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为了这笔可能大赚也可能大赔的生意,新成立的纺织作坊行业行会连番会晤磋商,诸位作坊主也是暗中串联游说。老伊扎最开始不想参与,平时闭门谢客会上泥胎菩萨。直至‘接单’与‘不接单’两伙作坊主的划分渐渐清晰,对立越发严重,老伊扎终于咂摸过味儿来,这根本不是在讨论生意,而是在争夺主导权。 当然行会内部商讨作为一种新的议事方式,一群大小狐狸作为参与者还未认识清晰,没有争权夺利的自我觉悟,就仿佛小学生班级讨论春游地点一样,只是本能以争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行为上却是分毫不差。 这可不行!老伊扎看出势头不对,想去阻止这种分裂甚至散伙的苗头,却一时找不到办法,只能不再沉默下去,以半个创始人的身份开始当和事老,尽量将话题框在生意内,阻止揭老底与无意义的谩骂。 第一次,一场不欢而散的聚会结束,老伊扎感到筋疲力竭,回到家中仍旧满脑子会场上的杂乱叫嚷声,后脑勺隐隐作痛。吃过饭,挑起免战牌,并索性抛出此事,与白阳商谈起来,却没想到后者扑哧一笑,道:“这还不简单?” “请夫人教我。” “行会规则说是‘同进退’,可也没必要像一家作坊那样,事事皆是‘同进退’。” “这……”老伊扎沉吟片刻,觉得靠谱。想做这一笔生意的自己去便是,畏怯的也没关系,而在价格上,看似不团结,但这个行会还只是初开,所有方面都进行约束确实力不从心。确实应该多参考‘行商团体’那种松散又紧密的组织方式。 果然,次日,当老伊扎说出这个折中办法的时候,几个作坊主还以为老伊扎心灰意冷在说气话,并意识到继续吵下去又分裂之虞,争吵顿时止歇,还劝老伊扎莫要质气。老伊扎却摆出平和而真诚的笑容,再次重申成立行会的目的,并表示自己并未情绪化的做出决策,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到的结果。 将诸位作坊主迟疑不定的样子,老伊扎最后道:“行会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大家的利益。比如说,出货价进货价还有税务等等,对这些价格擅自改动,当然会损及大家的利益。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又不同,接与不接对其他作坊并无所谓,诸位以为如何?” 若要较真,当然存在影响,竞争对手的壮大,就是自己的败亡。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作坊主还是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开始各自决定经营策略。倒并非如此简单被说服,只是搁置争议以观后效为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老伊扎在短暂的沉默等待后,抛出下一议题:“那么下一议题,不如将后辈们的婚礼再提前一些,大家以为如何?要知道,工匠区其他行业的新技术税很快就会被完全落实,到时候税务牧师们对我们这个行会的态度还不确定,若是先一步加深联系,做大声势,总是好的。” 诸位作坊主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点头附和。工匠区内大家邻里邻居,纺织作坊的作坊主没事便聚在一起,这是根本瞒不住人的。有心之人再从魔法工匠雇员甚至亲属口中稍稍打探,这个行会的内部运作也便近乎公之于众了。税收牧师对行会串联这种行为的态度真心难说,若是强制解散,有一层亲属的联系,名亡实存暗中继续开会也是可行的。 是以,接下来,想接捐助平民窟单子的作坊主去主城区洽谈,对这单生意不感冒的作坊主开始张罗婚事,顺带着一群中老年妇女也彻底活跃起来,搞得颇为热闹。不过少女白阳混迹其中,却是有些尴尬,非是身份,而是年龄与天赋。虽然 三妻子也是和于教典的正妻,并非古钟国侍妾的地位。但不可避免,中年老妇女们或是出于对年轻女人的妒忌,或是对旁系神眷者惯常的不屑,都让少女白阳若有若无的被孤立,直到几个年近三十的‘小辈’主动拉过少女叙话,一切才好了许多。 不出五天,两方面事情便彻底敲定。于这一场还算盛大的集体婚礼上,那些洽谈生意的作坊主面色冷峻,只因虽然得到了订单,却是一点定金也没入手,面对其他作坊主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目光,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老伊扎呵呵苦笑,表面安慰一边,暗中告诫另一边。 且不说作坊主们的勾心斗角,婚礼在诸多妇人的操办主持下,进行得井井有条。依循教典,各种仪式一样不落,照比白阳入门的时候,差距真是天上地下。 不过当诸多仪式完毕,新人各自回家,本该是大摆宴席胡吃海喝一顿,却不想会场来了些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比如几个在贫民窟介绍工人的掮客,这是最讨厌也最好对付的。比如几个其他行业的作坊主,这是最受欢迎却来得不是时候的。最后比如几个税务牧师头目,这是最畏惧也最不能怠慢的。 这好歹是公开场合,基本的面子与形象还是要维持的,几位税务牧师只是吃饭喝葡萄酿低声聊天,看起来与普通客人一样,并未闹事或撂下狠话,让诸位作坊主暗舒一口气。 婚宴结束,诸位作坊主再次聚首,议题当然是分析税务牧师的来意。不得不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是有道理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各种靠谱与不靠谱的猜测碰撞。被驳斥者在不忿的情绪中努力挑对方说法的错漏之处,旁听者也可采众家之长,有新的发现。 所以,当一个能够说服众人的说法出现,自然也便八九不离十了。而结论便是,这是一次试探,目的类似打草惊蛇,看看这个行会是否团结一致,是否牢不可破。 