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黄搏满心羞惭,他对于自己不善言辞这件事不止一次地苦恼过,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就是这样,但他能够肯定的是,这绝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除此外,那不知名的恐惧却总是如影随形,这让他连羞惭也做不到淋漓尽致。 将至讲武堂,恐惧有了逐渐明确的对象,而当进屋的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自己已无任何兵器之事忘记了跟孙二虎坦白,这使他重新忧心忡忡起来,而至于眼前的恐惧,却又被排挤到了无暇顾及之地。不过这恰好又让他变换出一副深沉无比的样子来,继而让老早就准备好嘲讽他的人们,难以将自己的讥讽加之其身,即便黄搏是一副低头不语的姿态,可他们并没有看出自己的讥讽有多成功,这令他们失望且又好不气愤。 黄搏在一片恼愤的眼色中坐到了自己位子上,他确实做不到忽略周身的一切,可是他情愿借助这一刻的忧心忡忡来躲避他们的鄙视。 不等内心平复,身旁突然站定一人,黄搏不用抬头,就能够隐约感觉出那人是古寒。不过,他还是要抬头看一看的,因为他已不敢无视这屋里的任何一位。他意识到古寒这是要责难自己,可还是要拿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看着他,等候着他先开口。 “现在我要坐过来,你觉得我坐外边好呢,还是坐里边呢?”古寒一脸严肃,眼睛里冒着寒气。黄搏不明其意,猛地一闪念间,才意识到自己邻座此刻已空空如也,当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是在不断畏惧着他,可身体却并没有被威慑到起身给他让座的地步,也就始终保持着不明其意的神情看着他,这是他惟一能做出的反抗方式。古寒会意,高傲地一仰头,舒展了一口气,好似在暗暗发狠,黄搏能够感觉出他的愤恨,眼睛也就不再去看他,迅速将头低了下去,好似是在默认人们所会意到的他所持有的态度。 古寒将头再次低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黄搏,强忍怒火道:“那你能起来先让我过去吗?”黄搏应声站了起来。古寒仍旧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看着他,好像已不想再走进去了似的,不过,最终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不等古寒坐下,黄搏便就急忙落了座,他厌烦这种被他变相指派的行径,所以想赶快结束。 随即,古寒的跟班也跟着调换到黄搏的身后坐定,以便随时听从主子的调遣,而这对于黄搏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有一种困兽犹斗的感觉,即便自己在这个屋里根本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 黄搏在艰涩难耐下终于得以解脱,是钟声暂时拯救了他。他现在虽然很为此等被“围困”之境而苦恼不堪,但这还不是他最挂记心头的事,而钟声无疑是助他暂且挣脱了前者,以好拢一拢心神,思虑最紧要之事。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武生们纷纷走出屋,一旁的古寒却冷冷地对他耳语了一句,说让他最好留在位子上。这使他顿时惶惶不安起来,他意识到要有更难堪的事要发生,而顺从古寒的话,无疑是最有利于减少难堪程度的选择。 “等该走的人尽数走光,屋里只剩下了四人,除了黄搏与古寒以及他的跟班外,当然还有王纯仁。他见那三人坐在座位上没有走的意思,心里也就依稀有了些猜测,不过他并不甘心一声不响地走掉。他来到那三人跟前,刚要开口说话,古寒却抢先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交给我。”王纯仁嘴上的话只好更换,好不正派地交代道:“呃……那好,走时别忘记带上门……”刚要再说些什么,被身后的跟班瞬间刺过来的利眼逼退回去,尴尬地转身走了。 转身间,他不由得看了黄搏一眼,好似是在幸灾乐祸,又好似是同情的眼神。而那一眼,却正好被恰巧抬起头来的黄搏捕捉到。而此时黄搏的眼神里,却是说不尽得恐慌与不安,他多希望王纯仁能够看懂自己有所哀求的眼神,可是得到的却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在黄搏看来如此潇洒的背影。 