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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头眼睛瞪得大大的,黑漆漆的眼神直勾勾望着谭振兴,然后迅速的缩回手,背过身就跑了。
堂屋亮着光,光线不甚明亮,大丫头跑得特别快,好几次差点绊倒。
谭振兴:“”
害怕他吃了还想吃?不管怎么说,闺女还是向着他的,几个人,就问了谭盛礼和他要不要吃糖,不枉费自己早起陪他们玩躲猫猫了。
两颗糖,撑得谭振兴腮帮子鼓鼓的,谭盛礼沉沉看他两眼,长长叹息了声,“去书房吧。”
大清早出门,天黑归家,连进士老爷的面都不曾看到,想想未免觉得扫兴,谭振兴兴致并不高。
他吃掉颗糖,嘴里还含着颗,舍不得吃,太甜了。
“可知我为何不让你们递上文章?”落座后,谭盛礼突然问了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谭振兴囫囵不清地回答,“不知。”
窗户没关,烛火被风吹得东摇西晃。
谭盛礼斜眼,眼神锋利,吓得谭振兴喉结滚动,差点把糖整颗咽了下去,忙无声无息的张嘴,轻轻地咬破糖,尽量憋着不发出声响,连山楂带核的吞入腹中。
谭盛礼:“”
他嫌丢脸,起身关上了窗户。
风隔在窗外,灯罩里的火啪啪啪的,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沉默时,谭振学展开自己前两日写的文章,字迹端秀,卷面整洁,他特意誊抄过的,就怕个别字笔力轻重不均给进士老爷造成不好的观感,如今却是用不着了,他递给谭盛礼,说道,“和乞儿读的那两句话差不多吧。”
君子尊敬贤人,鼓励好人,能怜悯那些能力不足的人,进士老爷名声显赫,受人追捧,理应谦虚宽容待人,而他却让众学子苦等不露面,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纵使学问高深,仁德略显不足。
而谭盛礼常说立身于世,做人比做学问更重要,进士老爷此举违背了谭盛礼的准则,谭盛礼自是不会结交他的。
“好学而不好仁,虽为进士,亦不能为天下读书人表率。”谭盛礼缓缓落座,目光灼灼地扫过他们,“礼貌谦让,宽容待人,虽未及第,却以荣焉。”
四人异口同声,“父亲说的是。”
“辰清叔说的是。”
进士老爷这番行径确有不妥之处,授课忙碌,早早差书童说明情况,收了文章诗文让读书人自行离去即可,他不作为,任由读书人等到傍晚,多少有炫耀之嫌,低微时不卑不亢,显赫时不骄不躁,两榜进士,行事过于浮躁了。
“温习功课吧。”谭盛礼略有些失望地说。他极少评价旁人不好的地方,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四人拿出功课各做各的,又止住了。他还有话没说,观今日众读书人表现,进士这番行为乃是常态,若天下读书人皆如此,又有谁能正风气,风气不正,百姓们又该如何?
更深的道理,他希望四个孩子好好思考,读书人,不该是这样的。
谭振学的这篇文章写得不错,不知是否紧张所致,立意过去浅显了,不是平时的水准,谭盛礼眉头紧皱,虽不曾说话,谭振学却心生惭愧,若在进士面前就失了水准,他日金銮殿上,他不得表现得更差劲,他虚心道,“父亲,儿子错了。”
“重新写。”这篇文章,除去文采和流畅度,童生随便能写得出来。
他又翻了翻谭振兴他们的文章和诗文,指出不足处让他们修改,讲了两道算学题就回屋了,乞儿坐在桌边练字,乞儿喜欢写大字,笔画歪歪扭扭的,但长进很大,尤其是自己的名字,写得很圆润饱满,和其他的字截然不同,他把写好的字给谭盛礼看,以前每日五个字,现在每日二十个字了,今天的还没教。
谭盛礼接着上次的往下教,他先看乞儿写,不好的地方给他指出来。
乞儿写字很认真,不多时就写好了,他翻出《论语》书上的文章,问谭盛礼那个字怎么念。
“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谭盛礼念给他听,他自己跟着念了两遍,问谭盛礼,“谭老爷不教我读书吗?”
