的人,还是被战仕锦的一番话所点破,彼此不情愿地看了眼,只得横枪习练起来。如此一来,果然场面精彩了许多,好似他们是特意被邀请出手的高手一般,因此显得格外得认真。
几番下来,显然他们都很不错了,不过他们没能在战仕锦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欣慰神色,这不免让本该志得意满的人心里也不由地打起鼓来,心想难道自己这般精熟的身手都难入法眼?只是他们有所不知的是,不论自己演练的多么出色,亦或是混烂无比,对于战仕锦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因为在他眼里,他们根本还没到用好与坏评定的层次上,也就是说,他是不屑于对他们评头论足的。
换一种说法,在他看来,就连站在阵前的东方宇,也是不配拿枪的。而之所以还是要看似严苛要求的原因,便是同那教人吃饭拿筷一般,至于吃得香不香不重要,却要看上去会吃了就可。即便真有那死命不会“拿筷子”的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存在,不需过分强求。
看着越渐松散的习练,那些仍在勉强坚持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过却也无力挽回整体上的颓势,于是只得奋力将自己手上的动作做好,以求明哲保身。只是令他们失望的是,临近下课,战仕锦却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冲人群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王纯仁,跟东方宇一起将长枪还回兵器库,散了吧。”于是那些配发长枪的人,恋恋不舍地将长枪交给了王纯仁。心里的失落感不亚于那些本该得以肯定却早早便垂头丧气的人。
伊雪嘴上打趣道:“全场就你最耀武扬威了,什么时候请你指点指点我们姐妹几个?”几个女孩走到东方宇近前,将手上的长枪一一交到他手上。东方宇笑不露齿地看了看她,而手上却正要接过安玫递过来的长枪,两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一股温热猛地传进了他的心里,眼神当即收了回来,好不柔和地看着安玫,迫不及待地回道:“你们已经练得很好了,用不上我指点的。”安玫见状,只得满脸笑意地开口应道:“我们都没怎么练过枪术,确实需要你的指教呢。”其余几个女孩也纷纷开腔崇敬起来。“那既然都这么说了,以后用得着鄙人的地方,定当全力以赴。”东方宇环视一周,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到安玫脸上说道。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得有点表示不是嘛,来,我们帮你吧。”伊雪说着,当即将地上的两条长枪挑起,拿在手上便往兵器库方向走去,根本不让东方宇有推辞的机会。安玫也只好从东方宇拦在怀里的长枪里也拿出两条来,同样怕东方宇拒绝便抢先说道:“差不多也是顺路,帮着拿过去吧。”轻声细语间,流露出让人难以谢绝的好意。
两人并排而走,东方宇浑然不顾身后王纯仁所要拿的多少,只是将收到手上的长枪横揽在腋下,另一只手上为了不失姿态,仅仅握着一条长枪,每走一步,便将长枪往地上杵一下,好似饱经战事的将领,得胜而归时颓累的样子。
彼此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安玫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说道:“对了,怎么没见你的那位……手下?”“啊?”东方宇还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氛围里,一时间没回过神儿来。“哦,你是说任萧吗?昨晚受了点伤,在夜息房歇着呢。”“你们又打架了?”“没有,是他自己摔伤的。”安玫看出他有所隐瞒,不过却也不想多问,“哦”了一声后,二人便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这堂枪术课之前,也就是在昨晚,东方宇同徐忠伟之间有过一次你死我活般的打斗,为的就是今天要在阵前示范演练一事。徐忠伟要的不是在阵前演练,他对这样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他要的是不想看到东方宇在上边演练。