虽然没有对王纯仁报多大希望,可仍旧会有另一份失望涌上心头,那份失望逼迫他滋生了只得承受接下来的一切的心境,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说吧,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在久久的静默之后,古寒终于开始发难道。这无疑对黄搏来说是一件好事,一个通往解脱的开始,虽然过程是他难以想象的艰难,可总好过在静默中煎熬。“啊?没……没有啊。”黄搏不解道。“哼,剑术助教是老子自己挣来的,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黄搏惊愕,急忙又否认道:“没,我没有跟你争……” 不等黄搏说完,古寒已一脚将其踹飞出去。黄搏瞬间飞向了一侧,正好撞在了伊雪的桌凳上,一阵噼啪乱响之后,他倒地的身子,摊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来,只单单一个凳子遗留在他面前。这一下委实不轻,原本他是有所防范的,只是感觉出古寒已是怒火中烧,如若再做抵抗,无异于自讨苦吃。自己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言听计从的跟班,所以他选择了忍受。他想,只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百依百顺就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可是他哪能知道,这般选择,只会让自己变成了出气的皮囊,而一心想要出气的古寒,哪还有半分心慈手软的可能。 古寒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用手做作地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打了打,好似那一脚沾上了灰尘一般。他来至黄搏面前,一只脚将凳子踢向一旁,只见那凳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支脚正巧冲地直直地落了下来,稳稳地定在了地上。黄搏看着那凳子,好像看到了刚才的自己。 “怎么,这是在跟我逞英雄呢,不装能死吗?还不还手,你这是瞧不起我呀!”古寒边说边冲黄搏的腹部又是几脚。黄搏痛得“啊”的一声喊出了口,这让仍旧坐在一旁的跟班终于侧过脸来看了看他,然后咬了咬牙关,接着便又将脸扭了回去,不知是不忍心再看,还是在厌恶黄搏的软弱。在已逐渐灰暗下来的空间里,捕捉到那跟班面无表情的脸色,一股无助感当即涌上了心头,他很想哭出来。“还不起来吗!现在我让你起来听到没有!起来跟我打,拿出你最大的本事跟我打,我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别再他妈的跟我争这争那的气老子。”说着,又是一脚。 黄搏无奈,只得将嘴里强忍着的鲜血吐了出来,接着忍受着钻心的疼痛,扶着身后的桌子站了起来,他背靠着身后挤堆在一起的桌子上,双手支着膝盖,脑袋耷拉在双臂间,嘴角没有吐干净的血,在不断地往地上流滴。古寒刚要上前用脚将他的脑袋踢起来,却没想到黄搏先他一步抬起了头,随即古寒看到了一张扭曲的脸,以及满嘴上的血,还有哀求的眼睛里所流出来的眼泪,这些都是令他满意的。终于,黄搏开始告饶:“别,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你错了?”古寒边上前拽着黄搏的头发边玩味地叱骂道,“你还知道你错了,我怎么没觉得你错了呢!”不等说完,又是一脚将他踹飞在身后的桌子上。 黄搏仰躺在桌案上,泪水从眼角里流出,一大股鲜血从口里喷了出来,那双勉强撑开的双眼里是说不尽的艰涩与苦楚,哀求与恐惧。“老子让你站起来你没听到嘛!”古寒朝那长桌子又是一脚。那桌子承载着黄搏又冲前滑出几尺有余,这一脚让堆在一起的桌子越发得紧凑了。就在古寒将要上前再踢桌子之时,不想桌子上的黄搏却猛然间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啊”的一声朝古寒飞踹而去。事出突然,又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古寒很诧异他竟然能站起来,而且还冲自己发起了进攻,虽然算不得猝不及防,可还是让他着实惊讶了一番。 