晕黄的光下,乞儿脸蒙上了红晕,他小声说,“老夫子都教我读书。”
“乞儿想读书吗?”谭盛礼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譬字的笔画,乞儿垂眸,修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圈黑影,诚实道,“我不知道。”以前他偷偷去私塾,感觉读书很好玩,老夫子授课很有趣,他天天都想去,跟着谭老爷后,他觉得读书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很闷,很无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没关系,以后就知道了。”谭盛礼语气很轻,慢慢教他写了两个字,停笔后,乞儿乖乖收拾纸笔去旁边写字,谭盛礼则开始做自己的事:抄书。
年后就乡试,这次进士来是最后次机会,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书院周围人满为患,读书人不论老幼,早晚在外边候着,就怕自己的文章得到进士老爷亲睐错过面见的机会,满怀着期待和激动,每过两刻钟,会有书童出门喊名,喊到名字的欣喜若狂往里走,没喊到名字的继续在原地等候。
那些人里,年纪最大的已逾四十,年小的不过十四五岁,和谭振业他们差不多大。
谭振兴他们挑着水来时,书院前的读书人不逊昨天,茶铺的生意更是红火,他们没有进巷子水就被茶铺要了,水价升至七文,茶铺要了两桶,谭振兴挑着水过去,就看到了铺前坐着的几个人,不是上次奚落他们的又是谁?几个人换了身装束,素净许多,脚边放着书箱,里边有笔墨纸砚,似在讨论这什么,脸上表情变幻莫定,像茶楼唱戏的,谭振兴不欲和他们多聊,把水倒进老板备的水桶,拿了钱就欲走人。
结果,上次被他挤兑得拂袖走人的读书人发现了他。
“这位兄台”读书人穿着身月白色的长衫,气质温和,说话亦客客气气的,谭振兴不好冷脸走人,嘴角噙笑,微微颔首道,“不知所谓何事?”
“在场的多为学子,乡试在即,无不想进士老爷指点两句,我观你眉目端正,并无焦虑,可是文章入了进士老爷的眼?”
谭振兴看向兀自挑着水走向其他茶铺的弟弟们,摇头否认。文章都没递给进士老爷,何来入眼的说法。
“可是看茶铺生意好,水价升了,心中欢喜?”
谭振兴不否认是这个原因。
他们来时碰到推着板车卖水的父子,两人说这几日书院街热闹,水要比平日贵两文钱,果不其然,远远的就看到书铺老板冲他们招手,给钱亦是特别爽快,谭振兴觉得再回去挑两桶水来,趁着生意好做就多跑两趟,家里人多开销大,好怕突然有天连饭都吃不起。
谭振兴没说话,却看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扯着嘴角笑了起来,笑容莫名碍眼,他歪了歪嘴角,明白他们为何笑,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下,认为他是低贱的商人罢了,他深吸两口气,没有说话,兀自往前走了,走出去两步,就听他们在窃窃私语,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心里不太痛快就是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实在憋得慌,他转过身,直直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自认语气还算平和,“请问几位在嘀咕什么?”