打斗的结果原本是没有分出胜负的,而之所以今天东方宇还能在阵前演练,最主要的原因是任萧给他挡住了徐忠伟致命的一击,致使东方宇才有机可乘,得以将长枪点在了徐忠伟的后脊上。虽然是徐忠伟寻衅滋事在先,不过他却同样希望两人能够一对一对决,所以当任萧帮他挡下那一式攻击后,他心里着实不甘。他自觉能够反应过来化解那一式,而如今却只得接受自己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得以击败徐忠伟这样的结果。心下好不恼恨,而恨意却也尽数发泄在了任萧头上。
二人行走间,长廊上早早站定的那个身影,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们。他后脊并没有受伤,因为打斗时谁都懂得点到为止的硬性标准。不过,为了不至于看到东方宇的演练,他是不惜旷掉这堂枪术课的。此时他的身后已逐渐围将上人,他们从训术场而来,有别于他们的,则走进了讲武堂。他们不喜欢进那个了无生趣的房间,外边至少风景会是新颖的。比如此刻他们随着徐忠伟的眼神所观摩到的安玫与东方宇二人。
他们心情虽然好坏不均,不过却对眼前的二人有着大致相同的想法——这便是自家大队里,往后日子里的郎才女貌了。徐忠伟也有这样的想法,这让他怒不可遏,急欲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于是,“出口”便就出现了。黄搏惶急地冲这边走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追逐他一般。待他正欲逃进屋内之时,徐忠伟反手一镖便冲他而去。镖从黄搏眼前疾驰而过,没等看清之际,他便早已本能地遏止住前倾的身子,冲后急速深退而去。他的姿态看上去像极了成功躲过一劫,同样在好生惊奇自己的身手一般。
岂不知这是徐忠伟故意为之,这样的火候很好施为。原本想看黄搏会为此大大惊惧,少说也得魂飞天外,难以自持,没想到他却煞有介事般地躲闪了过去,这难免会让徐忠伟越加恼火。长廊上的人自觉地给他们排立出两面人墙来,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出于难以平息的惊恐所引发的恨意,黄搏很想先发制人,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攻击自己。可当人群拨闪开,看到了那张带着难以理解的怒恨的脸色后,他便习惯性地选择了沉默。“命还真大,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悠,我手上的东西可不长眼。”徐忠伟上前将自己的镖从窗框上取下,恶狠狠地盯视着黄搏说道。
看着他那怒火中烧的双眼,黄搏竭力在搜寻着来由,直到身后终于走来了从兵器库出来的安玫二人后才得以了悟,原来他也是同自己一般因为同一件事情。不同的是,自己选择了惶急地逃避,而他选择了泄愤。
见那二人快要走近,本就不想多生事端的黄搏,哪能不想赶快逃离此地,于是顾不得徐忠伟的咄咄逼人,往旁侧一个闪身,便就冲屋内奔去。而作为“手下败将”的徐忠伟,定然也没有兴致看捧得“胜利果实”之人的嘴脸,便也相继含恨进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武生们便频频看到安玫同东方宇在一起练枪的场景。人们在作实自己的猜测的同时,却连愤恨不平的情绪也是难以成形的。如果说谁能配跟安玫走到一起,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东方宇确实是理所应当的人选。当然,那一定不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理所应当。
“如果没有我,他们肯定以为你们有故事了呢,你们该怎么感谢我?”伊雪自一旁的座椅上站起,走上前去对安玫二人大义凌然道。二人脸色臊得微红,各自尴尬地笑着,安玫立马嗔怪道:“闭上你那嘴吧,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说,”伊雪不作理会,反倒冲东方宇说道,“你也该教教我了,别老教她,回头我打不过她了,可不得被她欺负死喽。”“方才让你跟着一起练你不练,现在又来埋怨人家,你怎么想的?”安玫替东方宇打抱不平道。伊雪眼色酸溜溜地回击道:“这不是成人之美要紧呀,我哪能真去做那‘隔帘窗户纸’。”“没完了是吧……”说着,安玫便要上去抓闹伊雪。东方宇只是不失风度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哎,我说东方兄,说真的,真该指点指点的了,你看到了吧,这就要开始‘犯上作乱’了。”求饶间,伊雪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着。二人扯闹了片刻方才住下,东方宇终得插进话来道:“如果没看错,伊大小姐是精熟枪术的,是该指教指教我才对。”只这一句话,便将两个女孩的脸色说得俱是一僵。因为“大小姐”是伊雪听不得的话,“精熟枪术”却又是安玫听不得的话。
