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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归奇怪,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容易遇到本熟悉的书,哪能被这个问题难住,众人垂眸细想,片刻,有个胆大的少年站起身,先朝谭盛礼拱手作揖,语气却透着丝不服输的劲儿,高昂着下巴,声音洪亮,“此书是当年四季试的优秀文章诗文,由国子监学生誊抄,意在传给后来的学生,好让后人奇文共赏,纵观天下各地书院,收集考试里好的文章诗文传承给后人的寥寥无几,作为最高学府,国子监当之无愧”
国子监的文脉底蕴不是其他书院能比的,即使他们没有功名,在国子监读过书也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少年穿着国子监学生服饰,风度翩翩,风华正茂,听得周围人无不面露动容为之自豪,谭盛礼嘴角含笑,认真听他讲述国子监的书籍传承,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高尚品德。
半柱香的功夫,少年才收了声,年轻张扬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的激动。
谭盛礼不急不缓的看向其他人,笑容耐人寻味,少年动了动唇,想补充两句,转而想到谭盛礼刚来,应该不知,便没细说
谭盛礼似乎没有发现少年话里有不妥之处,问说,“此书意义深远重大,和书的内容有关吗?”
众人:“”
祭酒大人的问题真的刁钻,书的内容无非就是应题的文章诗文,文采绝佳,文章雅致,但多看几遍也就那样。
无人应答,杨严谨又站了起来,“无关。”
不高不低的两个字,浇灭了众人心底的热忱以及对先人的缅怀,书意义重大却和内容无关,怎么想怎么都觉
众人心头不悦,恶狠狠地瞪向破坏气氛的杨严谨同为学生,杨严谨怎么为祭酒大人说话呢
谭盛礼状似没看到他们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再问,“既然和书的内容没什么关系,为什么看的人这么多呢?”
还能是为什么,为里边的题呗。
众人眼神鄙夷地望着谭盛礼,想说这位祭酒大人美名在外,实则糊里糊涂的,连国子监的情况都没聊了解清楚就来做祭酒,可笑至极。
国子监的四季试由名师出题,阅卷的可能会是朝上德高望重的大臣,大臣久经官场,鉴赏极有参考价值,纵观历年四季试,凡事有朝中大臣参与阅卷的那场,文章诗文被评为佳作的读书人会试必然高中,他们多看这些书籍当然是为了更好揣测科举受欢迎的文章诗文啊
再者,先生布置功课,时不时会挑以前四季试里的题,如果没看过,审题容易出错,功课完成得不好会受罚,看书后明确知道题目意思,思路清晰,功课不会差到哪儿去,有什么理由不看呢?
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却没人站起来回答谭盛礼的问题,害怕告诉谭盛礼以后老师不以四季试的题作为功课,那他们就有得愁了,因此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四周安安静静的,有鸟儿落在窗棂上,颤着脑袋好奇地张望着。
静默许久,谭盛礼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他跳开刚才的问题说起又一件事,“此书没有署名未免遗憾,今日起,再有类似的书籍署上誊抄者的姓名吧。”
猝不及防地,鸟儿挥动着翅膀飞走,叽叽叽叫了两声,众人纷纷皱起眉头,再看谭盛礼手里的书,神色都不太好看,别听同窗将这书背后的故事吹嘘得天花乱坠,什么文脉传承,什么前人栽树通通都是假的这书能流传下来不是先人怜惜后人学生,而是先人做错事被老师罚抄书国子监没有人专门誊抄书籍以供收藏,类似的书都是做错事的学生抄的
少年没有细说的也是这事,本以为能糊弄过去,殊不知想多了。
“不不用吧。”
罚抄书就够丢脸的,再署上姓名供后边的学生讨论不是更丢脸吗,学生们都不太赞成谭盛礼的做法,但人微言轻,哪儿管用啊,只见谭盛礼收起书,走向书桌的书箱,里边堆着厚厚的功课,是谭盛礼前几日布置的。
“你想做什么样的人!”这话题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得很,多数人崇拜钦佩自己的祖父或父亲,欲成为那样的人,可怎样能达到那种境界却似懂非懂,至于钦慕朝中文武双全大臣的学生就更显懵懂了,毕竟想是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回事。
谭盛礼把功课还给他们,大致说了遍情况,子承父业,无不想守住父辈家业再锦上添花,
抱负远大,志向恢宏,字里行间透着少年血性,让人心血澎湃。
谭盛礼问,“守业更比建业难,诸位以为如何能守住父辈家业?”
学生们再次沉默,沉默时扭头四望,彼此眼神交汇,柔和许多,不知谁先作答,慢慢的,回答的人很多,其中,有人提到了联姻,高门大户,为巩固地位联姻是很常见的手段,谭家清贵,行事正直,自是瞧不起联姻这种拉帮结派的做法,不过他们见过很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谭盛礼面前,他们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卯足劲想得到谭盛礼的认可。
谭盛礼威望甚重,能得他赞扬半句足以回家炫耀半个月,没人不想成为长辈眼里能光耀门楣的孩子,故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谭盛礼都认真听着,神色专注,不插嘴不打断。
直到无人起身发言,谭盛礼又问,“诸位以为品行重要还是科举重要?”