有什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背后道人长短算什么君子啊,得亏他们父亲不是谭盛礼,若是谭盛礼,回家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没什么,好笑而已。”穿长衫的读书人嘴角扬起弧度,“上回你问‘唯有读书高高在那儿’,事后想想,与你这卖水的人说了貌似也听不懂,堂堂读书人,竟沦落成了商人,哪儿有脸与我们探讨学问啊啧啧”
谭振兴:“”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尖酸刻薄的读书人,刘明章心肠歹毒,却也知躲在背后怂恿旁人出面闹腾,眼前这个读书人看着挺聪明的,大庭广众竟不顾名声挖苦自己,自己要是置之不理还真以为是怕了他,他朝不远处的谭振学挥手。
待谭振学走近,他指着右手边的人,“他讽刺我是商人,回家你要为我作证,不是我先招惹他的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是被逼无奈。
以为发生什么事匆匆走来的谭振学:“”
来不及劝,谭振兴已经开口了,“兄台,你说跟我这卖水的讲道理我听不懂,这事我们稍后再说,先来说说你那句‘竟沦为成了商人’,我凭苦力养家我甘之如饴,我有力气我能挑水卖了挣钱,换父母妻儿生活轻松点,同为读书人,你或许能漠视我,不该嘲笑,文人相轻,这是你读圣贤书读出来的吗?”谭振兴从不以卖水为耻,能为家里做点事是件很荣耀的事。
作为谭家长子,开枝散叶不能,如果再不能养家,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要知道,父亲生了他们三个儿子都在日日抄书维持生计,为人子,他有什么理由懒惰。
以防回家挨打,谭振兴态度和善,语气也好,说完就问谭振学,“我这不算找茬吧,回家父亲问起,你要为我作证啊。”
他算了算日子,隐隐感觉挨打就在这几天了,必须谨慎小心,宁肯在家犯点小错挨打也不能在外犯大错回家被打得痛哭流涕,他正了正色,再朝读书人拱手,“至于你前边说的那句说了我也不懂,不妨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懂。”拐着弯卖他蠢以为他听不出来呢,他学识或许不如对方,还有谭振学在呢,谭振学还能不如人?
读书人不知谭振兴是这个想法,注意到周围有人看过来,他忿忿地咬着牙,眼神犀利,却不肯说话了。
许久,都不曾见他开口,谭振兴顿觉无趣,吵架又吵不赢,讲道理也讲不赢,技不如人还招惹他干什么呢,他和谭振学说,“咱们走吧。”
约莫连续来了几天的缘故,很多人看他们脸熟,他们走过经过人前就有人交头接耳,声音细细碎碎的,不知是好话还是坏话,总之心里不舒服,谭振兴和谭振学说,“我不喜欢绵州。”
人和人太难相处了,还是郡城好,读书人间多相互扶持帮助,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不喜欢就不喜欢罢,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谭振学走在旁侧,逡巡了眼周围人,他知道谭盛礼为什么要他们来这边卖水了,风气浮躁,没什么人情味,住在这样的地方,人心早晚会跟着变得市侩,不像平安街,人不多,邻里极为和睦,人与人相处得融洽。
想到平安街的氛围多和铁匠有关,谭振学不由得更佩服铁匠了。
再在巷子里遇到,谭振学慎重地拱手,态度谦卑许多,世间风气,或宁静祥和,或尔虞我诈,离不开能力出众的人,学问能通过老师授课而广泛地为人吸收,但仁德必须要有人在高处,正其己身,感他人,小者渐广,风气才能慢慢变好。
铁匠才是真正德才兼备的人,值得人钦佩。
或许,这也是谭盛礼要他们来这边卖水的原因,唯有比较,静心思考,方能领会得更深刻,防微杜渐,避免自己成为进士那样的人。
其实,其余三人都有感觉,虽说绵州书院远近闻名,学生众多,但周围的风气并不好,人们精于算计,无所不用其极,不像住在书院附近,更像住在商人堆里的,凡事只看利益得失。
好的书院能带好风气,而绵州书院并非如此。
他们和谭盛礼说了自己感受,谭盛礼让他们不用再去书院街了,四人心里松了口气,暗暗琢磨这算不算是谭盛礼布置的另类功课吧。
天更冷了,两场小雪过后,水价又涨了些,但谭盛礼不让他们外出卖水了,清晨起床后围巷子跑,跑得满头大汗回家写功课,前段时间烧着炭炉,这段时间连炭炉都没得烧了,写功课若是冻着就自己想法子暖手。
于是,谭振兴就养成了抖腿的习惯,只要坐着,双腿就不停地抖,写功课在抖,吃饭在抖,抖得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生病了,央求谭盛礼去医馆问问。
他怕死。
还没为谭家开枝散叶,死后无颜愧对列祖列宗,因此只能好好活着。
不知看他可怜还是怎样,谭盛礼竟然应了,腊月初九这天,等他们沿着巷子跑得满头大汗回来,谭盛礼带着大丫头和乞儿出门了,闲庭信步,随性自在,谭振兴擦了擦脸上的汗,揉了揉发烫的脸,学谭盛礼口气道,“回屋写功课吧。”
风大,大丫头紧紧牵着谭盛礼的手,“祖父,会买糖葫芦吗?”
