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一行人在林中过夜。 丛林中潮湿，火没有大规模蔓延，也多亏了这场火，连烧带熏，既烧出一片空场，又赶走了大部分虫豸，还多少驱走了一些湿气。 拉莫斯在地上洒了一些自己配制的驱虫药，把毯子往地上一铺，席地而坐，给众人讲夜间注意事项，众人取出干粮，边吃边听。 临时营地旁边插了几支橘黄色的光石灯，火焰一样的颜色会吓退一部分野兽。 “刚才我们排好了值夜的次序，只要每个人都提高警惕，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件事我提前说一声，免得碰上了大惊小怪。” 拉莫斯指着不远处有水缸口大小的淡绿色苔藓圆环道：“还记得我提到过的地狱水绵吗？” 众人点头，达克道：“它白天没动静，晚上……活动频繁？” “对，晚上是它吃东西和疯长的时候。如果睡觉时候听到磨牙和咀嚼声，那是它在吃东西；撕纸声是它在长身体，听到这两种声音用不着紧张，习惯就好。让它长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们收割，一上午时间整理装备，接近正午时分出发。” 尤潘基道：“我们带的物资比较充足，也能直接从林子里打鸟兽来吃，暂时用不着补给吧——这东西能吃？” “它有毒，沼泽蚂蚁喜欢吃，人吃了拉肚子。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被呛死烫死烧死的家伙，尸体都不见了？” 伊莎贝拉一下子弹起来：“什么？难道，被它吞了？” “正确。它除了肉，什么都不吃，你们看到的绿圈就是它的嘴巴。别怕，它不会动，只要你别傻乎乎地在它嘴巴里趴一个小时以上，它是不会吞你的，吞食速度也很慢，我这么说吧，只要你还能动，它就逮不住你。” 尤潘基惊道：“它能吞下一整个人？” “不止，一头野猪，一只豹子也吞得下去。它生在地面上的部分很小，下面是又长又大的一个袋子，你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开口在正上方的、巨大的胃。这些胃底部有薄纤维管连通，一只胃里有了食物，消化产生的营养物会通过管道传输给其他的胃。” 达克道：“这沼泽里有多少这玩意儿？” “到处都是，它喜欢潮湿，凡是有淡水的地方都可能有它存活。” “那怎么对付呢？我们睡觉的时候它从身子底下长出来怎么办？” “很简单，一滴盐水就干掉它。” 达克一愣：“盐水？” “对，为了适应潮湿淡水环境，它体表全是外分泌细胞组成的粘月莫，靠分泌组织液来维持内外液体浓度平衡，而分泌组织液需要大量消耗水分。如果水里落下了一小粒盐……” 达克啪的打了个响指：“明白了，盐溶液是强电解质，会破坏它的细胞月莫，造成大量组织液外渗，而且盐和它的组织液混合会变成高浓度溶液，强行提高它的细胞渗透压，最终脱水而死！真是太棒了！” 炼金术师和炼金术学徒相视奸笑，另外三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伊莎贝拉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说点我们听得懂的行不行？” 达克笑道：“你把它当做植物蚂蟥就行了，怕盐。这么说，够明白了吧？”说完，又对拉莫斯道：“最好的浓度比是多少？” “1:500和1：1000。” “两种？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要用一上午来整理装备了。” 恩雅适时探过头来：“为什么？” 达克胸有成竹：“明天早晨你们就知道了。” 拉莫斯摸出四只灌满盐水的小瓶子，摆在休息区四个角，口朝下放，从未完全封闭的瓶口里慢慢渗出盐水来，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在睡觉时身下长出地狱水绵。 五人又简单商议了一下第二天的行进路线，然后早早休息。 第一个值夜的是伊莎贝拉，前两个小时在心惊胆战中度过，还好这段时间没有完全入夜，各种危险动物或是归巢蛰伏，或是还没到觅食和活动时间，有惊无险。 第二个值夜的是拉莫斯，他负责八到十点这两个小时的警戒，老油条经验丰富，没有任何纰漏。 第三个是尤潘基，剑齿虎武士是丛林战斗的行家里手，守夜经验也很丰富，从十点到十二点，安然无恙。 第四个时段是子夜时分，这是相当危险的阶段，各种夜行生物的活动已经到了高峰期，达克本想自己来，但恩雅坚持要来，只好让给她。没有遇到什么异常，只有一只不长眼的豹子在附近探头探脑，被一刀两断。 最后是凌晨两点到四点这段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这段时间正是包括人类在内许多生物睡眠深沉的时候，也正是许多丛林杀手活跃的时候，达克亲自上阵。 头顶是婆娑的树影和跳荡的橘黄色光石灯光，鼻翼传来余烬被湿气沤灭的烟火气，耳边是低沉的鼾声和风摇树冠的沙沙声。 尤潘基和拉莫斯睡得十分香甜，尤潘基鼾声如雷，每打十来下必定要磨磨牙。拉莫斯侧着脸，一边打鼾一边流口水，把垫子浸湿一块，泡了耳朵，他摸摸耳朵，迷迷糊糊嘟哝了几句什么，翻个身重新打鼾流口水。 达克忍不住轻笑一声。目光投向熄灭营火另一边的两个女孩。 恩雅睡得十分从容，精致的脸庞好像用白色大理石雕成，即使在梦里，也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微微起伏的双肩、匀称的呼吸说明她正进入愉悦的深度睡眠。 连蛛丝法阵都不用布？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真不像蜘蛛女皇。 一旁的伊莎贝拉显然没有这么淡定，姑娘把毯子裹得很紧，使劲把脖子缠起来，仿佛只有那小小一方毯子能给她些许的安全感。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几下，显然，梦境里见到的决不是什么好的场景。 达克禁不住一阵心疼，可怜的姑娘，自从离开斯内尔港，还不知有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呢！ 真抱歉啊，把你卷进来了，原本前途无量的你，只好跟着我一起到处流浪啦，还要反过来跟光明神教作对。不过，让你回去过原来的生活，你一定也不愿意吧？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区区一个临时的小巡警，居然能穿越大半个大陆，来到这南方的丛林里。人生的境遇，真是奇妙啊！ 真是个变化的时代，大家都在变，跟不上的，就只有被抛弃，被粉碎。 乔治、炼金术三贤者、奥布里、帕特里克、还有眼前这个拉莫斯，和这些炼金术师打交道越多，就越是觉得自己知道的东西太少，就越是有危机感。 炼金术绝不是什么神的恶作剧，而是能创造世界和毁灭世界的力量。 人，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 想想以前那个自己，仗着一身蛮力，每天打十几个小时的工，一便士一便士地攒钱，大半填了自己和妹妹的肚皮，剩下的一半攒给妹妹攒学费，一半买了赎罪券，还觉得挺幸福，现在想想？呸，去他的赎罪券！ 我已经醒啦，更多的人还在睡呢，得把他们叫醒。 光明神教，你这史上独一无二的最大的骗子，等着瞧吧！ 达克的目光移回伊莎贝拉身上，他吃惊地看到，就这一走神的工夫，女孩光洁的脸蛋上，盖了一只又黑又长的爪子，闪动着寒光的锋利指甲，正在她耳根处缓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