当再次被古寒踹回去之时,黄搏又重重地撞在了桌沿上,这次桌子终于是没有发生大的变动,而他却被反弹了回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对于这次反击,他也是后悔莫及,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挺立了起来,怎么就还能腾地飞起那么高,却怎么又让古寒一脚又给踹了回来。这些,他找不到原因,或者他是知道原因的,或许只是他此刻说不出来。可能会是以后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此情此景又猛地涌上心头时,个中滋味他才能独自慢慢地品尝出来。 不过古寒却是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原因:“妈的!你还跟我来狗急跳墙这一招,你把老子的衣服都给弄脏了。”说着,俯下身拽起黄搏的头发,凶猛地将他的脸给提溜了起来。的确,黄搏的那一声嘶喊,将嘴里的鲜血喷到了古寒的身上。 黄搏勉强睁开眼看着他一身白衣上的血渍,没有说什么。不过就在此时,他的眼睛里却多了样东西。古寒看着那双眼睛,心里不由得愣怔了一下,他瞬间有了一种感觉,觉得那双眼睛是自己难以击败的。不过他还是要把掌控一切的角色尽力扮演下去,不然就要算自己输了。 他将黄搏的脑袋放了下来,挺身站直,低头默不作声地俯视着他,像是魔鬼在俯视众生一般。他心里觉得,此时面朝地面的那双眼睛里,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即使现在将他打死,那改变也将会毫不退缩。他并不觉得那种改变是一种忍无可忍的反抗,若是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对其进行攻击。可那眼里的东西,委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是一种连黄搏都难以自知的改变,在他模糊的意识当中,那只是自己身处绝地中最无可奈何的表现,他为这种表现深深地恐惧着。他怕这种瞬间致使自己有些威慑力的东西,会被眼前的古寒轻易地识破,又或者会像它的到来一般,在下一个瞬间又凭空消失掉。倘如此,自己将会像这屋里的灯火一般,逐渐被黑夜所吞噬。所以他在庆幸,庆幸古寒将自己的脑袋放了下来,这样就可以暂时掩藏住眼睛里已开始逐渐反噬回来的恐惧。 接着,古寒便将自己的脚猛地踩在了黄搏的头上,让他的脸恰好在其本能地抵抗下,不至于贴到地面上,他觉得这是此时最合适的尺度。然后,他尽量将自己的身子往下弯,好让根本抬不起头的黄搏意识到自己正在嚣张地审视着他。“我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敢这么跟我对着干,既然如此,我给你机会!我等你把我的脑袋踩在脚底下的那天,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你该怎么做现在应该很清楚了吧!” 逐渐被恐惧再次包围的黄搏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一线生机”,他庆幸这样的屈辱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甚至都有一丝丝对古寒的感激,感激他只是将自己一张即将再次崩溃的脸给踩在了脚下。于是他赶紧求饶道:“嗯……嗯……知……知道了。”古寒对他的告饶并不惊奇,所惊奇地是他竟然用着如此低三下四的口吻,这让他不免后悔方才那一段略显“仁慈”的告诫。 此时屋里已经没有了亮光,只有那朦胧的月色,以及屋外长廊上的灯光从窗外反射进来,照在了一脸羞辱且又疲累不堪的黄搏身上。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一个人面对着朦胧的月色,以及这好似善意的灯光,当然还有这满屋子的黑暗。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必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将眼前乱成一团的桌椅摆好,因为他不想第二天人们为此而责难自己。再者,即便这么做遮掩不住此番屈辱,可至少不会让人们那么轻易地就能获悉自己所受羞辱的程度。 黑暗中,只他一个黑影在艰难地忙碌着,在努力做着“遮羞”的善后工作,这也是那故意最后起身跟着古寒出去的跟班所警示他要完成的事。