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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昌侯育子不严是出了名的,顶着侯府少爷头衔钟寒没少在外惹事,欺负同窗算什么,欺男霸女他都没在怕的,左右闯了祸有侯府老太太护着,没人敢动他,但前不久风向就变了,稍微行为有差他父亲就拎木棍揍他,他向来不服输,趁他父亲不在,偷偷找到了谭盛礼给他父亲的信。
说着,他举起信,一副‘老子有能耐吧’的眼神望着大家。
车里还坐着几个少年,都是平日和钟寒走得近的同窗,几人面面相觑,随即竖起大拇指,奉承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钟少爷聪明。”
钟寒得瑟地挑了挑眉,展开信,“你们说这话何意啊。”
信的内容不全,钟寒手里的信只有最后几行,众所周知,谭盛礼为人细腻,给各府送去的信上详细记录了他们在国子监的表现,不用问也知信为何残缺不全,众人识趣的没有多问,纷纷凑过去看。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劈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有人慢慢读了出来,沉吟道,“好像出自《世说新语》,谭祭酒怎么给侯爷写这个?”
“我哪儿知道啊,你既知道他出自哪儿,说说他的意思吧。”钟寒道。
少年摸摸头,有些迟疑,钟寒不耐烦,抬脚踹他,“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你还端起架子来了是不是?”
“哪能啊。”少年悻悻,“在下运气好,那天在藏书阁无意翻到这段书,逢谭生隐在就问了两句,谭生隐是这么说的,谢太傅问子侄,“晚辈的事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的人呢?”没人说话,只有太傅侄子回答,“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让它们生长在自家庭院啊。”谭生隐说目光长远心胸宽敞的人,必然希望族里晚辈都能出人头地”
钟寒有些懂了,难怪他父亲性情大变,莫不是心底那点男儿血性被谭祭酒给激发了出来?
“谭祭酒送到你们府上的信你们可看了?”
几人不吭声了,看是看了,内容有所不同,钟寒好奇,“说啊。”
“汝子何以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也是《世说新语》的内容,讽刺意味十足,问父亲他为什么没有长进,是俗事烦心还是天分有限,要知道,他父亲年少出名,是六部最年轻的侍郎,而他进国子监后门门功课都倒数,不怪他父亲看了信后要揍他,委实是他给家族丢脸了。
聊起挨打,几人的话多了起来,既佩服谭盛礼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渊博,又莫名心惊胆战,就冲谭祭酒的无人能及的学识和惊人的智慧,与他作对岂不被自己父亲揍得面目全非?
几人交换个眼神,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惊恐。
“厉害,还是廖祭酒厉害啊!”知道普通人降不住他们,特意举荐谭盛礼做祭酒,这种老子要收拾你不亲自动手而是先和你老子说教的办法太他娘的高明了,不怪父亲看了信后揍自己,因为连他们看了信后都莫名想揍那没出息没长进的儿子呢!
最后,钟寒一锤定音,“到乡下后,咱们踏踏实实干农活吧。”惹了谭盛礼下场怕会很惨呢!
“钟少爷说的对。”其他人齐齐附和。
“学生不分贵贱,以后在国子监,诸位还是称呼本公子在下名字吧。”虎毒不食子,谭祭酒几句就能让父亲下毒手,不谨慎些不行啊。
“是。”
待马车驶出城门半个多时辰,突然听得阵声响,好几辆马车落出木棍来,谭振业和杨严谨同车,听到动静后两人皆探出头去,杨严谨不明所以,与身侧人道,“好像有东西掉了。”
官道坑坑洼洼,看不太真切,谭振业确实认出那是什么,嘴角浮起丝笑来,笑容阴恻恻的,对面的谭生隐嘴角微抽,碍于外人在,不好多问。
直觉告诉他,谭振业笑得别有深意,不由得看向不知事的杨严谨,难道谭振业要对付杨严谨?
入翰林院后,谭振兴为人处事成熟许多,怀疑那日杨严谨兄弟邀他们进酒楼赠以钱财是嫌他们干杂工丢人现眼,他不知谭振兴怎么突然想明白了,练习杨谭家两家祖上恩怨,不是没有这个道理,而谭振业素来护短,不是不可能对付杨严谨。
想到这,他脑袋就疼得厉害,以前害怕谭振兴闯祸,时时刻刻都得盯着他,如今闯祸的又成了谭振业
谭生隐后悔和谭振业坐同辆马车,但出于同窗情谊,寻思着没人时偷偷给杨严谨提个醒,别被谭振业卖了还替他数钱。
哪晓得接下来几日都没找着机会和杨严谨单独说话,不过两人相安无事,倒是楚天那边出了事,农活累人,楚天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同屋的人帮他重活,自己则待在角落偷懒,被钟寒他们告到熊监丞那去了,被熊监丞打了几戒尺不说,罚他们抄书。
白天劳作,晚上挑灯夜战,几人怨念深重,跑到谭盛礼跟前,噼里啪啦报了好些人的名字,说那些人都偷懒了,要谭盛礼一视同仁。
其中有谭振业的名字。
他们怨气冲天的站在院子里,眼睛浮肿,面露倦色,谭盛礼看了眼东边缓缓升起的太阳,吩咐人去请熊监丞。
想到熊监丞手里的戒尺,几人脸色白了瞬,紧抿着唇不做声。
熊监丞来得很快,但脸色尤为不爽,“因自己受了惩戒就随意攀咬同窗,心胸狭隘到如此程度,他日若为官,还不得费尽心思铲除异己啊!”熊监丞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都不懂吗?”
有人不服,“是钟寒他们先不顾同窗情谊的,熊监丞既能听他的话惩戒我们,凭什么我们说句实话就是品行低劣呢?难道就因他是顺昌侯府的少爷说的话就更可信些吗?”
