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蓝道:“议庭的人还没走,不过他们正在因为估错飞行器的‘质量’所以搬不走而懊恼,听说布莱克先生回去大发了一通脾气。” 霍延己嗯了声,并不意外。 “长官,冒昧一问。”卫蓝顿了顿,“这架飞行器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议庭的人面子都不要明着来抢?” 霍延己没有回答,淡淡道:“科林还活着。” 通讯器那边的呼吸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卫蓝听似平静的声音:“那很好。” 霍延己道了句“恭喜”,卫蓝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里就传来了嘟嘟的结束音。 · 这边社区的物资虽然不少,但也只是对于社区来说不少。 放在这里很可惜,带走又有点麻烦。 大概过了三个小时,水鸣便整理出了清单:“长官,他们的图书角有87,其中两本是名家孤本!” 这应该算是这一趟最有意义的收获。 文字是文明的延续,无论再困难的时期,人类都没放弃记录与抒发。 可惜百年前的陨石季不仅毁掉了很多图书馆,还有毁掉了很多网站的服务器,导致人类丢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文字作品。 “猪圈里还有十几头猪。”水鸣为难道,“我们可能没有多余的车运走了。” 霍延己道:“就放在这。” 水鸣一愣:“可它们会饿死……” 霍延己道:“一个月前,建立野外救助站申请通过审批了。” 水鸣一怔,不论是军区还是佣兵出城做任务死亡率都很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没有及时的支援,以及物资殆尽,或车辆损毁,所以只能在离家千里之外的野外孤独死去。 建立野外救助站这个事,霍延己往上申请过二十一次,被驳回了二十次。一个月前好不容易通过了审批,很多区域却不配合,觉得把人手分流出去不值当。 但其实只要看过霍延己拟定的详细建设方案,就会知道这绝对是利大于弊的好事。 水鸣有点不爽:“他们有本事征求一下民愿,看是同意的人多还是拒绝的人多。” “凡事都要有个开头。”霍延己抬眸看看四周,“这里就作为第一站吧。” 水鸣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很合适,首先这里离二号裂缝最近的位置只有二十公里——虽然裂缝带来的污染,但也给幸存者带来了很多资源,裂缝周边就是佣兵们最常出没的地方。 一旦成功建立,至少方圆百里的佣兵或军人都可以前来寻求补给。 而且霍延己也提交了给通讯器设置‘救援频道’的方案,目前正在规划中,一旦设置完成,在野外的人就可以于危急关头通过救援频道寻求帮助。 水鸣问:“但是,这周围的孢子感染区怎么解决?” “孢子可以驱散。”霍延己淡道,“它们的主要源头是地上的灵芝,而灵芝是因为地表污染过重,污水物质过于丰富而导致大量繁殖。” 水鸣道:“但清消成本会不会……” 霍延己情绪不变:“先走我的个人账户。” 水鸣愣了一下:“好的。” 和愤愤不平的水鸣不同,霍延己能理解其他安全区的不配合,例如人手紧缺的五区,再让他们分出精力和人手去野外建立救助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但人手紧缺的源头问题就是外出任务的佣兵和士兵死亡率过高,只要解决这一点,慢慢都会缓过来。 主城是为数不多既不缺资源也不缺人手的安全区,只要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其他区自然会效仿。 这个位置很不错,有水坝,有现成的养殖区和菜地,还有住了近二十年 的房子,甚至在这里建立的风力发电装置。 其余成本就是建立瞭望塔、围墙,以及清理周围的孢子圈。当然,人手和时间也是成本之一。 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快要下山了。 周围的一切总算安置完毕,他们可以离开了。 水鸣递来两个防护面具,还有一个通讯器:“长官,这是桑觉的。” 霍延己接过:“他人呢?” 水鸣道:“去猪圈那边那边了,他好像没见过猪,很感兴趣。” 霍延己朝着猪圈的方向走去,并没有看见桑觉,倒是远处水坝的石桥上坐着一个人影,双手抱着栏杆,腿荡在桥外。 他还没走近,桑觉就嗅到了他的气息:“还没整理好吗?” 霍延己:“好了,二十分钟后出发。” 桑觉都等累了。 本来他还因为霍延己逗他的事生气,等着等着全忘了。 “喜欢猪?” “有点可爱。”桑觉偏头,“你不觉得吗?” “不是不喜欢臭的东西?” “是不喜欢臭的人。”桑觉纠正道,“而且猪没有很臭,主要是因为它们的生活范围太小了。” 霍延己说:“戴上,要走了。” 桑觉站起来:“你不信吗?其实它们很爱干净的。” “信。”主城农业区的养殖猪就很干净,因为环境适宜,四季恒温。 桑觉想了想,又问:“我可以下去洗一洗吗?身上很脏。” 