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大院现在很安静,大院的孩子们都上学了,如意楼前,小赵总管带着小国荣和树林在那玩,小国荣已经能走几步了,看到楚明秋过来,便一摇一摆的朝他走来,小赵总管连忙上去扶着。 小树林在七月时满四岁了,四岁的孩子还啥都不懂,拿了根棍子当马骑,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吉吉在旁边追着他玩,看到楚明秋过来,便朝他蹦过来。 小国荣几乎没受饥荒影响,他的食物是特殊供应,奶粉早就准备了一年的,另外府里养的鸡,下的党只有他和六爷有份,每两天一个芙蓉蛋,弄得这小子现在看见芙蓉蛋便将小脑袋扭过去,不吃了,让穗儿直骂不知好歹。 吴锋对这个儿子可宝贝了,现在便开始给他泡药水,小家伙被那味道熏得哇哇大叫,看得穗儿和岳秀秀直心疼,可吴锋和六爷却坚决支持,楚明秋很聪明的中立了。 后院的人中,穗儿是唯一患过浮肿的,楚明秋很是诧异,他问过之后才知道,穗儿家里又来信了,说粮食没了,让穗儿寄点粮票回去,穗儿每月给家里寄十斤粮票回去,也幸亏她家是在头沟,要不然也没法弄那么多全国粮票。 穗儿也没有更多的粮食,她的粮食定量是二十二斤,再说,她的粮票是交到楚府的,手上没有多少粮票,只好节约每天在厂里的午饭,省下的粮票寄回去,这事她做得连吴锋都不知道。 楚明秋知道后愤怒之余又毫无办法,他对穗儿在这方面简直无语,只好给穗儿开病号餐,让她喝了半个月的葡萄糖水,吃了半个月的鱼和鸡蛋,才将浮肿消下去。那个什么小球藻汤,他是绝对信不过。 小国荣向楚明秋伸手过来,楚明秋手里抱着堆东西呢,小赵总管赶上来将他抱起来,楚明秋就着小赵总管在他小脸上亲了两下。 小国荣有些不满的吧哒下嘴,嘴里吐出两个简单的词,楚明秋也没听清,不过知道他是不满,他用自己的鼻子碰碰小家伙的鼻子,小国荣一下乐了,手舞足蹈的咯咯笑起来。 “舅舅,舅舅。”小树林跑过来了:“陪我玩会,陪我玩会。” 小树林很是寂寞,院里除了西院那对年青夫妇有个四岁大的女儿外,其他再无三四岁的孩子,可算这孩子也进了幼儿院。 “舅舅还要看书呢,你先和赵爷爷玩会,好不好。”楚明秋低头对他说道,小树林虽然虽然四岁了,可看上去还没一岁多的小国荣气色好。 小树林嘴巴嘟囔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小赵总管拉着他不让他打搅楚明秋,楚明秋告诉小赵总管,六爷睡着了,不要把他们带过去。 在如意楼三楼将画放下,三楼的书画不少,墙上都已经挂不下了,那些画大部分是楚明秋收藏的,三楼原先的画不多,最多的还是楚家历代祖先收藏的珍本善本和孤本。整个三楼保持着干燥和整洁,所有书画都小心的放在书架上。 自从楚明秋将目光盯在现代画家上,他每周都要跑到铜锣胡同的书画店,燕京又是全国文化中心,尽管在困难时期,可书画展览还是经常举行,楚明秋只要知道那有,便一定会跑去看。象李可染,傅抱石,关山月,潘天寿这样在国内画坛小有名气的画家,都在这段时间举办过画展,楚明秋每次去都要弄回来几幅。 他们的画现在实在太便宜,大都不过百,楚明秋就像发现宝藏一样,几乎是饥不择食,只要他看上了,便不是一两幅那样简单,以致三楼收藏的现代画家作品已经上百幅,楚明秋在短时间里便花了几万块。 忧郁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如意楼严禁烟火,三楼更不准有一点火星,整层楼看上去有些阴森,还有股陈年纸张的味道,还有淡淡的霉味,楼上灰尘很少,楚明秋打扫得很勤,每周打扫一次。 楚明秋轻轻抚摸系得好好的画轴,就像看着一堆堆人民币,露出贱贱的笑容。对这些近现代画家的作品,他没有十分把握,可他相信自己经过几年的锻炼和年悲秋的指点,至少有一半可以成为名家大作。 “到时候送几幅到拍卖行去,几百万绝对值。”楚明秋露出猥琐的笑意,忽然目光向四下打量,看清周围没人后,才轻轻拍拍胸脯,悄悄吁口气。 楼下传来脚步声,随后传来狗子的叫声,楚明秋看看外面的天色,天已经灰蒙蒙的了,现在已经是秋末,燕京的天黑得早。 果然楼下是狗子和虎子,小八水生上初中,离家要远些,学习也要紧张些,回来要晚点。 俩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却是楚明秋从楼上下来,狗子高兴的大声叫道:“哥,你知道吗,娟子他爸回来了!娟子他爸回来了!” 