“买。”
大丫头笑了,冷风往脖子里灌也不怕,伸着脖子,到处看,巷子里没人,到街上时,有哭声传来,前几天街上新开了两家棺材铺,这时候里边有人在说话,大丫头往谭盛礼身旁靠了靠,看认识的老板走过来,大丫头往谭盛礼身后躲。
冬山搀扶着位老人,老人白发苍苍,年纪老迈,脸上布满了老年斑,杵着拐杖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见到谭盛礼,老人颤抖地举起手,谭盛礼松开大丫头,双手拱手作揖,“老人家折煞晚辈了。”
“谭老爷。”老人说话吐字不清,谭盛礼上前半步,微微屈着膝盖,听清了老人家的意思,自己年事已高,担心熬不过这个冬天,若是去了,希望他帮忙写篇祭文,谭盛礼点头应下,老人家顿时咧着嘴笑了,笑容像极了无牙时期的婴儿,铁匠颔首,扶着老人家往巷子里去了。
大丫头仰头问谭盛礼,“他是老板的父亲吗?”
谭盛礼摇头,“不是。”
铁匠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这位是以前的邻居,因着儿子不在身旁,多是铁匠照顾他的,据旁人说,以前这条街极为热闹,年轻人觉得风水不好就搬走去其他地方谋生了,逢年过节才回来探望老人,品行善良的人在,风水怎会不好呢?
谭盛礼伸手牵起大丫头,“走吧。”
他们先去了医馆,询问了谭振兴‘病情’,然后给大丫头买了糖葫芦,问乞儿要不要,乞儿忙不迭摇头,家里连炭炉都烧不起了,哪敢吃糖葫芦,哪怕谭盛礼丝毫不担忧,他不得不忧心着,哪日如果穷了,全家老小吃什么哪。
街上热闹,谭盛礼害怕两人走丢,左右手紧紧牵着,不曾注意乞儿的神色,临近年关,人人喜气洋洋的,尤其是读书人,脸上笑容更甚,进士老爷已经离开,但关于进士老爷的话题仍然在,无不夸奖进士老爷学问渊博,风骨清奇,读书人当为如此,语调夸张,堪比茶馆说书的,乞儿问谭盛礼,“谭老爷见过那位进士老爷吗?”在他眼里,谭老爷是书里的圣人,无人能及,纳闷他们嘴里的进士老爷是怎样的人,会比谭盛礼还厉害吗?
谭盛礼看向说话的读书人,“不曾。”
“谭老爷会遗憾吗?”他看好多没见到进士老爷面的读书人都很遗憾。
“不会。”
乞儿心里有了数,进士老爷不如谭老爷厉害,人们爱追捧比自己厉害的,却不会推崇不如自己的,谭盛礼不遗憾说明没把进士老爷当回事,他不再多言,跟着谭盛礼,沿街往前走,路上碰到几个行乞的乞丐,又想起自己的问题来,“谭老爷,我问的问题很难吗?”
“是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谭盛礼落在光着脚丫互相依偎的母子身上,他给乞儿两个铜板,乞儿摇摇头,不肯要,待走出去有些远了,他才说,“她们穿得薄些,眼下还算过得不错,用不着咱们接济的。”
最近他经常听谭振兴唉声叹气,像是为钱发愁得很,谭盛礼心地善良,有接济他人的心是好,但他回眸望了眼,小声说,“街上乞丐多,谭老爷如果给了她们钱,其他人会蜂拥跑出来,会惹麻烦的。”他和谭佩玉出过几次门,偷偷观察过街边的乞儿,有些看着蓬头垢面,实则为了故意装扮博取同情的,拿了赏钱他们换身衣衫就买酒喝去了。
行为令人匪夷所思。
在郡城,手里有钱多是买粮食囤着,哪儿舍得买酒啊。
谭盛礼垂眸看他,“你看得很仔细。”
“同样出身,走到哪儿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谭老爷,好几条街的乞丐都不是真乞丐,我和佩玉姐说了,别给他们铜板。”乞儿道,“你也别给。”
谭盛礼道,“好,记下了。”
他们漫无目的的闲逛,经过私塾时,谭盛礼突然停下,走近大门,认真听里边的读书声,看他听得入神,乞儿和大丫头俱侧着耳朵,街上热闹,学生们读的什么书听不清楚,谭盛礼牵着他们继续往前走,顺便和乞儿聊起鸡笼的事儿。
乞儿做的鸡笼和其他不同,鸡笼抬高了些,底部镂空,清扫时分外省心,他问乞儿怎么想到的。
“突然想到的。”乞儿回答得诚恳,“不好吗?”