不过,他并不想将如此做的原因,归结于是对那“跟屁虫”的唯命是从,虽然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他临走时那张淡漠冷厉的脸,以及因此阻塞在内心中的颓败与羞愤。 好似那“善后”工作成了一副别样的止疼药一般,让浑身是伤的他来不及过多地去在意全身的疼痛,直到他收拾完走出讲武堂之时,才开始为自己的伤痕累累而自怜自哀、自惭形秽起来。走至长廊中段下顺阶梯,一个俏丽的身影自下而上冲他走来,他很想加快脚步趁她没上来之前,赶紧走过去。不论来的是谁,他都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加快自己的脚步,他觉得自己的身影不可能逃出那人的视线,倘若自己那样做了,反而更加令她好奇起来,继而看得越发仔细了。再加之钻心的疼痛,他也无力再有什么作为,也就只好由着这际遇的捉弄了。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来人果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玉兰花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冷不丁地看到眼前的黄搏时,本能地将长剑往身后缩了缩,当同样看到是熟悉的面孔时,二人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黄搏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忙去擦嘴角未干的血渍,当看到玉兰花手里的长剑的那一刻,便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住地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有赶超过去。慌乱中,他赶紧将自己的眼睛对着玉兰花的眼睛,好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去在意她手里的剑。不过,那却是无济于事的,玉兰花的脸上还是有了同自己一样的羞囧之态。 一段难以忍受的沉默后,二人同时有了打破僵局的举动。他们彼此尴尬地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人开口说话。黄搏觉得即将会来到第二段沉默时刻,于是赶紧冲前路望了望,不顾一切地冲前走去。没走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了兰花的声音:“等一下!”黄搏应声站住,急忙转过身去。 “你……怎么这么晚才往回走呀?”玉兰花看出了他身体的异样,不过这话也并不是因好奇而问出口。“呃……我忙了些事情……”黄搏忙将捂在肚子上的手尽力自然地拿开。“我……在训术场上捡到一把剑,我想……将它送给你。”说着,玉兰花将手里的长剑举到了黄搏面前。“不不,我不能要……”黄搏知道这是她想将自己的嘴“封死”,故意这么说的。“你不是用着一柄木剑吗,干嘛不要呀?这是一柄好剑。”黄搏很想直接跟她说自己定不会将今晚所见之事告诉他人,可他又不能去做那个将“窗纸”捅破的人。所以他只得一味地拒绝着:“我……我用那木剑就行的,这既是把好剑,那我……更不能要了。” 黄搏的拒绝让二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睛尽量躲避着玉兰花的眼睛,因为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丝丝哀求,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值得谁来哀求,更何况是一个这般俏丽的女孩。他很想马上逃离此地,逃离这个让他在自怜自哀之际还心生愧疚的女孩,可是,那也是不能的。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拿着这把剑呢,我用的时候再管你要。”黄搏还是被她的这句话给击溃了,满心愧疚的他,根本再也找不出回绝的话语,只好勉强答应下来。他迟疑着接过剑来,看着玉兰花稍显宽解的面容,心里也有了几分解脱之感。当那剑握在手中之时,他猛然间有了一种绝地重生之感,那剑好似填补了心里至关重要的某一块空缺,那空缺一旦填上,眼前身后的事,大可尽数抛至尾末。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手上好似又有兵器了。 走在回夜息房的路上,黄博时不时地将目光放到那剑上,好似是要不断地去确认才能够相信自己手握的是一把剑似的。