老伊扎作为行会的半个创建者,面对困难再次被推上前台,被迫宣读了这次会议的决议:第一条,不可擅自与税收牧师报信或联系,第二条,若遇到上门的威胁,不必惊慌,稍作拖延后联络大家共同商议对策。 话落,环顾四周,老伊扎没有被吹捧得失去理智,补充道:“大家都知道,这个行会是借鉴了行商的价格密约之法,而非是教会的牧师管辖方式。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稍稍停顿,看到四周点头的动作之后,继续道:“但从行会成立至今的会议经验上,想必大家也看得出来,却仍旧需要一个主持会议引领议题的人存在。老朽不才,多次占据此职,实在汗颜,但这是不正确的。老朽并不比诸位上位半分。” 作坊主们面面相觑,大概猜到了老伊扎的意思。这个毫无实权的‘会长’确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不想做下去也属正常,再加上最初的‘平等’一词,无非就是想拟定个轮换制。 “所以老朽说个办法,请诸位一议。暂且以几位年长者为首,轮流主持会议,或充当对外的话事人。当然几位稍年轻的也不必急,让我等老家伙蒙主召唤之前,稍稍做些贡献。如何?” 最后的轻松语气引来一阵理解的笑声,并在这种氛围里,议题获得通过。暂定五位最年长者轮流,老伊扎终于轻松许多。 …… 次日早餐上,惯例的餐前祈祷之后,老伊扎看着两名年仅八岁的‘童养孙媳’,喜笑颜开。既忘记了刚嫁出去的小女儿,也没有对再次提起去主城区神庙的大儿子生气,甚至笑着鼓励几句,然后拿出些钱委托其带回一份保孩童身体安康的符饰。 按照传统,今晚作为新媳妇入门的第一次正餐,应该盛大隆重一些。但此时的情况却有不同,两个八岁的小女娃娃而已,老伊扎抠门属性发作,本想剩下这一笔,却不想婆媳几个拧作一团,坚持如此,无奈只得答应。 当然也没忘了趁左右无人之时,安慰少女白阳几句,毕竟当初可没这一道仪式。而“那么就当这次也是为我庆祝好了”这样的回答也让老伊扎十分欣慰。 不过下午时分,二儿媳忽然对凝构物失控,至使一台纺织机停工,老伊扎刚想斥骂几句,却被二妻子拦下。婆媳几人相携出门,却带回二儿媳怀孕的消息,老伊扎闻言大喜,庆祝的理由更加充分了些。 日头西斜之时,大儿子适时返回,不仅依言带回两份符饰,还有两大坛葡萄酿,算作今晚助兴之物。 老伊扎对忽然开窍的大儿子赞赏几句,打开坛口,一股醉人的葡萄酿香气逸散满屋。“这么香?” “按店家所言,这是最近刚刚出现的新品。”大儿子解释道。 老伊扎则是想起几位作坊主层提起此物时,那赞不绝口的样子,顿时好奇起来,倒出一晚底猩红如血的液体,小口品尝起来。果不其然,口感香气还有入喉后唇齿间留存的韵味,方方面面,虽不是品尝大家,却也辨得出这是好货。 一家人见状,皆是凑上前来,或嗅闻或探头探脑,疏失体面。老伊扎轻咳几声,挥挥手,“急什么,等开餐。” 二儿子阿里巴见父亲心情不错,索性提议扩大家宴的范围,请几个魔法工匠一起,顺便给那些个普通人力工定点肉食,也算沾些喜气。 是以,当家宴正式开始的时候,人数稍稍扩大,同时还有一个过来蹭饭的人:新掮客。 约萨突然死掉后,因杂务而忘事,直至少年吉姆改进好图纸,这才想起新机械需要更多的普通工人,仓促之间,只好从其他作坊主哪里打听一番,联系上了这个叫做皮尔、或是李尔的新掮客。这货昨日便蹭吃蹭喝一番,今日亦然,让老伊扎颇为无奈,却是将其归进普通人苦力那一桌,眼不见心不烦。 高声祈祷谢恩之后,家宴开始,闲聊之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坛葡萄酿很快见底。这当然有些失礼,老伊扎与两个负责空间传送进出货物的气系魔法师言语几句,便有弄来五坛新酒,顺便语言暗示两位负责动力的水系魔法战士注意身体健康,葡萄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过可惜,两个满脑子肌肉的汉子并未理解清楚。 不过很快,已经醉醺醺的老伊扎便又有其他烦心事,比如眼前这个太过热情的新掮客,罗里吧嗦说个不停,让人脑袋发晕,若非这里也有类似‘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俗谚,早就翻脸了。 待其长篇大论似的恭维话语告一段落的时候,老伊扎终于插言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还是趁此难得的机会享受神赐予并降福的美餐吧。” “当然当然,您说得是。”点头哈腰应承,但其表情显然还有话说,“约萨大哥曾经说起您与牧师学院的大人物相识,小的一生无所愿望,只求见到那种大人物一面就好,若是能为其办些杂事,死也值得。若是有需要,还请您记得小的,一定不让您失望。” 老伊扎眉毛一拧,心中不喜。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种事,这货还真是不知深浅。但又不觉意外,贫民窟的渣滓出身,要求过多才是奢望,看来得再换个知进退的掮客才是,“有事一定找你,不要说了下去吧。” 转回头,再喝几口葡萄酿,吃几口饭菜,这才发觉身边的少女白阳似乎有些不高兴。“怎么?菜不合口味?我让下人再做几道。” “这人说话的口音,让我想起些不好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拉。”少女白阳展颜一笑,全无生气的迹象:“不过听他所言,您认识牧师学院的大人物?” “呵呵,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们喝酒。”老伊扎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 少女白阳笑容不变,拿过酒坛倒满一大碗,端起齐眉,说道:“那么小妻,就以这碗酒祝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生意兴隆阖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