“很好,你佩珠姐说比以前省事多了。”
乞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给大丫头的兔笼也做了个类似的底板,方便清扫的,大丫头也夸他好来着,又走了没多久,又有间私塾,城里的私塾好像很多,半日下来,他们都经过好几间私塾了。
天边露出明晃晃的光,云层亮得刺眼,谭盛礼问乞儿,“乞儿想去私塾读书吗?”
乞儿有些困惑,“跟着谭老爷不好吗?”谭老爷饱读诗书,私塾夫子能教他都能教。
“你年纪小,和同龄人相处更好。”经过新开的棺材铺前,谭盛礼望了眼,里边有两个妇人捂着嘴哭,铁匠穿着身素衣站在旁边,神色难过,看到他,铁匠拱手,脸上的情绪告诉谭盛礼,早上的那位老人走了。
乞儿没注意旁侧,思考谭盛礼的问题,答道,“振业哥和生隐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跟他们学不行吗?”进私塾要束脩,谭老爷手头拮据,并没多少钱了,他知道的,要不然谭振兴不会叹气。
“他们功课重,性子闷。”谭盛礼压低了声音,“私塾有很多有趣的人,在那你会认识到朋友,你不想吗?”
“想。”乞儿很想和他们做朋友,在郡城的时候就想了,但是那些人嫌他穿得脏,离得远远的,乞儿问,“他们会愿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谭盛礼鼓励他。
“我去,束脩我以后会还谭老爷的。”
“好。”
年前入学是来不及了,谭盛礼打算年后去,本想下午再出门看看,想到要写祭文走不开,又给乞儿布置了几篇字,他把祭文写好,出门找铁匠,他不知老人姓名,有些地方留白没有填,他不知老人住处,交去给铁匠,而铁匠住在这条巷子里边,他沿着往里走。
快到尽头时,听到边传来打铁的声音。
再往里,有痛哭声响起,老人的子女们都回来了。
铁匠家外边站着好几位老人,老人去世,都聚在门口感慨,不知什么时候就轮到他们了,年纪半百,真的是过一天少一天,见到谭盛礼,几人露出笑颜,他们年纪比谭盛礼大,谭盛礼拱手作揖,把祭文递过去。
铁匠停下动作,朝巷子里边瞅了眼,“劳烦谭老爷了。”擦了擦手,双手隆重地接过。
他身体好,即使大冷的天,身上就穿了件衣衫,旁边人不识字,亦没多问,倒是有老太太问起谭盛礼的子女来,谭盛礼粗略的提了提,得知谭佩玉被休回家,老太太看得明白,“大姑娘那么好的人,谁这么不懂珍惜啊。”
这话谭盛礼是头次听到外人这般评价此事,感激的拱手行礼,老太太虚扶了下,“你这么见外作甚,大姑娘天天进出买菜,品行如何我们看在眼里,定是男方不懂珍惜。”
活到老太太这把年纪,什么看不出来啊。
谭家是读书人,懂规矩,大姑娘品行敦厚,什么时候瞧见她们都笑眯眯地打招呼,真要是个不好的,怎么会安分守己的天天待在家,想到什么,老太太看了眼低头整理纸张的冬山,冬山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过于憨厚了,大姑娘若是不嫌弃,两人倒是合适。
等谭盛礼走后,老太太和铁匠提了两句。
铁匠瞬间脸红,“你莫操心了罢。”谭家那样的人家我怎么配得上?
“我就问问,我看谭老爷不是迂腐之人,只要你真心待大姑娘好,谭老爷会答应的,况且你条件也不差。”
铁匠哭笑不得,转身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你看我哪儿就不差了?”