连带着,他也构想出了那剑的真正主人今晚为何会与自己不期而遇。他这才得以肯定,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会在晚课之后“偷偷练剑”这个事实。不过一个女孩有着跟自己一样,甚至强于自己的进取心这一点,的确让他有些羞惭,况且他今晚都没能去修炼。 不多时,黄搏便在希望之火以及自惭形秽之火的双重煎熬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到了夜息房。进隔院之时,一协训员走过来把他的长剑要了去,他也只得将“希望之火”暂且搁置在那人手上,接着在他的催逼之下赶忙往里走。的确已经太晚了,有几个屋里已经没有了光亮,其中就包括他所要进入的那间。 屋里并不算漆黑,有人佩戴着夜明挂饰,还在持久的给屋里带来些光亮,在那些光亮的照射下,黄搏悄悄走了进去,他能隐约感觉出,这里不久前有一场欢迎“胜利者”凯旋的仪式,那种氛围在自己进屋的那一刻又重新被点燃,而且相继复燃出一种专门给失败者的一种气氛,最显而易见的,他瞟见了几张在幽暗亮光照射下的阴恶嘴脸。 又是和衣而睡,沉思冥想中,心里记挂着那柄长剑,久久不能入眠。半夜他很想起来喝口水,满嘴的血腥味,让他始终能回想到之前自己惨不忍睹的画面,他想努力忘掉那些不堪,可嘴里的味道总是在提醒着他,而对于周遭人等的忌惮,也让他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起来找水喝。 翌日,当人们看到黄搏手中的长剑,以及他那张淡漠的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异样之态时,不免对他起了猜度,觉得他这般神态好似前番是深藏不漏一般,如今这是要拿出像样的兵器来威慑一番的,于是不免又对他起了提防警觉之心。 而当面对玉兰花之时,黄搏才真正算是见到了一张能读懂的脸,那脸上写着只有他能够明晰的内容:她轻描淡写地低了低头,那是与自己打着“心有灵犀”的招呼;继而赶忙将眼神躲闪开,是不想让他人看出什么端倪;而那自始至终略微紧绷的面容以及那彷徨的神情,是只有他能够捕捉出的担忧,担忧自己昨晚练剑之事泄露出去。 黄搏能够理解她的担忧,就像能够理解自己不愿意正大光明地练自己的剑法一样。自天下第一的黄仕隆败落那年,剑术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便就日趋没落,而就连当今的皇帝都好似厌烦练剑之徒了一般,京城训武院中的剑术课上,那年御驾观摩的他愤愤而去,从此人们便将剑客的梦做到了尽头。而像玉兰花这等依旧握持着长剑偷摸苦练的原因,无外乎祖上是剑术上的名门望族或是一代宗师,继承是他们不得不走的一条逆流而上的道路。可明目张胆地练剑,无疑是会遭人讥笑的。而对于玉兰花,剑术不只是羞于示众的没落兵器,还带有无力振兴、继承的羞惭感。 “我发现你很多情呀,现在又看上玉兰花了?”坐在一旁的古寒将看在眼里的“不寻常”冲口而出,还不忘故意将“玉兰花”三个字加重了声调。黄搏当即听出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连忙假意侧过头去看着古寒,而实则是用余光扫视身后的刘追。果然,古寒还是了解他的跟班的,黄搏看到了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眼睛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却又好似充满了内容。许是他也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怒火已被古寒轻而易举地撩起,所以才有了那样的眼神。 只那匆匆一扫,黄搏便就将脑袋板正了回来,不知是被吓回来的,还是仅仅是一种本能地逃避。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方才不自觉地看了玉兰花那么久;后悔自己一个字都没有反驳回去;甚至还在后悔那个简单迅捷地扭头窥探。他隐约觉得,自己好似又得罪了一个人。不过对于刘追,得不得罪他,都好似没有多大的区别,有的也只是敌恨得深浅不同罢了。 这天他们终于迎来了孙二虎的课,不是他们有多么期待他的课,而是仅仅出于好奇。他们好像已经习惯于把每一位训术师都想像成深不可测,所以他们都在迫切地想要看看孙二虎这个所谓的院中“一虎”,到底有多么得难以想象。