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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谭生隐既不怕吃苦,他做爹的也不能拖后腿,言辞恳切道,“辰清堂弟,生隐这孩子就劳烦你多操心了。”
“你严重了。”谭家族里读书人凋零,难得遇到个心性坚定的,谭盛礼定当竭尽所能的教导他,经过谭家衰败,他深知科举仅靠两代人努力远远不够,想要根基深厚,扶持亲族必不可少,好比鲁州孔家,亲族庞大,底蕴深厚,声名远扬,寻常书香世家望尘莫及。
他不求谭家媲美孔家,能出几个响当当的读书人就算上天垂怜了。
“生隐老成稳重,谭家能否兴旺,就看他了。”至于谭振兴他们,谭盛礼只求不祸害别人,福及别人他们还远远不够。
儿子被称赞,谭辰风既骄傲又感慨,心情复杂,骄傲于儿子能成材,感慨则是因着站得越高,肩上的责任越重,他不知道谭生隐扛得起不,不过似乎想远了,谭家家族荣耀就算落也该落到谭盛礼他们这支身上,他们几父子,哪个不比谭生隐有本事啊。
想明白后,浑身轻松不少,把谭生隐叫到跟前,要他给谭盛礼磕头,出门听谭盛礼的吩咐,不得擅作主张乱来,城里规矩多,别莽莽撞撞的得罪人,谭辰风不是话多之人,今天却拉着谭盛礼说了许久,“他若不听话你尽管打便是,别看我的面子就手下留情,与其让他去外边惹事生非被别人教训,不如在家对他严格点。”
谭生隐跪在地上,谭盛礼扶他也不肯起,谭辰风道,“让他跪着罢。”
虽然他是村长,但家里并不富裕,几个孩子就谭生隐读书的时间最长,越是对他抱以期望,就越怕他走了歪路,若是以前把他交到谭盛礼手里他会担心,现在不会了,能亲手把孩子送去牢里又天天去看望的人品行不会差,他问谭盛礼需要备哪些东西,他没出过远门,担心考虑得不够周全。
“四季衣物要有,棉被那些就不用了,振业与他同龄,他们俩睡一间房就成,至于其他就没什么了。”
谭辰风心里有了数,待谭盛礼走后,他就让妻子把谭生隐的衣服再洗洗,晒干后装起来,回屋拖出床底的木箱子,里边装着几个盒子,是他和妻子留给几个孩子的,谭生隐读书,以防其他孩子说他偏心,他有偷偷给他们攒钱,不过没有谭生隐的多。
他拿起最下边的盒子,擦了擦盒上的灰,慢慢打开,半盒子铜板,本是留着给谭生隐交束脩的,现在束脩省了,但礼节不能费,谭盛礼不看重钱财,就换成其他物件送过去,至于送什么,他唤谭生隐进屋商量。
谭生隐天天去谭家读书,也算了解谭盛礼的性格,“爹,辰清叔不看重这些,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帮忙看着宅子就行。”谭盛礼若是个爱财如命的人,谭家不会连点积蓄都没有,冲谭盛礼的学识,进县学授课绰绰有余,而他并没去,可见不是看重钱财的。
倒是谭家祖宅对谭盛礼来说意义重大,前几天专程找人修葺了门窗,极为重视,他爹真有心,将宅子看好便是,他日衣锦还乡不用再修缮。
谭辰风记下,“宅子我和你娘会时不时去打扫的,不送礼不行吧,再者,你和他们同吃同住,伙食费如何算?”刚刚谭辰风想问问谭盛礼的,但看谭盛礼慈眉善目,平易近人,总觉得谈钱太见外,因此就没开口,这会儿想起来惊觉不妥,生隐能得他教诲是天大的荣幸,再不能占他便宜了。
谭生隐思索出声,“等我问问辰清叔吧。”
谭家管家的是谭佩玉,谭盛礼甚少过问伙食,也根本不曾往那方面想,在他看来,谭生隐年纪小,吃也吃不了多少,哪儿用得着给伙食费,他让谭生隐安心跟着,真要有心报答他,好好读书,有出息后买些好茶孝敬他就成,其余不用考量。
而且他不会任由谭生隐白吃白住,在郡城落脚后,要和谭振兴他们外出找活计挣钱的,笔墨纸砚是笔不小的支出,不想办法挣钱,紧着卖地的钱花哪儿够啊。