伊雪出身名门这是姐妹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枪术却是伊雪只字未提的事;毕竟自己是看不出的,却也不是容不得伊雪比自己优秀,但始料未及的惊讶还是有的。“我就说这丫头深藏不漏吧,果然。”安玫当先恢复常态说道。伊雪也不甘示弱,狡辩起来:“别瞎说,我哪会什么枪法,少拿我取笑。”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缓和着空气里的尴尬。不一会儿,其他几个女孩也结伴走了过来,像是闲来无事四处找乐子似的,看起来挺悠闲的样子。她们的到来多少对安玫几人是一番解脱。
“不是还有课吗,你们要去哪里吗?”安玫当先知会起她们来。老大守平笑得花枝乱颤道:“这不,我们想你们俩了不是,特地来看望你们的。”说着还不忘特意冲东方宇瞟了一眼,打着毫不见外的招呼。“少来,我都看你们在长廊上进进出出好几回了,怎么到现在才知道下来。”伊雪插话道。守平与安玫也只好无奈地看了看她,对于她的直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看你们练得那么认真,我们哪敢下来起哄呀……”“好了,走吧,回去吧。”见伊雪还要针锋相对,安玫赶忙上前拉上她,往讲武堂走去。
路上女孩们发着各种牢骚,对除了上课便是上课的生活有了满心的乏味。那乏味已出乎她们的想像。而能让她们有聊以解乏的,便是这暗涌在训武院中男男女女之间的事。而最能让她们略有“置身事内”之感的,便是这身边两位绝色美人的是是非非。与安玫伊雪走在一起,似乎受到的关注明显比平常多了许多,即便自身的姿色也不差,每每也有关于自己被某人看上的流言碎语传来,可总还是感觉不出作为“主角”的光环来。
这堂是武定田的课。一个同他们不打不相识的训术师。从第一堂课之后,武生们与他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几堂课下来,那原本已陡然滋生出的敬畏感,被他轻而易举地转化成豪无拘束的兄长间的敬佩与倚重,而内心深处却永远还有着那份敬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转化”,像黄搏这般,敬畏便是自始不变的中心思想。哪怕武师拍着他的肩膀跟他称兄道弟,他也丢不掉那份因敬畏而产生的卑怯。当他看到好似除自己外,他们都可以跟武师毫无拘束地友好交谈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份被冷落的孤寂感,继而便去猜忌武师是瞧不上自己的,只会宠幸那些人。于是便有了该有的失落,以及不由自主地嫉羡。
他也想过试图同他们一样去靠近武师,只是总觉得自己是要与他们争宠一般,心里多是虚怯不已,原本就无从着手,如此便更无融入其中的可能了。于是便就越加得自卑,越加顾影自怜地存在着。
武师的课倒是没有战师那般“严厉”。原本他们事先惯性地所准备好的“小心谨慎”,被他三两句柔和地“尖厉嗓”就软卸了下来,他们也是自此才突然觉得那嘶哑的嗓音并没有那么难听刺耳了。
“棍术本就是习武的基本操持,所以我们怎么练都可以,基本的棍术套路你们都是会的,所以我们一开始的基础课也就简单得多了,我不会要求你们演练出多么精绝的棍术来,术绩考核的时候,合格就可以。”
被整个训武院中如此数一数二的高手这般“宠溺”着,由不得他们不把他当“兄长”来看。而他之所以敢做他们的“兄长”,多半也是由他的地位所附带出的权势。而别的训术师,严苛便是惯常的姿态,差一点儿的,则就是陪着笑脸讨好着,很难有他那般惬意,好似整体术绩与争权夺势根本同他无关一般。
倒是有人是不打算接受这份宠幸的。他们在武师面前,多着一份在战仕锦那里难有的积极与上进。比如,有人会满眼渴望的问武师:“要想练到武师您的境界,需要多久呢?”而武师便会毫不介意他们对自己道行的觊觎,真诚地鼓励道:“每天坚持练就好,总会有很出色的那天。”这话能说进他们的心里,就因为说这话的是武定田。如若换作其他武师,想来他们多半会对此嗤之以鼻的。