学生们异口同声,“当然是品行了。”
谭盛礼笑了,“那为什么陶冶性情的书没人看呢?”
众人:“”
这个问题又把他们难住了,谭盛礼再次跳过,让他们好好回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并以此为功课写篇论文,学生们哀嚎不已,想说这道题也太难了吧。
有人熬不住了,偷偷向叶弘打听叶老先生何时回来,叶老先生的课虽然让人头疼,不至于像谭盛礼想一出是一出的。
祖父的事儿叶弘哪儿说得清楚,含糊不清回了两句,却是没给具体日子,待回府后和祖父说起此事,沾沾自喜道,“谭祭酒博览群书是真,性子却不讨喜,私底下好些人议论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叶弘知道祖父不喜谭盛礼,语气不由得带着轻蔑,哪晓得静坐垂钓的叶老突然变了脸,用力地握住鱼竿,鱼竿颤动,连带着湖面的水起了涟漪,叶弘怔住,迎上那双深沉锐利的眼,心跳漏了半拍。
“谭祭酒性情怎样也是你做学生能评价的?平日教你的尊师重道都忘了是不是?”
叶弘讪讪,“祖父教训的是。”
叶老先生再不喜欢谭盛礼是他的事儿,叶弘作为晚辈,又是国子监的学生,轻佻不屑地议论老师是非,简直目无尊长,要知道,叶老先生也是老师,最重师道尊严,岂能任由晚辈议谭盛礼长短,叶弘自知犯了忌讳,低眉认错,叶老先生冷然,“回屋抄书去。”
“是。”
祖孙两的这段小插曲谭盛礼并不知晓,这日去叶家拜访,只觉得叶弘温顺礼貌多了,以为待他为客的缘故不曾多想,叶家宅院清幽,不过处处透着质朴,谭盛礼跟着叶弘进了叶老先生的书房,书房差不多有两个房间大,两面墙的书架堆满了书,整齐有序,谭盛礼粗略地扫了眼,最靠近门边方向的多和算学有关的书籍,越靠近书桌,越是修身养性的书。
谭盛礼有些惊讶,他以为叶老先生痴迷算学,算学类的书籍必离书桌最近呢。
“来啊。”书桌边的叶老先生抬眸,目光淡淡的瞥了谭盛礼眼,“听弘儿说你找我有事,什么事啊。”
语调平平,怎么听都不是寻常待客会说的话,叶弘立在旁边默不吭声,祖父不喜谭祭酒毋庸置疑,否则不会如此冷淡,叶弘偷偷打量谭盛礼,后者不显怒意,礼貌地朝他祖父拱手,“老先生身体不适,谭某想来问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不敢劳祭酒大人操心。”
叶老先生低着头,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弘儿,给祭酒大人倒茶。”
“是。”
谭盛礼落座,叶老先生没有歇笔闲聊的意思,谭盛礼开门见山,说起他代课的情形来,叶老先生几不可闻的哼了哼,在算学课上讲其他课,亏他敢,叶老先生道,“叶某因病告假,祭酒大人代为授课,自是祭酒大人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叶某哪敢多说。”
话说得不好听,但语气比之前好很多,他人不在国子监,但国子监发生的事儿瞒不了他,从叶弘这两日的表现来看,叶老心里挺佩服谭盛礼的,这个孙子恃才傲物,算学这门的功课能耐着性子好好做,其他门的功课是能敷衍则敷衍,可以说完全不上心,但这两日不同,孙子来书房要了好几去,昨日突然问自己书房的书排序是不是有什么讲究,他多问了两句,孙子说为了完成谭祭酒布置的功课。
为什么陶冶性情的书没人看?
叶老先生自己想了许久,年轻人性格冲动,急功近利,凡事只看眼前的利益,哪儿看得长远啊,陶冶性情于年轻人而言太陌生了,因为看不到实质的好处,谁愿意看,就像算学,国子监自古就有这门课,真心喜欢的人有多少?还不是科举制度改革,学生们看到算学的重要不得不花心思认真学吗?
他纳闷谭盛礼布置这些功课想做什么。
摒退叶弘,开门见山的问谭盛礼,“弘儿说你布置的功课别出心裁,不知谭祭酒有何用意?”
“藏书阁藏书丰富,许多书却无人问津,谭某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谭盛礼感慨。
叶老先生眼神微震,他任算学先生多年,自是清楚谭盛礼话里的意思,廖逊在时,经过藏书阁门前就会叹气,他问廖逊为何,廖逊不肯多言,只道,“国子监不该是这样的啊”
此时再听这话,叶老有些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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