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昂的话,此前便已知陈昂心意的陈横江与陈横澧、陈学义,此时只是摇头叹息,心中说不出的惋惜与不舍,偏偏他们又都深知陈昂是个脾气极硬、又极有主见的,一旦他拿定了主意,即便是陈横江都休想能说动他。 而其他众人,包括王子服、姜奎、以及其他众多的陈氏族中宿老却是无不大惊失色。 拒绝青岚宗的主动邀请?六少爷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那可是青岚宗啊!大鲁王朝的第一宗门啊! 吃惊之后,众人中聪敏如王子服者,却是很快就从陈昂的话里咂摸出一丝别样的味道来:陈昂直接拒绝了对方的诚意邀请,放着青岚宗都不去,莫非他是打定主意并不愿意去加入其它宗门了? 如果是这样,那倒也是情理之中了。 所谓约定俗成就是这样,几千年来,只要加入过其他宗门的人,除非是被师门主动开革,否则便永远都是宗门的一份子,只要师门有所召唤,则必须无条件的赴师门之所难,当然,反过来来说,对于自己门下走出去的弟子,宗门那边也总是乐意于提供很多力所能及的优势资源来帮助该弟子,让该弟子比其他人具备更多的优势,以便成就一番事业,而该弟子一旦事业有成,自然也会感念师门恩德,侍奉师门越发尽心尽力,如此这般,师门和弟子相互扶助,遂能成就大鲁王朝众多宗门之大。 可以说,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能与一个强大的宗门互为表里、结为奥援,都是他们巴不得的,甚至于对于很多小的家族、世家来说,他们宁可丧失一部分独立性,也更愿意在身后打上一层“某某宗下弟子之家门”的烙印。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样一来虽然已经在事实上等于从属于某强大宗门,但事实上,在宗门的庇佑之下,他们的自由度还是很大的,而如果这个宗门还是如青岚宗这样的超级大宗门,那么对于这个家族来说,就更是一种足以横行一方的绝大凭恃了。 而事实上,在刚才得知陈昂被邀请加入青岚宗时,陈氏家族内的绝大部分人,包括陈横澧和陈学义在内,对于陈昂拜入青岚宗门下之后所能给陈氏家族带来的这些便利与优势,也都是非常向往的。 但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是根本就不屑于受制于任何人、任何势力的。 他们宁可自己在这世上艰难的存活,宁可在修炼之途上历尽艰险,却也绝不愿意让自己从属于其他宗门。 对他们来说,不自由,毋宁死。 只是此前大家都不曾想到,陈昂居然也是这样的一种想法。 过了没多大会儿,即便是反应稍慢的人也开始渐渐回悟过来,于是,虎啸堂内便再次响起了众人乱纷纷的议论声。 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之中,姜奎与王子服是身份自外,对于这种事情不便插话,而族内众老则是纷纷目视陈横江,等着他出来开口说话,见陈横江不动不说话,就又看向陈横澧与陈学义两位族中长老,但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三个人却出奇的纷纷沉默着,谁都没有站出来说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陈昂刚说完了硬邦邦的拒绝,却又突然扭头看向面色尴尬的高杞越,笑着举起酒杯,道:“高杞兄,承蒙你看重,这般恩厚于我,我心中也是感动不已,只是关于我自己的未来,我早就已经有了计划,所以,还望见谅!” 高杞越闻言苦笑,道:“你就这么决定了?不再考虑考虑?” 陈昂闻言洒然道:“并非我对高杞兄你的提议不感兴趣,只是对我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而这件事,是我熟思已久的,并非一时的草率决定。” 高杞越闻言点点头,说释然吧,内心深处却还是不免要有些说不出的挫败与不甘,不过这时候他还是举起酒杯来,隔着姜瑜跟陈昂碰了一下,苦笑道:“也罢,人各有志啊,来,咱们干一杯,无论如何,你我相识一场,终归还是好朋友,更何况,我还欠你一条命呢!将来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到国都来寻我,我必全力相助!” 陈昂闻言一笑,诚恳地道:“一言为定!” 说罢,他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清辉徐洒。 夜已经很深了,天地之间万籁俱寂,只偶尔能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熟睡的鼾声。 公羊素坐在自己所住那座小院正房的屋檐上,夜那么深了,她却殊无睡意,此时只是双手支颐,痴痴地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口中时不时地呢喃几句,却又声音极小,琐碎难闻。 若近前去看才能发现,她那张原本清纯可爱的小脸儿上,此刻却是凭添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愁容。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突然惊觉,扭头看时,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竟是坐到了自己身边。 他手里还抱着个酒葫芦,却是并不看自己,只是道:“大半夜的不睡,跑到屋顶上来吹什么妖风?” 公羊素闻言撅起嘴儿,不说话。 顿了顿,戴小楼扭头看着她,师徒两个对视片刻,公羊素突然扭开头去,仍旧撅着嘴儿,道:“不告诉你。” 戴小楼闻言不屑地撇撇嘴,嘲讽道:“你以为别人都是聋子呢?要不是你在这里嘟嘟囔囔说什么陈啊什么昂的,你师父我现在我还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被你吵醒了不说,居然还冲师傅摆脸色!” 