而应对已经在嗤之以鼻的人,武师当然也有他同样得心应手的方式。他并不急于一时去征服所有人,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是永远征服不了的,所以,他也对底下坐着的这群人,没有多大的征服欲望。又或者,他的心里本就没有“征服”两个字。总之,但凡你觉得他是在有所求的时候,下一刻,他好似就会在你面前放下所有的欲望。
比起放下自己的欲望,武师更善于操控他们的欲望。例如,第一堂实训课上,谁的欲望最强烈,他就满足了谁的欲望。而这个欲望最强烈的人,当然有着技压众人的实力,以及孤高自傲,目无他人,蔑视纲常的脾性。满足这个人,让他成为了棍术助教,让他明晃晃地凌驾于众人之上,这并不是一种放纵,而是一种牵制,别样的压制。
于是,在接下来的棍术实训课上,原本以为可以扳回脸面的徐忠伟,并没有得到同东方宇那般在人前示范演练的机会。对此,他的心里很郁愤,他似乎都能想象出跟自己一样站在人群里的东方宇,那别有洞天的窃喜心境。
武师能亲自站在人前示范演练,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过多数人都很情愿接受这样的意外,其接受的欣然成度,以至于他们当中,鲜有人去顾及作为棍术助教的徐忠伟此刻的心情。
倒是黄搏算是个不太明显的意外,他偷瞄过徐忠伟的脸面,虽然知道这会有挨打的风险,却还是忍不住地去看了;虽然知道他平常就是面无表情的冷峻神色,却还是很肯定自己从那张脸上看到了不快。就在那张脸就要感觉到来自他双眼上的热度的时候,赶忙收回了目光,心里好一阵后怕,生怕那不快是由自己的偷瞄而起或者加重。后来黄搏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偷瞄,不过,后续他还是持续不断地遭到徐忠伟的羞辱与欺压。
黄搏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去看他,若是想找一点幸灾乐祸后的内心安慰,可又没感觉出多少优越感滋生出来。想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报复,或者只是为了得到“报应后”的快感。而他也不知道,这种快感的得来方式,就是最软弱的表现。
武师演练了一套少林达摩棍术,武生们看得格外认真,而那些不算太认真看的,便是胸有成竹的人,其中也包括偶尔走神的黄搏。他习练过棍术。小时候他最多的就是舞剑弄棒,而棍棒比起长剑来,更易操持与更加安全,所以黄父更愿意让他习练棍术。武师练的那套棍术,黄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所以,那敢分神偷瞄徐忠伟的勇气,想来多半也来自于此。
演练完毕,轰地响起一片掌声。见武师面色平静,却无半分反感之色,他们便拍得更加热切了。于是,不情愿的人也只得跟着拍了起来。
“有没有想试试看的,都会对吧?”武师将齐眉棍负于身后,冲人群问道。当即有人答话道:“会是会的,只不过没武师练得那般行云流水。”还有人道:“武师手上的长棍好像没有一点分量一般,完全跟身体融为一体了似的,我们可做不到。”武师那张冷厉的脸上似乎挂上了那抹笑意,洗耳恭听着武生们对他的称赞。
似乎终于是听够了他们将自己与他们的“相提并论”,亦或是听够了他们的妄自菲薄,武师打断道:“这样吧,上前演练者,谁练得最好,谁就可以亲手感知我这根棍子的轻重。当然,如果有谁已然知道我会用多重的棍子,那就没必要上来了。”话毕,众人纷纷左顾右盼起来,他们很清楚身手越高,兵器的重量也会朝两极分化而去,要么越来越重,要么便是越来越轻。而究竟是越来越重的更厉害,还是越来越轻的更深不可测,对于他们这些初学的人来说,是鲜有人弄得明白的。所以,他们很想知道以武师深不见底的水准,到底会使多重的兵器。
自始至终没有勇气上前来的人,已经在互相交换着对那根棍子的猜测,有的说很重很重,使用特殊矿铁所制,有的则信心满满地说那根棍子很轻很轻。含混低声的话语充斥在那些正在做足思想准备,打算鼓足勇气上前大显身手之人的耳旁,令他们难以专注,却又平添着跃跃欲试的冲动。
他们是心知肚明的,即便成为了最出色的,即便摸到了那根棍子,却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因为在他们心里,最看重的是自己手上的兵器,要去对他人的兵器顶礼膜拜,拼抢着去触摸,无疑是对自己珍视多年的兵器的一种背叛。比其触摸那根棍子,他们反倒更想拥有它。