“你人好,这么多年守在平安街不走我就知道。”铁匠爹娘死得早,没人给他张罗亲事,前几年有人好心,谁知那姑娘心思多,差点害了冬山,老太太觉得谭家大姑娘就很好,不行,她得想法子帮忙问问。
于是,这天午后,谭家迎来了空前多的客人,且都是六七十的老太太,老太爷,书房里的谭振兴看到这番景象,心头突突直跳,不住的反省,自己这几日没招惹这些老太太老太爷,上门告状应该和他无关吧,他瞅了眼谭振业,“你没惹事吧?”
整个谭家,惹是生非的除了他就是谭振业。
他确认自己没犯错,就是谭振业了。
最近,谭振业格外注重练字,还问谭盛礼要了几张字帖临摹,乞儿每天练多少篇他就多少篇,好像纸不要钱似的,看谭振业练字不搭理他,谭振兴凑过去,“咱家来了很多客人,这次如果挨打,怕会很惨哟。”谭盛礼重礼数,惹上长辈两字无论对错,都得挨打。
“身正不怕影子斜。”谭振业极有自信。
见状,谭振兴心里又没底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口无遮拦得罪了人。是了,年纪越大的人心眼越小,定是上门找谭盛礼告状的,他呲了声,天气冷后,后背的伤好了,原来是等在这的啊,“你说我现在要不要出去认错啊。”
趁他们告状前,跪地磕头求得他们原谅,这样应该能少挨几棍吧。
“认错有用吗?”谭振业反问。
谭振兴答不上来,因为有没有用要谭盛礼说了话,就谭盛礼那清不容物的性格,估计难。
抬头望去,谭盛礼正把人迎进了堂屋,老人们动作慢,许久才进了屋,谭振兴心思动了动,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桌边给谭生隐讲算学题的谭振学摇头:“我看大哥是久了没挨打皮又痒了”刚说完,就看谭振兴嗖的冲了进来,一副死里逃生的激动模样,“不是我,不是我,我听到了,长姐,他们和父亲说的是长姐。”
谭振学;“”
“大哥,长姐挨打你很开心?”
谭振兴:“”是哦,他顿时耷拉着耳,叹气,“怎么办啊。”
“大哥听清楚什么事没有?”谭振学停笔,望了眼窗外,谭佩玉天天外出买菜,汪氏洗衣服,谭佩珠扫地做家务,她们不像会得罪人的,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谭振兴甩头,“我听到‘大姑娘’三个字就跑回来了,哪儿敢细听啊。”得知不是他挨打,他不跑快点,被谭盛礼看到就得说他偷听,不挨打都不行,所以他傻啊,听到不是自己名字还站在那儿。
谭振学站起身,“长姐呢?”
“去街上没回来呢,怎么办啊。”虽说不是自己,谭振兴半点高兴不起来,谭佩玉善良柔弱,那么粗的棍子,她哪儿承受得住,谭振兴犹豫,“要不我们替长姐受着吧。”
四个人,能分担不少呢。
堂屋有说话声传出,但都是些老人,吐字不清,再如何屏气凝神都听不清楚。
没多久,她们杵着拐杖出来了,谭振兴如坐针毡,待她们走到门口,他憋不住了,嗖的又跑了出去。
看他跑出去,谭振学拿起笔,继续给谭生隐讲,谭生隐担忧地望了眼外边,“佩玉姐不会有事吧?”
“待会就知道了。”
这次,谭振兴去的时间有点长,回来时满脸是泪,谭振学纳闷,“父亲揍你了?”没听到哭声啊。
“呜呜呜,二弟,出大事了啊。”
那帮老太太老太爷比高黑状还可恶,竟要谭盛礼把谭佩玉嫁给铁匠,铁匠是什么人哪,哪儿配得上谭佩玉,他掏出手帕拭泪,“怎么办啊。”
谭振学和谭振业俱抬起头来,见状,谭振兴哭得愈发伤心,“怎么办啊。”
铁匠姓徐,名冬山,祖上几辈人都是铁匠,家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谭家祖上好歹出过帝师,徐家就铁匠,哪儿配得上谭佩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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