熊监丞气得脸色铁青,“我以为你们仅是心胸狭隘,没想到你们还目无尊长!”熊监丞挥起戒尺就要揍人,谭盛礼拉住他,“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正事”“这件事是你处置的,他们既觉得不公,你让他们心服口服便是。”无论因为什么理由,有学生告状总得查查事情真伪,“牵涉的学生多,真要查的话一时半会查不清楚,以免耽误农活,不如让他们代劳监督如何?”
熊监丞不赞成,“他们睚眦必报,冤枉好人怎么办?”
“不会。”谭盛礼道,“不是还有熊监丞你在吗?”
熊监丞不懂谭盛礼此话何意,不过谭盛礼能与自己商量而非擅作主张,他没理由不给这个面子,冷着脸道,“就依谭祭酒的吧。”
只是,虽是监督,但必须干活,莫以为能借此躲清闲。
几人应下,信心勃勃的等着逮钟寒他们的把柄,谁知乐极生悲,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们突然转了性,分外勤快,除了如厕几乎没人偷懒,勤快得令人发指。
邪门得很。
而且不是只有一两日,连续几日都如此,几人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若坐实了他们因私怨胡乱攀咬人,熊监丞不会放过他们的。
于是,他们借着监督的空隙跑到钟寒面前撺掇他偷懒,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非但没搭理他,还翻了个白眼,“你作死啊,谭祭酒眼皮子底下还敢卖弄你那点小聪明,要偷懒你偷,我干活。”说罢,害怕被他连累,往旁边挪了几步,和其他人聊了起来,“昨日我听谭振业说,咱们忙这几日还不如去码头扛麻袋挣的多,是真的吗?”
那老百姓真够苦的。
“不知道。”
钟寒:“你说谭祭酒会给咱们布置什么功课啊。”
刚来那两日,他们从早忙到晚,许是担心他们累坏身体,谭盛礼做了调整,早上忙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用来学习,没错,即使来了乡下,教书先生们仍日日授课,不再局限于四书五经,而是与百姓息息相关的律法政令,以及百姓心底的家国情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非不懂民间疾苦不能说也。
“谭祭酒学识渊博,谁猜得到他会布置什么功课啊。”
“也是。”钟寒附和了句,回眸见那人还蹲在那,撇了撇嘴,他这人学问不高但还不算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要与他们为伍日后必被其连累,钟家有爵位,只要他不犯浑家族就不会没落,如果能稍微勤勉些,兴盛家族不是难事。
心有抱负,又怎会心性动摇受旁人蛊惑呢。
几日下来,楚天等人不曾抓到任何人的把柄,不得不再想旁门左道,他们挑了个胆小怕事父亲官职不高的学生,威逼利诱要他偷懒,那人经常被钟寒他们欺负也不曾反抗,楚天笃定他不敢不从,夜里早早上床睡觉,等着明天将‘证据’交给谭盛礼。
太过兴奋,翌日天不亮他就醒了,刚套上衣衫,外边就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同屋住着六人,都被敲门声惊醒了,没回过神来就听外边有人道,“楚天,祭酒大人请你过去。”
楚天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其他人也露出惊恐之色,“楚天,是不是被发现了啊?”
“别自乱阵脚,他不敢告状的。”同窗多年,楚天自认还算了解那人性格,真要有胆量也不会被钟寒他们欺负成那样。
“好,马上就去。”出门时他还心存侥幸,可看清谭盛礼房间里的人后他就心如死灰了,垂眸敛去神色,拱手作揖,“见过祭酒大人。”
“他与我说了件事,你要听听吗?”国子监学生私底下拉帮结派,以强凌弱的事谭盛礼多少有所了解,只是不敢相信还存在。
楚天心下大骇,再次拱手,“祭酒大人,与学生无关啊。”这件事他没有亲自出面,谭盛礼就算要追究也不该追究到他头上,楚天正欲狡辩两句,就看外边又有人来,是谭振业,“楚天,你与他们说话时我都听到了。”
楚天:“”他就知道谭振业看他不顺眼,进国子监后处处和他作对。
“他父亲生性懦弱,多年不曾升职,他又受钟寒他们欺负,你们只要恐吓几句他就怕了”谭振业边拱手边复述楚天交代那几人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听得楚天胀红了脸,“祭酒大人,学生知错。”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多聪明的人啊,谭振业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愧是楚家人。”
他隐晦的问过很多人,都说楚家与谭家祖上没什么交情,谭振业这人生性敏锐,就冲楚天背后耍的手段,不可能单单嫉妒他们的才能,别人不知道,楚天不可能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角,与边上惴惴不安的少年道,“父亲有话和楚天说,咱们先出去吧!”
谭盛礼确实有话和楚天说,楚学士谦逊温和,面面俱到,在翰林院风评极好,儿子不该是这般容不得人,“此事还未告知熊监丞,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好?”
楚天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自幼父亲疼爱他,必不会因这件事而像其他父亲以木棍揍之,他心下稍安,“学生自知冲动做错了事,学生愿受惩罚。”说着,他双膝跪地,“学生自己去熊监丞那领罚。”
认错态度良好,换了谁都不会再计较,楚天自认还算了解文人处事的风格,谭盛礼又是祭酒,宽恕豁达,不会追究的,他偷偷抬眼看谭盛礼,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仿佛能洞悉人心似的,楚天急忙低下头,心噗通噗通跳了两下。
窗外渐明,稀薄的光透过窗户照亮半隅,谭盛礼神色半明半暗,“你各门功课都不错,假以时日,定能高中”
楚天望着地面,没有作声。
“只是你要记得,学识高低与品行优劣无关”谭盛礼极少在学生面前露出如此严肃之色,“莫让你父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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