院试过后有乡试和会试,去到京城,物价更高,普通人根本承受不起,不趁着现在有机会好好攒钱,届时去京城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
谭生隐原话转达给谭辰风,谭辰风也不好再坚持,耳提面命地叮嘱谭生隐听谭盛礼的话,用功读书,别辜负了谭盛礼的苦心。
谭生隐郑重地应下,“爹,孩儿自当用功读书,不辜负你和娘的教养之恩。”
谭辰风好笑,“咱们父子两说那些作甚,谭家搬家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你出去喊你哥进来,我和他说说。”
有谭家卖地的事情在钱,如今听说他们要搬去郡城村里人并没多少吃惊,他们知道,谭家后人终究是要走科举做官的,早晚都会搬走,搬家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无奈之举,但就谭家人而言,是搬回他们祖上居住的地方,跟回家没什么两样,因此谭老爷请客那天,家家户户都捎了特产过去,谭老爷宽厚仁慈,小辈看他有距离感,不敢上前说话,同辈的老人却看他亲切得很,有什么疑问都拿来问谭盛礼。
谭盛礼懂得多,平时在山里遇到会和他们聊山里植被,坐山吃山,山里药材多,许多植被都能入药,功效不等,许多人家听了谭盛礼的话闲暇时都有摘回家存着,多的拿到县里药铺卖,别说,真的能卖钱,虽然不多,有胜于无啊,故而从那件事后,众人都特别信奉他的话。
谭盛礼有问必答,仍旧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甚得人好感,整个惠明村,恐怕也就角落里的老童生最难过最不舍谭家搬走了,这段时间得谭盛礼点拨,他受益匪浅,许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读几遍就豁然开朗,写文章亦如此,谭盛礼走了,他日后找谁请教去啊。
然而要他厚颜无耻的跟着他也做不到,他和谭盛礼无亲无故的,跟着像什么样子,再者,他家里还有妻儿,离家十天半月的不是问题,时间长了不行。
想凑过去和谭盛礼说说话,但谭盛礼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最后还是谭盛礼叫他去书房聊的。
“你的杂文进步大,再读几遍《诗经》,揣摩诗文的韵律,院试应该没多大问题,你若害怕过不了,明年早点来郡城,我帮你看看。”谭盛礼敬重赵铁生的持之以恒,如果能点拨他过院试,谭盛礼再愿意不过,他道,“生隐随我们同去,安顿好了他会写信回来,到时候你问他爹要住址即可。”
赵铁生不和他客气,他太想考上秀才了,只要能考上,要他做什么都乐意。
“谭老爷,那我到时提前半个月出发你看成不?”
“成。”
请村里人吃了酒席,接着就是收拾行李了,四季的衣衫,棉被,还有常用的药材,锅碗瓢盆,养的鸡也准备带走,汪氏和谭佩玉负责整理行李,谭振兴他们则跟着人学赶马车,山路崎岖,赶马车得格外小心翼翼,他们都得学,便是谭生隐也要学,以便换着来。
犹记得刚听说搬家,谭振兴他们迷茫了好几天,待拉着缰绳挥着鞭子学赶车时,激动多过其他,这趟仿佛是出去游玩的。
学会赶车后,他们把后院的柴火拖到镇上卖了,谭振业嘴甜,说话讨喜,这个季节的柴卖不起价,硬是让他卖完了,拿着钱谭振兴就要去酒楼买鸡鸭美酒,被谭振业给拦住了,“大哥,你干什么?”
有点钱就去挥霍,被父亲知道非挨揍不可。
心知谭振业误会了,谭振兴解释,“父亲手头拮据,数月没提祭祀的事了,眼下咱有钱,不能忘了啊。”
谭振业不知谭振兴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父亲每次去祠堂祭祀,哪次不是躲在里边偷吃偷喝啊,祭祀是假,贪食是真,他道,“你哪只眼看父亲拮据了?父亲不祭祖自有他的道理,这钱辛辛苦苦攒的,要用在刀刃上。”
谭振兴不乐意地撅嘴,还有比祭祖更重要的吗?