楚明秋稍稍楞了下,娟子的爸爸回来了,他禁不住问道:“好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才,我们在门口遇上的。”虎子在旁边补充:“穿得破破烂烂的,提着一个包。” 狗子奔到楚明秋身边,期待的看着他:“哥,我们去看看吧,娟子姐,肯定高兴坏了。” 楚明秋沉凝下摇摇头,狗子失望之极,楚明秋看着他说:“娟子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们一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现在不去打搅他们,等明天我们再去。” 吉吉从外面摇头晃尾的跑进来,亲热的贴着狗子的腿,吉吉瘦多了,粮食危机同样扩散到它身上,现在他的主食变成了杂粮,喜欢的猪骨头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了。 “狗剩,今年的右派摘帽不是早就回来了吗,她爸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该不是回来探亲的吧。”虎子忽然想起来了,有些纳闷的问道。 楚明秋也楞了下,他这才想起,给右派摘帽是在国庆前,自从去年建国十周年时给右派摘帽,现在形成惯例,在五一和十一时,都有一批右派摘帽,那些摘帽右派从外地回到燕京,娟子曾经盼了好久,希望她爸爸能回来,可最终还是只落下失望。 “可能是他们那通知晚了。”楚明秋说,虎子想了下也点点头。 狗子有点不高兴,连围着他转的吉吉也不理会,作作业也不安心,时不时可怜兮兮的看楚明秋一眼,楚明秋却不理他,自己拿了在那看,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狗子肯定要找机会溜走,跑到娟子家去,所以干脆便在这看书。 吉吉讨好了一阵,没有任何收获,便又跑到楚明秋这来,楚明秋让它坐在那,不准乱动,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狗子偶尔发出不耐的声音。 楚明秋的注意力渐渐沉入书中,这是楚子衿给他规定的日本现代文学作品选,楚子衿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这两年大量日本民间团体来华访问,每次都受到中央高层领导接见,在华的日本侨民生活环境因此获得极大改变,楚子衿又是这些侨民中较为瞩目的一个,她还被吸纳入中日民间交流协会。 楚子衿处境的改变也影响到楚明篁,楚明篁在今年五月摘帽,华清大学又允许他进入实验室,只是还没同意他重新登上讲台。 “狗剩!狗剩!”楼外传来娟子的叫声,狗子腾地从跳起来,几步便跑去打开门,差点和正要推门进来的娟子撞在一起。 “娟子姐。”狗子刚叫一声,娟子便快步冲过去,他只好跟在娟子身后。 “娟子,怎么啦?”楚明秋略微有些奇怪,娟子急匆匆的过来抓住他便要往外走,楚明秋连忙挣脱:“娟子,娟子,先别急,先别急,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娟子喘几口气,依旧很是急迫的说:“我爸爸回来了,他摘帽了,可,…。,可,他浮肿了,已经到这了,你快去看看。” 娟子用手在肚子上比划着,楚明秋微微皱眉,浮肿到肚子了,这可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这楚家胡同有很多人都浮肿了,特别是成年人,好些父母为了孩子,将粮食让给孩子,自己少吃或吃代食品,严重的营养不足导致大量浮肿病。 楚明秋开始还想搞个方子,也不是为了救斯民于水火,这病主要是营养不足,只要有粮食,无药自医,他主要是想试试自己的医术,学了这么久的医,还没正式开过药方。 在中医院随高庆看病已经一年了,高庆同样只准他摸脉不准开方。高庆同样是燕京名医,名气比六爷还大,可高庆心里清楚,六爷的医术不在他之下。高庆也清楚楚家培养大夫的程序,更重要的是,他非常认可这个程序。 楚明秋弄了个消肿的方子,给六爷看了看,六爷看后很是不屑,楚明秋用了虫草等一些名贵药材,要是有钱买这样的药材,还会得浮肿吗?楚明秋惭愧的将方子撕了。 娟子知道他会看病,也知道他在研究过药方,所以才急急忙忙跑来。楚明秋沉凝下,还是决定跟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