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没想到向来准时到场的孙二虎,这堂课却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他们像是坐在婚床上的新娘子一般,即紧张不安,却又翘首以盼。 看着别人手中一把把的好刀,黄搏刚刚复原的兵器在手的踏实感,被轻而易举地撼动着,心中滋生了丝丝“有恐不及”之感。毕竟是主训术师,毕竟掌控着“生杀大权”,尽力地讨好是多数人都会意识到的举措。黄搏看得出来,此时讲武堂中的大刀,比之刚来之时有了明显的增多。他想,这大概不完全是为了讨好孙二虎而特意为之,更多的是为了“另谋出路”。他们并不觉得在前番几路兵器上,自己能够在这个群体中出类拔萃,所以仓促“换刀”,是为了孤注一掷,做最后的一搏。 至今为止,人们并没有发觉有谁的刀法令人印象深刻,唯一秀过刀术的人便是那于仲彦了,不过那也成了一场笑话而已,不值得在他们心目中留有痕迹。而多数人对于自己的刀法还是有着信心,因为都自恃同别人一样重视着刀术,即便这种自我鼓励的方式,并不能完全说服自己。 武生们不停地在猜测孙师是为何事绊住了脚,不然是不会迟迟不来的。就在竭力为其开脱之际,孙二虎不急不躁地闪身进得屋内,有些心不在焉的人一时并没有发觉到,直到他平稳地站在讲案前时,他们才得以察觉,身形赶忙挺直坐正,拿出一份如临大敌的神态来,好生应付着。 孙二虎抬眼一看,一副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愉悦了几分,不过神情却还是那么得平常淡定,这让他们开始怀疑方才为其开脱是否有意义。按理说就算没有心存歉意,也不该还是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等他们心中填进去失落,孙二虎果真是心情大好,语气平和地开口道:“方才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没有及时赶到。作为主训术师就是如此,你们刚来,需要处理很多事情,所以咱们的刀术课就有可能会耽搁一些,不过没关系,保证不会耽搁你们多久的。”听罢,武生们纷纷释怀,尽力摆出一脸理解的表情,只恨此刻不宜将自己的宽解之情夺口而出,不然讲武堂内定会是一片和善之气。 没有人说话,因为都知道此刻除了孙二虎没人适合开口。于是孙二虎又开口道:“怎么样,其他科目感觉如何?我听说有人已给训术师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样很好,你们一定要学会跟你们的训术师友好相处,不然吃亏的会是你们!对了,是不是有哪个科目的助教已经选定了,是谁呀?”很显然,他这是明知故问。 瞬时间,众人将目光聚焦在古寒的身上,却也把一同被目光“围剿”的黄搏看得是两腮发烫,脑袋险些低到了桌面上,好不羞惭起来。可更令他羞惭的是孙二虎当即误会他低头羞面是在表示谦逊,以为是哪一个科目选了他,而自己并不知情,于是不等古寒有所反应,他便将黄搏的名字脱口而出,不过却还是对自己的“以为”表示了怀疑,在名字后面迟疑地“啊”了一声,拖了很长的声腔。 黄搏听着那长长的“啊”声,心里又是一阵羞愧难当,而神情上却尽力在做着“否定”的回应。孙二虎当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不用黄搏作实落了否定神情,孙二虎当即又喊道:“那谁呀,古寒呀?”古寒应声而起,冲孙二虎尴尬地一笑,以作示意。而黄搏却将那“讨好式”的神情僵在了脸上,心里除了羞惭,又是一股不由自主的失落潮水浸透全身。 孙二虎见古寒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就有些不快,当即板了板脸,清了清嗓子道:“不错哈,是剑术助教吧?”古寒赶忙大点其头,等着孙二虎进一步示下。“这个剑术近几年不景气,虽然不景气可我们还是要学,别忘了,当年雄震武林的可就是位使剑的大侠。不过呢,其他的兵器也是要更加看重的,就比如刀术吧,我看你们也有不少使刀的,我相信你们对刀术也不见得有多么了解吧,这个不要紧,我的课程会一步步地让你们了解刀术,精通刀术。”此话一出,无疑是给那些原本想借着对刀术的那点点信心,在这个群体中挣得某些权位的人泼了盆凉水,他们的心思急转直下,不由自主地开始自惭形秽起来,那仅存的希望之火,越发的没了光亮。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之后,孙二虎便就最先撤离了,他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命他们自行习练,等下节课到训术场上再说,不过这倒也如了多数人的心愿。