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四岁,读初二。” “我藏着几本校园言情小说,在床上偷偷的看。在我去上学的时候,我爸乱翻我的东西,发现那几本小说,他很生气,把我的书拿去扔了。” “随后,他又偷偷翻看了我的日记,等我放学回来,就开始训斥我。” “可我比他更生气,问他: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乱动我的东西?” “我爸说:哪里有什么你的东西,你的东西都是拿我的钱买的,你买的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平时给钱给你,你就花来买这些?” “他开始长篇大论,把我从头到脚训斥一顿,批的体无完肤。” “我很生气,听不进去。我觉得是他不对,他不能乱动我的私人物品。” “于是我反驳他几句,他听了更大发雷霆,又威胁着要把我最爱的布娃娃扔到垃圾桶。” “我大声骂他:凭什么,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我爸冷笑讥讽我,他说:是你的?这个家有什么东西是你的?哪样东西不是爸爸买给你的?哪样东西不是用我的钱买的?” “我哭着说:可你买给我的,你给了我,就是我的。还有,明明你乱翻我的日记,乱扔我的书,是你的不对。” “我爸再冷笑,他说:你吃我的,穿我的,还敢跟我顶嘴?布娃娃是我拿钱买的,我能给你,我就能扔掉。” “我很生气,大声说:好,用你钱买的就是你的,我还给你,我才不稀罕,我不要了。” “我流着泪,带着恨,亲手把最喜欢的布娃娃扔到垃圾桶。” “我爸却冷笑着说:除了布娃娃,你最喜欢的那几件裙子,也是爸爸买给你的,你要是不听话,通通都给爸爸拿回来!” “我听了,哭着从衣柜里翻出几件我认为最喜欢的衣服,说:是这几件吗?我还给你,我不要你的东西,全都还给你!” “我把衣服扔到地上,我爸说:你长本事了,你是我养的,你每天吃我的喝我的,你不听教,你翅膀硬了,有本事以后别吃我的饭,别喝家里的水。” “我哭着发狠:好,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就饿死,不再吃你的饭,不再花你的钱,不用你养我!” “我爸怒极而笑:行,既然你那么嘴硬,房子也是我拿钱买的,你不要住了,给我滚出去,到街头乞讨吧!” “这一次,我一听顿时就慌了,哭了,却咬牙倔强说:不,这是我的家……” 我心里想:你是我爸,这里是我家啊,你要赶我走? 想抛弃布娃娃一样,把我扔掉? 把我跟垃圾一样扔掉,让我做没人养的孩子? “可我爸说:这不是你家,你不听我话,我跟养白眼狼有什么区别?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房子也是我的,你不听教就滚出去。” “也许,我爸就想让我低头,让一个孩子服软,维持他的父权,这就是他对我的教育。” “他对我的教育就是:我什么都没有,而他给了我一切,我必须听他的话。” “可我不能接受这样威迫性的教育,我赌气的开了门,站到门外去,跟我爸说:我不住你的房子!” “其实,他想我服软,我又何尝不想他能好好的和气的跟我说一句话,用爱来教育我。” “哪个孩子不想依靠在爸爸的怀里,感受如山般温暖的保护自己的父爱?” “可是,我的爸爸没有,他看我站在门外赌气,再次冷笑了:好,有本事你就离家出走,以后都不要回来,我省点米饭养条狗还能看门,我养你有什么用。” “他一点都没有挽留我的意思,就像一个大孩子跟一个小孩子赌气。可他是父亲,他生养我,他拥有一切,而我只是一无所有的弱者,当我离开了他,我无所依靠。所以他企图用物质来镇压我,用强权来逼我低头,服软,认清现实,什么叫父亲!” “看着他持财轻蔑的眼光,似乎料定我会像以往一样,乖乖服软。可我心哭的滴血,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全是血色。” “他想错了,我依旧不服软,我恨恨的说: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赌气装作转身要走。” “可我爸忽然喊住我,我以为他要退让了。” “没想到,他面无表情说:好,那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畜生,你要走就以后都别回来了。还有,你要走,不要带走我的东西,你身上的衣服是我给钱买的,你有本事也脱了,光溜溜睡大街去。” “我彻底难堪住了,没有了父爱,我的世界孤独而没有安全感,身上的衣服对女孩子来说,是最后的遮羞布。” “我似乎,终于体悟到父亲要告诉我,要“教育”我的是什么,他要教育我的是:我离开他,就活不了,身上一切都是他给的,不听话,他就会要回这一切。” “所以,我要屈服,听管教?” “不!” “我疯狂大叫着,我愤怒,我不甘,我哭的死去活来,哭的绝望,可我还是不屈服!” “我狠狠的把最后的遮羞布都脱下来。” “我把衣服脱下来,我脱的精光,站在门口外,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恨恨的看着他。” “你给我的,我都还给你!” “我把一切都还给你!” “你满意了