他也只比霍延己早一会儿到这里,还在纠结要不要下去。 霍延己看了会儿时间:“可以,十分钟。” 能在河里生存的生物基本都灭绝了,污染物基本没有,因此看起来很干净的野外流动水源还是安全的。 “只能在浅一点的地方。” “好哦。” 社区原居民应该还在这里洗衣服,两边都有石板。 桑觉从石板处走了下去,水流很急,但他走得很稳当。 十二月的天气,温度仍旧很高,水流是温热的,顺过身体的感觉很舒服。 金色的光晕荡在水面上,桑觉的半边身体也被晕成了暖色。 霍延己站在石桥上,撑着安全防护栏。耳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眼底是淌在水里、不自觉露出翘起嘴角的桑觉。 桑觉似乎很开心,还捧了把水洗脸,脸上打湿后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用手或用袖子抹掉,而是甩了甩。 像只纯真的小动物。 小动物抬头,远远地对他说:“你要不要也下来玩?” 霍延己道:“不了。” “好叭。”虽然被拒绝了,但并没有影响桑觉的好心情。 回想这段时间的相处,其实桑觉也很少笑,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情绪的天真表情。 偶尔笑了一下,也只是像现在这样,微微翘起嘴角。 像是克制,又像不知道该怎么大笑。 桑觉很听话地在规定时间内上来了:“我好了。” 霍延己抹掉他脸上的水渍,给他扣上防护面具。 桑觉有些惊讶:“它刚刚好。” 竟然没有大。 霍延己嗯了声,随后又把通讯手环给桑觉戴上:“定位芯片拆过了,走吧。” 余光瞧见两侧已经停运的大号风车,霍延己眸色微动……祖代都在废墟生活的人,不太可能懂风力发电的原理。 桑觉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阿芹说,好多年前有个闯进来的男人,被孢子感染了,但保留了理智,后来留在这里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 霍延己一顿:“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桑觉摇摇头:“阿芹说那时候她太小,不记得了。” 他们并排离开这片区域,回到路边的车队。 科林看到全身湿漉的桑觉,纱布下的脸露出一个蛋疼、不忍直视的表情。 肯定那啥亲亲抱抱了。 长官真的是……就不能收敛点吗!? 科林甚至能想象得到长官把桑觉骗下水,自己在岸上半蹲着,要桑觉亲一下才允许上来的场景。 简直太坏了! 耳边传来霍延己冰冰凉凉的声音:“科林上校。” “啊。”科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桑觉,连忙收回视线,解释道,“不是长官,我我我没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喜欢……我只是看他衣服湿了,有点……日。” 越解释越乱。 霍延己瞥了他一眼:“你脑子也被黏菌感染了?” 科林看了看周围,发现所有人都上车了,就剩下他和桑觉还有霍延己。 他麻溜地扒开车门。 霍延己:“去后面那辆车。” 科林:“是……” 完了,长官看他不顺眼了。 上车后才发现军医在那辆车上,等着检查他的情况,除去伤势以外,还得测一下他体内的污染指数有没有回归平稳。 等所有人都走了,霍延己脱下外套,递给桑觉:“换上。” 虽然天气很好,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桑觉已经发烧两次了。 至于裤子,布料比较薄,很快就能干。 桑觉乖乖脱掉上衣:“好。” 霍延己转过身,等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结束才打开车厢门,示意桑觉先上。 这辆车内除桑觉和霍延己以外,还有被五花大绑的总督,水鸣,以及一名做记录的监管官。 看这架势,是要在车上审问总督。 他们看见上车的霍延己只穿了白衬衫,都不由愣了一下:“……长官。” 不论和普通人还是和畸变者比较,霍延己的身段都极其优越,颀长挺拔,拥有力量的同时也不失美感,宽肩窄腰,弯腰时给人一种蛰伏的猎豹的感觉。 霍延己示意他们不用起身,领着桑觉坐下。 他按了下耳麦:“出发。” 泥路颠簸,不过早都习惯了坐在车内磕磕碰碰的感觉。 霍延己看着对面的总督,淡道:“说说吧。” 总督恹恹抬眸:“说什么?” 霍延己发出一声很浅的嗤笑:“利昂来要人的时候,不是怕得都要尿裤子了?” 总督眼皮颤了颤,默不作声。 “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霍延己道,“我和霍将眠身上流着同样的基因与血脉,受着同样的教育长大,连从军经历都相差无几,你觉得闭嘴不言会让你在我这受得苦比他那少点吗?” 做记录的监管官默默把“霍将眠”三个字改成了“霍将眠上将”。 长官叛逆,下面的人可不能跟着叛逆。 总督还有余力嘲讽:“是吗,那怎么他接受了污染基因,你却没有——啊啊!!!” 监管官抬头看了眼,霍延己从始至终都没动手——是他旁边的桑觉一脚踹向了总督的膝盖。 