不孝,谭振业太不孝了。
兄弟两意见不合,谭振兴问谭振学支持谁,手心手背都是肉,谭振学哪儿说得清楚,不过他记得父亲检查功课时称赞谭振业的文章大气稳重,用词干净,没有半句废话,想来亦不会乱说,谭振学道,“听三弟的吧。”
谭振兴满脸不悦,背过身不搭理两人,跟个闹别扭的小媳妇似的,谭振学颇无语,“大哥,你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言行举止稍微注意点吧。”真的很丢脸。
提到孩子,谭振兴脸拉得更长了,他与汪氏成亲是想放弃科举,专心为谭家延续香火,谁料汪氏肚子不争气,生的两个都是闺女,害他被逼着起早贪黑的读书,就是因为没有儿子的缘故,有了儿子,他就能以给儿子启蒙为由,整日在家照顾儿子,教他背《三字经》《千字文》,父亲年轻时就这么做的。
“二弟三弟,你们说我”休妻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害怕两人打小报告出卖他,父亲要面子,坚决不会同意他休妻的,搬家在即,真惹恼了父亲,把自己留在村里怎么办?
罢了,大不了等过了院试再说,刘明章就是考中秀才休妻的,到时候父亲总没话说了吧。
看两人困惑地等着自己往下说,谭振兴摆手,“没什么,不买就不买吧。”回到家父亲要问起,就说谭振业的主意,他骨子里老孝顺了。
彼时的谭盛礼在整理这几个月默的书,都是古籍,他曾花很长时间研究过的古籍,内容与翰林院所藏没有出入,但他翻了两册却不甚满意,不是嫌纸张差,而是太新了,像没人翻阅的新书,他喜欢不起来,谭盛礼读书有自己的爱好,越是残缺破败的古籍他越感兴趣,即使重新誊抄批注后,也会来来回回的翻,翻到陈旧为止。
在他看来,陈旧的书更有韵味。
他如今做的,就是照记忆默下来,甚少静心翻阅,以致于书都是新的。
谭振兴他们也没读过,内容太深奥,以他们所学,不到时候。
他把书册装进小箱子里,共有五,是他在世时最喜欢的,他揉了揉书页,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最下边,又用隔板挡住,这才往里放东西,谭辰清假意附庸风雅,实则市侩不堪,从收藏的物件就看得出来,貔貅,金蟾,龙龟,尽是招财的物件,敛财之心可见一斑。
谭盛礼将其锁进抽屉,依着自己喜好带了几只竹筒笔。
举家搬迁,前前后后收拾了大半个月,除了家具摆设,其余该扔的扔,送人的送人。
十月初,谭盛礼他们坐着马车离开了惠明村,村民们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去,老童生手里还攥着谭盛礼熬夜给他批注的文章,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蜿蜒盘曲的山路上,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他才收回视线,望向半山腰烟雾萦绕的宅子,感慨道,“宅子又空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谭家人这次离开不久就会飞黄腾达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文章,如获至宝地摊平,贴着胸口,爱不释手地走了。
此后,惠明村再看到谭老爷的身影,也听不到谭少爷尖叫呐喊拿腿劈柴的声音,初始几天,村里人极不习惯,经过谭家宅子便会驻足张望几眼。
惠明村众人的心情谭盛礼无从得知,走出桐梓县,山路要比想象中的难走,步行都比赶车快,嫌窝在马车里难受,他便带着大丫头下车走路,银杏金黄,铺满了整条官道,远远望去,色彩娇艳,美不胜收,谭盛礼心血来潮,“大丫头,你去前边坐着,祖父给你画幅画。”
科举不考绘画,谭家墙上并没字画,大丫头不不知道画指什么,但她懂祖父的意思,要她去前边玩耍,她仰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神跳着光,稚声稚气道,“好。”
松开手,蹦蹦跳跳的朝前边跑,金黄的银杏叶飘落,落在戴着绢花的发髻上,她灿然回眸,“祖父,这样就行了吗?”
谭盛礼点头。
马车里的谭振兴探出脑袋,被金黄的银杏染亮了眉眼,情不自禁想诵诗出声,“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头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
此情此景,非吟诗不能表达其心情,她展开双臂,享受的闭上眼,又将那首诗富有情感的诵读了遍,正想提议以银杏为题作诗,就看他父亲板着脸,满脸不耐,“砍柴去!”
谭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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