没有!” “我脱衣服的举动,彻底惹怒他了,他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狠狠的关上门,把我关在门外。” “我在寒冷的夜晚,赤裸的站在自家门前,看着温暖的家,看着温暖的灯光,心中却无比的绝望。” “我把一切都还给他了。” “我努力在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我自己的,我要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他,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没有。” “我一无所有。” “我甚至绝望的发现,连自己的身体都是爸爸给的。我真的无法摆脱他?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他能收走我的一切,让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我?” “甚至连我自己从头到脚也只是他的私人财产?” “布娃娃,衣服,零食,温暖的房子,都是他的。” “就连我的身体,连我这个人都是他生养的。” “那时候,我甚至想起那个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哪吒,我也恨不得把血、肉、骨,一刀刀刮下来,一寸寸割掉,把他给我的血肉通通交还给他。” …… 故事很长,很遥远。 在那个晚上,莫小小被关在门外,看着曾经熟悉而温暖的家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面对着那座房子,一步步后退,让黑暗吞噬自己,让那座房子沉入夜色中。 她孤零零的离开,她赤裸着身体,一丝不挂游走在大街上。 像个游魂野鬼,让黑暗的世界无情的吞噬她;让冰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冷僵她不着一缕的身体;让路过的人们,带着异样的目光,肆意冰冷的打量她,污言秽语戏笑调骂,而她从头到脚无所隐藏。 她只能无助的遮掩身上羞耻的地方,害怕的低着头,忍受着刀子般割心的目光,如同行尸走肉般,迷茫的飘荡在这个落后的城市。 她漫无目的,潜意识的往人少的地方去,往偏僻的地方去,往山林跑去,往渺无人烟的地方……然后悄然死去。 可是,世界不存在那样的地方,黑暗的夜路尽头,是偏僻荒凉的城区,然后她遭遇到一群混混。 一群染着头发的不良青年,当看到一个年幼的女孩子赤身裸体游荡在偏僻荒凉的街头,那群青年的眼睛发出青色的光,那种目光,莫小小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目光在黑夜中泛着青幽,贪婪,淫邪。 她形同一个羔羊独自闯入狼领,两方齐齐停顿下来,狼群察觉落单的羔羊,羔羊发现贪婪狩猎的群狼。 顷刻,那一群混混淫笑着朝她扑过来! 莫小小吓坏了,转身逃跑,没命的逃,吓得嗷啕大哭,撕心裂肺的挣扎逃跑。 那是毕生难忘的噩梦。 她只知道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逃窜,一群疯狂的魔鬼淫荡笑着追在她后背,那笑声如妖魔鬼怪,那笑声让人头皮发麻,那笑声让她的心脏骤然绷紧,如同被一拳攥紧,捏爆! 她跑。 她使劲跑。 她发疯了的跑。 她拼尽全力去逃跑。 在黑暗的世界逃窜着,摔倒一次又一次,衣不蔽体的赤裸身体被摔得血肉模糊。 可她不心痛,因为这具身体是父亲给她的,是爸爸的“财物”,摔烂最好。 摔的越伤越烂,损坏爸爸的“财物”,她就越觉得心里畅快。 心里有种疯狂报复的畅快。 但是,她不敢停顿,摔倒在地上,伤的是肉体,被身后那群魔鬼追上,伤的是灵魂。 如噩梦般的跑了一个晚上,终于摆脱身后的魔音,莫小小一头扎在地上,昏迷过去。 她在无意识的逃跑中,不知不觉还是往家的方向跑去,最后昏迷在家门口路边的杂草丛。 第二天,爸爸在路边杂草丛里找到她,看到遍体鳞伤的女儿,父亲皱着眉扔了一套衣服过来,责骂着为什么不在门口蹲着,要乱跑,要离开家。 父亲一边叱骂,一边带着她回家,却丝毫不问这一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需问,因为,不听话父母话的孩子,死了也活该。 第三天,莫小小穿上最喜欢的衣服,带上属于爸爸的钱。 对,属于爸爸的钱,她偷的爸爸的钱,同时,偷走这具属于爸爸的,女儿的躯体,装载着剧变的灵魂,沉默的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 她初中辍学跑出来,跑了很远很远,四处打工赚钱,四处坑蒙拐骗,四处借钱乱花,随便花,只要她看上的,她就要得到。 因为她有钱,她要用钱买下这个世界,买下这个物质的世界。 她贪钱,她不劳而获。 她拜金,她爱慕虚荣,为了钱她愿意糟蹋自己。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属于自己,那就用钱买下它。 花钱买下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