很难让一群人去做时间相等的思想准备,毕竟就如同那高手两极分化的兵器重量一般,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放不下心中自己兵器的“重量”,有的人更渴望知道自己所能见到的最厉害之人的兵器重量,即便那个“重量”是丝毫不适合于自己的。陆续已有几人演练完毕,而各自都得到了武师好似认可的目光,怀着一种必然会忐忑的心情走回人群。随后的人,便把获得武师有别于前人且更为明显的认可举动,作为自己演练的目标。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仍旧得到的是再笼统不过的表扬,不过他们并没有为此而失落。他们事先早已料想到,这已经是供众人顺下的最好不过的“台阶”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个最出色的,上去演练的原由,也多是出于对自己久未出头的一种不甘。
恍惚间,人们开始意识到似乎缺少了什么一般,于是在个别敏感聪颖的眼神地提醒下,人们看向了徐忠伟。他手里也拿着一根明晃晃的齐眉棍,其成色似乎并不输于武师的那根。接着人们便对他的纹丝未动展开丰富的猜疑。有人说他依然是知道武师所用棍棒的重量的,想来这些人的依据便是他手里的那根棍子了;还有人说他仍旧是不屑于在这等场合展示这等舒展筋骨的技艺;更有甚者,觉得他有伤在身,不宜出手;总之,他们很难理解有一个人对自己所万分好奇地事无动于衷,即便知道这个人有足够的实力鹤立鸡群,却宁愿将其视为故作清高,目无他人。
总之,你还是出手吧——所有看向徐忠伟的目光,似乎都在逼迫着他一般。于是,他将木棍轻轻地杵向了地面,“碰”的一声闷响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那些咄咄逼人却看上去好似只是好奇一般地眼神,似乎也被这一声闷响顷刻间逼退回去。
武师的目光寻声而去,目光在那一瞬间有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厉。他看着徐忠伟,脸上有着那一丝丝浅笑,似乎对那一声闷响期待已久,亦或是早已料定。似乎徐忠伟也能看懂武师脸上的“期待已久”,在那一声闷响过后,并没有立即动身出列,像是在为该不该迈出去在做着最后的思想斗争。他本是个任意妄为的人,眼前这样的迟疑,让他暗暗讨厌着自己,却毫不恼恨武师对自己的特殊对待。因为他知道,武师值得自己去仰视,而他会去仰视的原因则是为了超越他。
向前走,那表示着挑衅;原地不动,则是一种顺从,但无论是哪一种,在他们两人眼里,都没有超出“仰视”的范畴。可是进与退,是一种抉择,好似关乎一生。
最终,徐忠伟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因为他最后看到了黄搏所投过来的那似是而非的眼神。在那一刻,他觉得如若自己不上去的话,黄搏便会一跃而起,将大家预留给自己的表演时刻占去,那是万万不可以的,他不容许这样的奇耻大辱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不能练武师所练的那套棍术,因为与迈出这一步的勇气不相匹配,既然选择了挑衅,那就索性明目张胆一些。显然,他拿出了一套最精绝的棍术来,单纯的去看他的演练,比之先前围攻武师那次要精妙绝伦得多。想来那天他也是用过这套棍术攻击过武师的,如今还要拿出来的目的就是不甘心自鸣得意的绝技,就那么不堪一击,一定要再次练出来,让所有人看一看。
果然,武生们不吝自己惊奇的眼神,无论前恩后仇,都在专注地观看着他。除了惊讶他会自作主张习练自家棍术外,他们竟然分不清他究竟是练的棍术还是枪术,有的人甚至都在怀疑他是故意要激怒武师。
收棍定势完毕,徐忠伟默默地侧转过身躯,稳稳地冲武师欠了欠身,便就冲人群走去。其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让睡眼蒙眬的伊雪瞪大了双眼。
待他站定,武师面无表情地冲队列靠近了些,淡淡地问道:“徐忠伟,告诉大家我的棍棒有多重呢?”说话时,若隐若现的笑意朦胧在那双眼睛里闪动。徐忠伟继续很是深沉般地顿了顿说道:“武师,我不知道。”众人听罢,眼睛齐刷刷地从他身上甩回武定田身上,见他仍旧是那般模样,便好似替徐忠伟松了一口气般地将瞳孔缩了缩,等待着下文。“为什么不过来拿拿看。”武师又问道。“我有我自己的棍子,拿不了武师的棍子。”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因为他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去摸那根棍子,只独独自己这个所谓的最出色的人是不宜去摸的。自然,他的回答,武师也是满意的,即便谈不上满意,也是在自己的意想之中。“既然这样,那就猜一猜它的重量吧。”武师接着说道。这话在其他人听来,已然是天下太平,两厢无事的预兆了,可是在徐忠伟听来,这却又是一种抉择。他心里有那根棍子的重量,说出来便可震惊四下,却不知武师是否想看到那一幕;而不说却又是不识抬举,给了你彰显自我的机会了,却又不知道把握。
