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起来都看不到头的队伍并没有让倪令等上多久,队伍一直在以可观的速度行进,仅仅一个半时辰不到,青年终于是到了鬼门关下。 在这伫立的数十丈高黑色石门,倪令咂了咂舌头,暗自赞叹。但执法阴吏并没有等他细观完这一恢弘建筑,幽蓝光芒于石门打下,笼罩其身,而后化为一张三尺长的黄色纸印出现在其手中。作为历史系的高材生,神话故事还是涉猎一些的,什么都没问,将印着酆都两个苍劲大字的接引证交给了门前的两位牛首人身的吏卒,径直走了进去。 过了鬼门关,腥红色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条宽阔泥泞的黄泥古路铺开,路的周围稀稀落落分散着些许红色花种,或数十株聚丛,或三两朵为一簇,又或孤芳自开,在这阴森腥臭的地方,美艳的不可方物。 曼珠沙华,在秋彼岸之时开花,因而也称之彼岸花,倪令知道在日本有着这样的花种,他在网上见过成群而开的曼珠沙华,当时觉得巍为震撼,但今天见到了真正开在地府的彼岸花,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与人间的相同,其花如龙爪。具鳞茎,形如洋葱头;叶丛生,细长尖端,状似蒜叶,肉质、带形、青绿色具白粉;花萼单生,顶生伞形花序。与其不同的是,每一株曼珠沙华,丛丛的花条上都有着殷红的液体滋润。” 青年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鼻子嗅了嗅,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隐藏在空气中。 “啊救命,救我。” 一声绝望的哀嚎突然从倪令的队伍中传来。青年循声望去,灰黑色的巨鹰叼着一个人的脖颈将其整个身子带起盘旋远去,任那个黑影在空中挣扎却毫无作用,利爪钳破其心脏大动脉,海量的血花从空中喷洒下来,落到了曼珠沙华上,沾了血的曼珠沙华似乎在兴奋,在渴望,它晃动着翠绿的腰肢,沙沙声不断,朱红的花瓣拖着殷红的雪地起舞奏歌,妩媚缭绕,慑人眼眸。 连绵不断的队伍慌乱了一阵,行进的速度变得更快起来。可再快也花了足足数个时辰才离开了这条臭名昭著的黄泉古路。在这段时间内,又有数十人被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捉去分食,其中既有古埃及传说中狮身人面像怪,也有看上去妩媚至极的人形女怪,甚至连奇美拉那等怪胎都存在,狮头,羊身,蛇尾,极其诡异震撼。 倪令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一般牛掰,空中盘旋的妖魔鬼怪让数不尽的魂灵恐慌,可他却很坦然的跟着队伍或跑或走,就连身后那个数丈身躯长的巨熊被一只丈许高的狮鹫轻易拎起绞杀,他都只是哆嗦了一下,又轻咦了一声,然后继续跟上前面的队伍。 作为一个无神论的历史学系书呆子,突然在一天受到这么多的刺激,各种颠覆三观的事情接连出现,都已经让他麻木到连惊恐的表情如何去摆都不记得了。 走过黄泉路,众人看到了望不尽的灰色石群,几乎每一块石头前都蹲坐着一个魂灵,他也找了一块石头,却什么都看不到,在其旁边的像是英国爷们的外国佬看着石头上显现出来的自己前世,哭的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感人肺腑。倪令不好意思打搅,又换了几块石头,都没有任何镜像出现,最后发现一个黑人哥们在自己先前寻得的丈许高石头前深有感触时,他选了彻底放弃了。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连块破石头都不待见我??”倪令恼羞暗怒,虽然很想看看自己的前世来生,但奈何三生石对他实在不感冒,便也只能继续闷头向前走。 又在黄色泥沼路上行进不多会儿,一条黑色石阶小路出现,通往的是上宽下窄,面如弓背的望乡台,倪令并没有选择踏上,而是继续沿着望不到尽头的黄色路线行走。 在死亡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做到直面自己的内心,看到了自己藏在心中最深处的孤独敏感,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至于孝敬那势力的养父母,又或是给心爱的女孩幸福,在死后都不过是笑话。 人一旦敢于直面自己的心底,关于他的一切便没有什么看不清的。 在之前倪令便想过登望乡台,看一看人世间,可他考虑了那么久,发现唯对一个张顺还有着一丝留恋,但那个家伙那么聪明,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吧。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舍友极为不简单,甚至那个怪物都不一定奈得其何。倪令曾经在半夜惊醒时看到过张顺悬睡在半空中,周身有着蓝色光雾隐现,结果第二天就忘记了,直到自己身死化魂,才又重新忆起,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个小子搞的鬼吧。 