他们不想再听他说那些令自己毫无快感的话了,而被成功训教的人,则在不留余地的沮丧着,亦或庄重地自我告诫着,卑微地自律着。 不久,钟声响过,武生们脸上却都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知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先声夺人的机会,还是仅仅只是对主训术师孙二虎的格外重视。总之,他们是强弩着的,其强弩程度甚至于感染到了几个女孩,更是让伊雪率先开口道:“我们怎么办,真的要耍刀吗?”“看这情形是由不得你了,不然来这里干嘛呢?”安玫庄严地反问道,其口吻已是下定决心的意思。“可是我不想让他们看我使刀。”“呵呵,你以为我愿意嘛,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听你这意思,是要当这个刀术助教喽?”安玫认真地看了一眼伊雪回道:“……你不想吗?”伊雪当即收敛了脸上的三分笑意,还了安玫同样认真地神情。 对于安玫的表现,伊雪没有丝毫的惊讶,相反,她觉得能够见识到安玫的另一面,足以证明,自己在安玫心目中已不再是外人了。而作为对安玫认可的报答,摆明自己的态度也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有刀吗?”伊雪询问道。安玫却苦笑着回道:“你不是有嘛。”“别开玩笑,我没有。”“呵呵,我就不信,若是待会儿孙师让我们每人都演练一套刀法的话,你就不出手?”“那我也不出手,说没刀就没刀!”“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用了你的刀可别说我没打过招呼。” 二人争辩间,一旁的玉兰花也在有意无意地会意着,隐约听出二人已有出手之意,心里也不由得盘算起来。而她是并没有刀的,就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进来的剑,如今也不在自己手上了。可她也有了出手的念头,只是在担忧刀要从何出寻得。顾虑中,她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另一侧的几个姐妹,看到她们没有任何过多地反应,望着眼前已陆续往外走的男人们也只多是一副力不从心的神色,任由他们激奋着。她能理解她们的心情,而她却不希望自己像她们一样,但又没有信心做到同安玫伊雪那样。 这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奔赴训术场,好像已然成了一种固有的情形,憧憬中有着怀疑,亢奋中透露着心神不安,就连尽力克制的担忧,也在情不自禁地造访着他们紧绷的面容。 此时一个人的动态,成了那些没有刀的人最为关注的焦点,当看到王纯仁别无二致的站定于训术场上,他们的希望也就随之破灭了。因为按照经验,这个时候他是有可能去往兵器库搬取兵器的,那样自己也就有了表现的机会了。可是,遗憾的是他却偏偏就在眼前。 既然这种可能破灭了,他们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冲那些有刀的人看去了。理所应当的,他们看到了古寒手里异常招眼的大刀,显然刀是他最为看重的,不然也不会亲自提着。而徐忠伟同样挎着刀也好似是必然的事情,他手里的的刀倒是没有古寒的亮眼,却隐约透露着同他脸色一般无二的阴冷感,显然那刀是经常游走在他的朝夕间。 另外的,他们跟所有人一样,都看到了特立独行的黄搏,他手里拿着那柄刚刚展露示众的长剑,这让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与武师的那场围攻战,于是便猜测这“拙劣货色”是准备要再有一场围攻战了,所以才拿出这柄长剑来挣回尊严以及馋涎已久的权位。他们因坚信这种猜测而对其嗤之以鼻,心里不住地骂他愚不可及,哪怕只因他们顾虑是孙二虎的刀术课,而没有同样拿来自己趁手的别门兵器,也要不住地鄙夷他的自以为是。 而黄搏看懂了他们的眼色,以及再熟之不过的那一副副优越嘴脸。他能猜出他们对自己的种种评判,他也在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在意他们的鄙薄,可还是不住地在惶惶不安着。因为一开始他就为自己迫不得已只好拿长剑来而担忧着,除了因为在人群中没能找到“同病相怜者”之外,更多的是担心孙二虎会就此厌烦他。 不知不觉间,齐整整的队列排列完毕。像是摆到赌案上的筹码一般,每个人都在希望这至关重要的一局,能够将自己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