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殿的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吱声,扶瑶进入后转身用力关好门。 大殿内空无一人,中有九层玄梯,上方一平台,平台之上是一块长方形血玉做成的座椅。 大殿左右各有一通道,他随便蒙了一条,沿着右边的走进。 空旷大殿内,只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往后是珠帘隔出的一个四方空间,里面有桌椅,看来是私下议事之所,再往后整个大殿便昏暗下去。 他走到顶头,往左稍一拐。 入眼是一方巨型寝台。 寝台中央,木兮着红色盛装躺着。 巨大的裙摆仿佛往生花盛开,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 房内仅有一烛,微弱的火焰蹦跳着,忽明忽暗,忽生忽灭。 为人所扰,床上人眉头微皱。 此刻她谁都不想见,尤其不想看到他! 索性侧了身躺着,背对着扶瑶。 少年只是开心自己今日两次蒙对了路,一路顺畅找到她,并不晓得她心中所虑。 上前坐在寝台旁,先是仔细看了看她身体确定没有任何外伤。 紧接着脱了鞋袜,顺势躺在木兮旁边。 右手硬从她颈下穿过,左手从她腰上绕过握着她的手,整个人紧贴着她后背。 她本就心烦意乱,他强行闯入殿更惹得她不快。现在一句话不说,突然上手就和她躺在一起强行抱着她,木兮心中无名火腾得下窜起。 双臂使力想将身后人弹开。 “疼……” 一声低吟,既软既撒娇委屈兮兮可怜极了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他一喊疼,木兮方想起他灵力尽散怕伤到他,也不好强行脱身。 压着嗓子没好气怒斥他。“你这是作甚?放开!” 他倒是坦然,被凶了也不在意,软软的关心怀里人:“你怎么了?” 木兮无奈! 真的是对他这种突然示弱又委屈故作可的声音毫无办法。 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自打到魔界后无赖的紧,没了一身修为一副无所谓,卖萌撒娇功力日渐深厚。 他问话的声音故作平稳,背后急促慌乱的心跳却出卖了自己。 木兮觉得稀罕的紧,像他这种跟着东华久经风月的人居然也会这么慌乱,着实是稀奇。 上次被他锁进怀里时,他没有意识料想也不记得。今儿被他有意抱着,却又恰逢木兮心里恼他手段残忍心性狠绝,和释尊如一丘之貉,当下也没好脸色给他。 扶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圈着她腰身,贴在她耳边柔声责怪说:“你不该渡寒毒到你身上,一旦发作,你受不住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她受不住。 他身体凉凉的,窝着很舒服,这凉意倒是浇灭了木兮心中的一些无名火。 等他心跳稍微缓了下才幽幽问他是否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感觉。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又这么突然。扶瑶想了想,笑着轻声答忘了。 女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来的猛烈而没道理。 好似他此刻轻描淡写一句忘了,木兮却觉得他一定记忆深刻。 木兮今日奇怪,他将这奇怪归于她接连三两日处理朝政过于劳累。 他白日远远看着木兮,并未瞧清楚她的服饰。 此刻近看,鲜红如血的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热烈的火焰,腰中间有一一指宽束带,束带中央有一方白玉,白玉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寂烈兽。 他正细细打量木兮这套衣服,耳畔传来她沉稳沙哑的声音。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不管怎么学都学不会的。就好像你不能让佛陀学习爱上一个女子,也不能强求我适应杀人的感觉。从我掌管魔界起,这双手便沾满鲜血,我时常躺在这里,看着我的这双手,想我罪孽该多深重。” 她学不会杀人,但她喜欢和不讨厌的男人却都可以云淡风轻屠人城灭人族,并不将旁的生灵视为同等生命。 抬起手,仔细打量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因为太瘦,骨节分明,手指纤细修长。 扶瑶不免走神赞叹,有的人就是上天的宠儿,连手都可以生得这么美。 可有的人那可真是看着糟心,比如门口那几个断了他半根头发的守卫,就让他觉得很糟心。 伸手握住她伸在空中的手,边摩挲着她的指节,边缓缓问道:“今日殿上的人,你杀他们是因史家刀笔魔帝好男色?” 怀里人一愣,随即鄙夷一笑,瞧着黑漆漆的屋顶,不屑问他:“在你心里,我也就这点胸怀了吧。还是在男人眼里,执政的女子皆是昏庸不堪?” 她生气他这么无脑的问题,然而终了还是不想他误会,神色暗淡的解释:“伤亡不明时我就派军队带了粮资款项往出事地,一面为赈灾一面为救援。可我的探子报回,赈灾款项与物资竟生生少去了九成!平日里他们做什么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养民先养官。可此番死伤十万百姓,我再三警告,他们还是动了歪心。” 她三天前接到密报真的是被气的不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况这种难民之财。 木兮素来奉行高薪养廉,平日里往下发放的物资财款,均会多备出一些满足他们贪婪的欲望。 可此番百姓死伤如此惨烈,木兮再三下令全力救灾,他们不但下手了,还下了重手! 扶瑶了然于心笑一笑,果然如此。 他才不信木兮会为了好男色几个字大开杀戒,之所以会故意那么问,无非就是想惹她生气。 生机勃勃、牙尖嘴利的木兮才是他喜欢的木兮,方才躺在床上死气沉沉面色惨白的木兮才不是他的木兮。 抽出手硬拉着木兮坐起来。 木兮这才瞧清了他。 白衣映衬在烛光里,肤白如雪,墨蓝色的发流淌在白衣上,琥珀色的眸子倔强又清冷。 熟悉的情景又让她想起婆娑,那蓝眸少年当初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 扶瑶变戏法般,手中拿出一根一人臂长的红线,线头两处打个结。 双手从线中央穿进去,四指伸开撑直线,再一左一右分别套一圈,中指从对侧掌中线穿过,两手中间出现了一个镂空的结。 上方左右各一个叉字形,叉底下有一个线。 他说这两根绳子叫翻交交,是他小时候师尊教他玩的一个游戏。 他指导着木兮让她拇指食指分别捏住两个叉中间,从外侧往下越过横着的那条线翻上去。 木兮觉得好笑,威风凛凛的神君,人后居然喜欢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 她不屑这种小玩意,却不想驳逆他的意思。伸手按照扶瑶所说,再一展开,又变成了中间有两根线的花样。 扶瑶讲这叫吃面条,左右小拇指勾住‘面条’,往外一番又成了另一花样。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竟然拿着一根红线玩了一炷香时间。 在轮到她‘翻面条’时,一不留心指甲划过扶瑶手背,手背上立时出现长长一条红色伤痕。 木兮忙解开红绳,握着他的手轻轻吹着他的手背,抬眼认真问他痛不痛。 他身上哪一道伤不比这红印重,瞧她紧张握着自己的手,觉得她的可爱真的无法言表。 这种最细节之处的温柔在他心中远比救他性命更加温暖,更值得珍惜。 殿内光线昏暗,看着木兮明亮的眸子。 那双眼眸里有星空,有银河,有宇宙洪荒,有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