青年回过神来,发现之前的那只小狗仍旧走在他的前面,心生好奇,但跟狗交流他总觉的怪怪的,所以不了了之,不过接下来的路上,对其多了些关注。 一人一狗走过这蛇虫满布,腥臭扑鼻的河道,他听到河中野鬼哀嚎,也亲眼看到一人纵身一跃忘川河,在这条艰难崎岖的泥泞河道中,青年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猜到前方就是奈何桥,只要喝掉一碗汤,便可以投胎进入下一世了。从进入鬼门关开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 “哥哥,哥哥”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倪令汗毛竖立,手心挤出的汗渍低落下来,他左顾右望,惶惶不安的跟着队伍前行,脑袋中响彻嗡嗡的声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喝了一碗汤,就能摆脱那个鬼娃的声音,但他也就不再是“他”了,想到这,青年庆幸同时,也觉得脊背发凉。 “哥哥,哥哥你终于来了”急躁兴奋的感情实在没有半分掩饰。 此时婴儿般的声音呼啸在倪令的耳中,不再显得那么飘渺,而是极度凝实真切了起来,男子有些疯狂,他想要加快步伐逃离这个地方,摆脱那该死的声音。 前面的魂灵似是感应到了倪令的心思,队伍竟然真的加快了行进速度。 没多会儿,不觉的队伍来到了一个伛偻腰身的婆婆身旁,一口青石砌的古井源源不断的向上涌出清冽的泉水。老婆婆脸上满是慈祥之色,头裹蓝色布条,身着墨绿鞠衣,腰系深红束带,枯枝般的手掌中端着一碗青绿色瓷碗。 数尺长的狗崽深处毛茸茸的爪子,兴奋的接过老婆婆手中的清冽泉水,一口而干,那模样煞是可爱,让这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中出现了些许的欢笑声,活跃了下气氛。 小狗崽子喝完之后,似乎还是没能尽兴,狠狠的啃咬了石碗一口,竟然还真的在其上留下了细微的牙印,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肚子向前走去。在上桥之前,小狗莫名的转过头扫看了身后望不到头的队伍,最后眼神难以察觉的在倪令身上停留刹那,转过身,踏上了自己的投生路。 倪令全程都没有注意前面的小狗崽子,他只觉得来到这时候,浑身不受控制一般,在止不住的颤抖,越靠近这座桥,状况越严重。一声哥哥不负期待的再次响了起来,就像有人直接对着他的耳朵轻语,甚至感受到了温热的气体。 青年畏惧的同时,又莫名觉得前方有着东西呼唤他。对面的老人家对倪令的反应并没有感到吃惊,来到奈何桥畔,抛不下前世很正常,老婆婆又打了一碗泉水,一只手轻轻放在倪令右肩,淡红色的光芒自其手中展出,想让面前的年轻人镇定下来,接到瓷碗的刹那,青年果真冷静了下来。 十份苦涩的看着这碗泉水,倪令低摇了摇头叹着气,眼神不经意间瞥到了瓷碗上的浅浅牙印,在牙印上,似乎有着一滴不属于石井水的晶莹,更加透彻,摄人心魄,可他并没有多想,这一直都是倪令的性格,只是很干脆很服从的喝掉了那碗充满神话色彩的“孟婆汤。” 一滴晶莹透剔的液体从牙印中流出,顺着瓷碗滑落到倪令的口中,进入了青年的体内,也就是青年吞掉那抹甜意的同时,浩瀚的信息传入其脑海中,无名骇人的记忆涌出,让他的头颅发出淡淡亮光,恐怖的疼痛使其目瞪龇裂,面色狰狞都是起来。 倪令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滚烫的头颅,在那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一只洪荒怪物在自己体内复活了,看不清他的全貌,但那充满戾气的眼睛却让青年记得深刻,永世不忘。 变故来得快,去的也快,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莫名闯入气脑海的不属于他的记忆如被封印了一般,消逝不见,一切只是梦境,青年摆脱了那种痛苦,却什么都没有记下,身体更像是被榨了个干净。 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中,倪令浑然无觉的拖着身子,踏上了桥畔。 老婆婆收起了慈祥的神情,恐怖的气势在其身上散发出来,让身后数不尽的魂灵瑟瑟发抖,她看向倪令的背影,又端看了自己手中的瓷碗,当注意那浅浅的牙印时,孟婆原本如同针缝的双眼瞪大了起来,威势逼人,但震惊之色却掩饰不住。 好一阵过去,她才平静了心绪,木棍般的枯指敲打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后,孟婆低摇了摇头,叹着气,舀上一碗泉水,递给了后面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排队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