在气氛凝滞的队列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选了脱口说出。“没有重量。”“怎么可能没有重量呢?”武师当即替他们问出了会有的惊愕与不解。“因为,武师的功力已不需用有重量的兵器了。”话毕,众人将惊愕的神色转投给了武定田。似乎徐忠伟的这句话,比起先前武师对于他们“宠溺”的劝勉,更要可信一般。
“连我都开始不明白了,我的棍子是有重量的呀。”说着,武师将手里的棍子轻轻冲地上杵了杵。就此,那些一直蹩忍着讥嘲的人,终于得到了释放鄙夷神情的时机,于是尽力将自己的神色表现得那般“似是而非”,“不明不白”,不过却完全能够让徐忠伟捕捉及意识到。
虽说徐忠伟并没有尽全力去铭记那些脸面,但他却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清晰地分辨出有谁在此刻嘲弄过自己,他都将会一一让他们付出应得的代价。其实,在随后的日子里,整个一大队,大致被分成了两个最大的派系,所以此刻没能捕捉到眼内的鄙夷嘴脸,事后只需看谁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便就知晓了。
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因为他知道在武师心里,此刻自己也是不必再说什么了。散场之前,武师又给予他们一些艰涩难懂的话,让他们难以琢磨出个头绪来。
“你是觉得我们的武师很奇怪对吧,可我感觉你跟他一样奇怪。”“我奇怪什么,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哪赶得上你呀。”“又想挖苦我吗,我好不容易刑满释放了,可不想听你挖苦我。”说完,伊雪白了安玫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低头往前走着。两人的身影被夕阳映射得很长,看着长长地自己,做着长长地打算,有着惆怅的心肠。
安玫紧走了两步,默默地与伊雪重新并肩走在一起,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尽可能的让她感觉到触手可及的自己。“好奇怪,干嘛不说话?”伊雪体味到来自身旁的陪伴,于是想将自己拉回常态。安玫同样心知肚明,便没好气儿地回道:“他们看上去都很厉害对吧?”“好像是的,不过,也就是看上去了。”“呵呵,那我们伊大小姐肯定不是‘看上去’很厉害得了。”伊雪同样呵呵地笑了,又八竿子打不着地说道:“我感觉,他并不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人。”“那谁是?”安玫好不好奇地问道。“安大小姐喽。”“呵呵……”两人同时扯开了嘴角嬉笑了起来。
她们的笑声惹得走在前边的几个男人都是一惊,本能地回过头来看两个女孩,见她们是在自娱自乐,笑声与自己无关后,便又重新回过头,继续冲前走去。而慢慢走在后边的黄搏却吓得赶忙慢下脚步来,尽全力表现出并不是在尾随她们的样子。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的是,本能慢下来的脚步,已然出卖了他“本能的自己”。
不等他意识到自己该自然而然地赶超过去的时候,身后猛地冲过来一个身影,用臂膀狠狠地撞了他的肩膀,跟在那个身影身后的人,则狠狠地将他的脑袋拍了一下。而黄搏,似乎是被拍醒了。只不过仍旧站在了被那一巴掌所扇到的地方,一只手捂着脑袋,两只眼睛,直愣愣地从那几个冲过去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安放在脚前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时间似乎在直愣愣地盯视下,不着痕迹地仓皇窜逃,来不及让他,让他们在这一片并不坚实的地面上,牢稳稳地扎根发芽,便就给予了他们烈日疾风,来不及让他们学着面带温和地去吐纳。总之,他们必将在这片永远看似蔚蓝的天空下,点缀上互相牵扯的丝丝“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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