公羊素闻言娇娇地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她知道师傅的耳朵好使,只是却没想到自己坐在这边用那么小的声音嘟囔了几句,他隔了几个院子都能听见,听到他说“什么陈啊什么昂的”,就觉微微有些羞赧,却又否认不得,当即便反唇相讥,道:“贼耳朵,就是听人家悄悄话听得灵,平常喊你起来炼丹,你就总也听不见,还师傅呢……” 戴小楼闻言挑挑眉毛,没说话,拿起酒葫芦来灌了一大口,然后拿胳膊肘碰碰自己徒弟,把酒葫芦递给她。 公羊素扭头看见酒葫芦,下意识的就皱皱眉头,摇头,不接。 戴小楼又碰碰她,再次把酒葫芦递过去,道:“喝口酒,很舒服的,虽然喝的时候未必舒服,但喝完了就舒服了!” 公羊素闻言先是狐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把酒葫芦接过来,仰起头,喝了一口,随后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时间小脸儿都给咳嗽得通红。 她要把酒葫芦递给戴小楼,戴小楼却又推回去,道:“喝得太少,再喝一口,就不辣了!” 公羊素闻言将信将疑,忍下咳嗽,又举起酒葫芦。 戴小楼看着她,道:“闭上眼睛,灌一大口,赶紧咽下去!” 刚才那一小口到了嘴里,辣的公羊素几乎不能忍受,因此大半都被她给吐了出来,是以并没有品尝出酒到底是什么滋味,此时闻言,下意识的便捧起酒葫芦,一仰脖,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下去。 然后,她立刻便更加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戴小楼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夜里,公羊素的咳嗽声和他的大笑声一起都传出去好远。只不过这附近的一片宅子早都被戴小楼给买下来了,住的都是他的奴仆和使佣,因此即便有人被吵醒,听到这对声音,也绝对不会敢于过来问罪。 公羊素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一甩手把酒葫芦丢回戴小楼怀里,嘴儿撅起来,委屈得紧,“师傅骗人!” 戴小楼闻言却是丝毫都没有身为师长的愧疚感,只是得意地笑笑,道:“你什么时候见你师傅不骗人的?跟我学了那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容易上当,笨!” 于是公羊素娇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只是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觉得有点晕乎乎的,那感觉,舒服极了,似乎自己正飘在云彩里一般。 戴小楼又灌了一口酒下肚,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徒弟娇嫩的脸蛋儿上腾起了两朵红晕,便笑了笑,声调突然低了好多,道:“人生最苦,莫过一个情字啊!” 这话叫公羊素有点不太听得懂,或者说,她只是能朦朦胧胧地感受到那么一些意思,这内中的深刻感喟,却是全然不知不解。当下便只是斜睨着眼儿看着自己师傅,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戴小楼又喝了一口酒,扭过头来,却是冷不防地突然道:“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那边帮你杀了他,如何?” 公羊素闻言一惊,有着片刻的茫然——她还在酒劲里迷糊着、舒服着呢,却被这句话给吓醒了。愣了一下,她差点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杀了他?” 戴小楼闻言挑挑眉毛,道:“你别看他现在实力不凡了,今天下午他过来,据我看,这小子已经不知不觉的突破了第七重内势境界了吧?但是只要你师傅我想杀他,就算是加上他老子一块儿,师傅也可以给你保证,绝对不超过三招!如何?” 公羊素闻言赶紧摆手,“才不要!你说什么胡话呢,他也是你的徒弟呢!” 戴小楼闻言一哂,道:“他算个狗屁的徒弟,我的徒弟只有你一个,他充其量算是记名的!再说了,你的天赋,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如果杀了他就能让你从此斩断情网,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师傅绝对不会吝于出手,更不会手软的!” 公羊素闻言不说话了,当下只是撅着嘴儿瞪着他,一直瞪。 戴小楼撇撇嘴,也懒得说话了。 过了好大一会子,公羊素才又重新扭回头去看着天上的一轮清月,幽幽地问:“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到我已经追不上了。师傅,你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了,他还会喜欢我吗?” 戴小楼闻言先是蹙眉,随后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徒弟的侧脸。良久之后,他道:“要是担心这个,那就别偷懒,别总惦记着馋嘴,别怕苦,别怕累,别嫌烦,认认真真地跟着师傅学!追上他,超过他,踩死他!” 公羊素闻言扭头看着他,问:“要是我听师傅的话,不偷懒,不馋嘴,不怕苦,不怕累,不嫌烦,我能追上他吗?” 戴小楼闻言先是安静地看着她,然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半轮明月,他傲然道:“我的徒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又岂能比不过陈昂那种臭小子!” 公羊素闻言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信。不过很快,她还是点了点头,小脸蛋儿上有着前所未见的决绝与认真,道:“那好,从明天起,我认真地跟着师傅学习!” 顿了顿,她扭头看着那半轮圆月,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被他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