好的,应该不用记录。 监管官默默低头,他只需要记录审问过程中的双方对话。 桑觉拧眉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你乖乖回答。” 他还想在车上睡一觉呢,肚子也饿了,但在审讯的时候吃东西总感觉不太好。 总督疼得骂娘:“日!我他妈管你喜不喜欢!” 这他妈哪来的小变态!? 霍延己取出别在腿上的长匕首,把 玩了会儿,道:“和霍将眠相比,我折磨人的方式可能要简单粗暴点。 “你身上拢共二十根指头,而我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以及最好的止血药。” 总督脸色一白,缓缓抬头:“我现在告诉你人质和名单的事,万一回到城里你就把我送给霍……霍将眠了怎么办?” “有道理。”霍延己靠这车厢,“不如你先说说,这些年你跟霍将眠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只要一提过去的经历,总督就会止不住地发抖。 一直没作声的水鸣都开始好奇了,霍上将都对总督做了什么,才把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通缉犯变成了这个样子? 十几年前,总督可是废墟嚣张至极的反叛者头目,他领着将近两千号人,是主城极为头痛的反叛者,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甚数。 直到那次不甚被一位年轻的少校围捕,意外闯进了现在这个社区。 于是他带着剩下的人驻扎下来,没想到安稳没两年,一次在外‘打猎’的时候,又被那个少校逮住了。 这次对方亲手把他押进了牢里,那时候他才发现这名少校靠着打击掉他大本营、并亲手抓到他的功劳连晋两级,成了主城最年轻的上校。 好在总督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在牢里有点路子,三年后成功逃了出去。 但回到社区之后,发现这里不仅戾气尽散,大家还都变得安居乐业起来,养起家禽,种起地,甚至很久没有出去‘打猎’过了。 不仅如此,一个男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新的首领。 鸠占鹊巢,太可笑了。 桑觉突然道:“阿芹说,你杀了他。” 霍延己问:“怎么杀的?” 总督低下头,膝盖一直隐隐作痛:“再强的畸变者也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 “是么?”霍延己垂眸。 “他骗人。”桑觉扯扯霍延己的衣角,小声道。 他嗅到总督身上的不稳定气息,是在说谎。 穿着白衬衫的霍延己扬起长匕首,水鸣适时地帮忙掰开总督的一根手指。 霍延己冷冷道:“虽然我不太喜欢弄脏白色的东西……但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旁边的监管官无声叹气,这句要不要记录呢?记录感觉不太好,不记录又有点语序不通,等会儿总督突然坦白了也很奇怪。 僵持半晌,总督还是妥协了,但却提起另外一件事:“我刚坐牢的那一年,主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应该都知道啊。” 只有桑觉云里雾里,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确实知道。 “那段时间,我的牢房隔壁牢房狱卒送饭的全都在讨论这个事——”总督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全民审判。” 桑觉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好奇地抬头。 “以至于那会儿,我对这位被全民审判最终放逐的对象,比对抓住我的霍将眠上校还深刻。” “他叫薄青。听着很像薄情呢,可惜人不如名。” 这颗星球的天气着实不太稳定,晴了没两天,又开始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雨点配合着装甲车车的颠簸起伏,奏起了一曲低沉嘶哑的悲乐。 “霍中将一定记得这个名字吧?他可是在你之前被誉为最可能成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的普通人。” 总督一句接着一句:“薄青还在的话,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地身兼两职了。” 像是提及到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只有外面的磅礴大雨,孜孜不倦地砸向车顶。 总督舔了舔干涩裂皮的嘴唇,讥讽地说:“寸土寸金的主城都能为我这样穷凶极恶的人腾出一 间牢房,却容不下他一个薄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