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邀月楼里又一次座无虚席。楼中布景撤去从前常见的轻纱帐幔,并花鸟屏风一应陈设,一览无余,极目空旷。 随着激昂的锣鼓混声响起,崔绾绾手持长剑飞身旋入舞场中。 一身朱红劲衣,云髻高耸,乌发如云,姿容妍丽,双目炯炯。一柄璀璨夺目的青钢剑,随着她的身姿被舞的嚯嚯生风。 这样一个出场,所有人的心神皆被吸引了去,睁大双眼看着舞场中的女子,每一个视线都被她牵引,每一根神经都随她手中的剑而起伏不定。 从前身姿婀娜的少女,此时却是闪展腾挪,身姿矫捷,神采飞扬,剑气如长虹贯日,又如蛟龙出海,忽觉整个邀月楼都随剑气而起伏,惊雷阵阵。 这样酣畅淋漓雄健激扬的一支舞,却忽而收势快捷,瞬间凝注,刹那平息,犹如晴空朗日下的江海无波。 众人的神经还在紧绷中,尚未回过神时,崔绾绾已收剑悄然退去。 那些座无虚席的雅间儿里,纷纷传出各种言语,高声叫好,低声议论,即兴吟哦,借酒讥讽 杜子陵一折扇一折扇的敲着掌心,连连赞叹:“妙哉!妙哉!想不到人间竟有此等绝妙舞姿,当真是惊为天人!” 程璟闷闷的瞥一眼杜子陵,一言不发。属下来报,崔绾绾休沐得空便往竹舍跑,这剑术学的是越来越精了,她又聪颖,竟能融会贯通,自创这别出一格的剑舞,果不其然,一舞既出,满座皆惊。 可是,一有空便往竹舍去,除了修习剑术,还与杨少华品茗谈笑程璟想到这里,憋屈的无以复加,却偏偏一个字也不能对人言说,一个表情也不能出卖自己。 她说,程府不宜时常出入,从此后,她竟真的没有出入了。夏去秋来,湖中的接天碧绿空余残荷,徒留程璟对着空荡荡碧幽幽的湖水孤独惆怅,眼前不时闪现她娇俏的身姿,似嗔似傲的音容笑貌。 李云青高声赞了两句,对崔明熹笑道:“怎样?崔兄,你这样从不流连歌舞场所的人,今日也甚为震撼吧?难怪崔兄你对她念念不忘呢,此等女子确是难得的佳人,只可惜,这脾性太冲了些,怕是将来不好拿捏”李云青对崔明熹挤眉弄眼,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崔明熹先是听李云青夸赞崔绾绾,还微微点头附和,听到后来的胡言乱语,便只觉无奈,微皱着眉头,默默抿完了一盏茶。他多次求见,被各种婉拒,却依然不改初衷,这个崔绾绾,他无能如何要见面详谈。 “可惜啊,赵兄新婚燕尔,不能随我等前来观舞,甚为可惜。”李云青连声慨叹。 天香楼里,王美娘恨恨的挥手扫落镜前妆奁,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崔绾绾,你这个贱人!” 从前,她天香楼也是高朋满座,她王美娘也是场中无虚席。天香楼与邀月楼,这十数年来明争暗斗,天香楼已渐占上风。虽有传言说,飘渺坊也是陈玉娇一手扶持的,可师父说,不足为惧。师傅的眼光果然高明,那个霍怜儿,红不过年,当她王美娘声明鹊起时,霍怜儿渐成门庭冷落之势。 王美娘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霍怜儿那个蠢货!再后来,裴莺儿惊现飘渺坊,师父说,不过尔尔。可是,裴莺儿的势头已能压她一筹了。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与裴莺儿的斗气,邀月楼横空出世一个贱丫头,竟能让人提到她时与当年的崔邀月比拟,这让师父恨的牙根痒痒。可恶的是,那个小贱人,也不知哪里学的些妖术,竟是屡屡创出新招,时时夺人眼目。 师父近来脾气愈发不好了,稍有不慎便对她一顿痛骂!这几日,听说邀月楼一支剑舞名震长安,被文人墨客竞相诗赋相传,师父闻听后,暴怒不止,对她又是一番讥讽!天香楼下一任上师之位,原本是要传给自己的,可是,看师父如今的态势 王美娘脸色青紫,一双粉拳捏的骨节突起发白,银牙咬的嘎嘎响,那个贱人,简直张狂至极!竟然忤逆千百年来教坊的规矩,声明只跳舞不侍宴,谁都敢推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想到这里,王美娘咬碎银牙,眼底现出一抹阴狠的笑。 两个婢女垂着头侍立一旁,大气儿不敢出,也不敢收拾一地狼藉。 锦云轩里,崔绾绾正歪坐榻上翻看一本诗集,绿茗上前低声道:“姑娘,那个崔公子,三番几次的前来求见,连上师和白姑娘都惊动了。” 崔绾绾恼怒道:“随他去!我说不见就不见!” “可是,姑娘”绿茗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看着崔绾绾。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崔绾绾叹口气,烦躁的放下诗集,自去桌案便坐了,丹心忙给她奉茶。 “姑娘”绿茗跟过来,低声犹疑道,“这个崔公子,执拗的很。不像别的公子,投了名帖邀约,姑娘辞了便就算了,彼此也不至于抹了面儿。可他倒好,每回来后院门口守着,非要让值守的婆子递话进来,说是有要紧的话需与姑娘当面说” “我知道,已经好几回了。”崔绾绾不耐烦道,“大门口外的地方,咱们管不着,他爱站让他站着吧。” “姑娘,此事,怕是不妥。”绿茗急道,“白姑娘方才打发墨菊来寻我,让我劝劝姑娘” “哦,姐姐怎么说?”崔绾绾放下茶盏,“姐姐让我见他?” “也不是,白姑娘一向随姑娘的心意。”绿茗忙笑道,“白姑娘言下之意,这位崔公子的品行,她也差人打探过,一向少在乐舞场里出入的,此番怕真是有什么要紧事。二则,崔公子这样行事,外头已经有些闲话,怕是于姑娘名声不利” “我见了他,名声就能好了?”崔绾绾异常恼怒,她觉得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烦,就不能让人安安生生的跳个舞嘛!那个李云青胡搅蛮缠,他交的朋友也是,这果真是物以类聚! 崔绾绾想到初次在灞桥边见崔明熹时,骑着高头大马,神情俊朗,却不想竟是如此人物,一股嫌弃之情油然而生。 绿茗不敢再多言语,默默的退到一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