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漫无目的地走在荒芜的海滩上。 本来计划是要在那里过夜的,但阿夜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就连反驳苏琪琪,阿夜都没有做到。 ——我的意思是说像是孟夏这样的女神,我是不敢喜欢的 连自己说出的话,都变得像是讽刺一样。 阿夜“啪”地一声倒在海滩上,望着阴暗的夜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粗糙的泥沙沾到皮肤上,带来不太愉悦的触感。 本应有闪烁的群星的天空,却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阿夜又想起在那个初夏的风里飞也似地奔跑的少年少女,一副十万火急地样子穿过洒落着斑驳光影的林荫大道。 那时的阳光澄澈而迷人,空中飘舞着法国梧桐的落叶跟轻飘飘的木棉种子,宛若少女随意编织的梦幻。 可是路却渐渐到了尽头,时光从两人指间的间隙流过,任少年少女跑得再快也抓不住。 或许从一开始,一切就都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阿夜伸出手去,却只能够在中途放下。 阿夜渐渐觉得有点冷了,想喝一杯热拿铁来暖暖身体。 于是阿夜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子,沿着海滩边的小路走去。 然而,阿夜居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钟楚口中的“红磨坊”酒吧。 酒吧的布置好像很用心,跟阿夜印象中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原木的地板和桌椅都带了点污垢,却反而在昏黄的灯光下发出柔和动人的微弱光泽。 看客们大多都很安静,调酒师的动作也娴熟而优雅,仿佛在共同品味着什么。 吧台的旁边是个小小的舞台,一个衣着素雅的少女抱着吉他边弹边唱。 “请问要些什么?” 穿着礼服的调酒师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阿夜看着一大堆陌生的酒名两眼发昏: “我对酒不太了解……不要太烈的,又稍微能让人暖和点的就好。” “好的,请交给我。” 调酒师洒然一笑,在一旁娴熟地开始摆弄起调酒器具。 阿夜对于调酒没有任何研究,很快将目光移开。 这时候他才发现,孟夏跟钟楚他们也转场到了这里。 遗憾的是,似乎只有苏琪琪注意到了阿夜的出现,还被狠狠地瞪了一下。 “也不是我想找到这里啊。” 阿夜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已经被摆在阿夜面前了,玫瑰般艳红的液体上点缀着红青两色的浆果跟深绿色的吸管。 阿夜舀起浆果放进口中,一股酒精味夹杂在香味里扑鼻而来。 “用朗姆酒煮过的,味道怎么样?” 阿夜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夜这时候才发现,酒吧里的人们的目光,都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调酒师背后的某个少女以极为喧宾夺主的方式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本人却仿佛毫无自觉。 不久前坐在酒店窗台的少女,正穿着夏日祭典用的浅橙色日本浴衣(和服的另一种,多在祭典时穿着,相对来说穿着简单而轻便。)坐在舞台边上。 乌黑的长发被盘成发髻堆起,露出少女白皙如玉的后颈,看得周围的少年们一阵脸红。 和服少女的目光百聊无赖地在酒吧里游移着,不时无趣地咂咂嘴。但是就连这个无心的动作,都显得异常可爱。 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夜脑海中浮现一个巨大的问号? 而且还穿得那么显眼,一旦被钟楚盯上就麻烦了。 不过对方好像完全没当回事,颇具闲情雅致地翻阅着手中的旧书。 发现阿夜之后,和服少女的眼中露出了恶作剧的光芒,“啪”地一声合起旧书朝着这边走来。 “哟,胆小鬼。” 和服少女故意凑近阿夜,目光自上而下射来。 不知本人有没有察觉到,浴衣远比振袖更加单薄,更加能够勾勒出少女的身躯窈窕的曲线,以至于阿夜都不知道将眼睛往哪里放好。 “干、干什么?不是说我很无聊吗?不管不就好了?” “打发时间而已。这样过来搭讪的人会少一点。” 少女在对面坐下,继续翻着手上的书。 原来自己就是个挡箭牌啊,阿夜的心里微微沉了下去。 阿夜瞟了一眼孟夏那边,好像在玩摇骰子的样子,几个人不停的左右摇晃着倒扣的木杯,然后微微抬起杯子看里面的点数大小。 幸好没有注意到这边。 “酒精的含量好像还是高了点。” 阿夜自言自语道。 “连酒都没有喝过?” 少女的眼神略微失去兴趣。 “才没有。但你指望一个普通高中生在成年之前喝过多少酒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平常外出都是喝拿铁的。” “循规蹈矩到无聊的家伙。难怪最后也选了个循规蹈矩的选项。” “要你管。” 阿夜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咲夜。 “那家伙也不算很漂亮啊,为了她放弃菲尔特值得吗?” 咲夜瞟了一眼孟夏。 “你怎么知道?” “笨蛋。女生对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再加上你这么好懂的人。” “…………” 阿夜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才好,一时之间沉默了下去。 “不过你也真是够怂的。都已经放弃了一个选项了,另一个选项也不努力抓住。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真是让人都不想看下去了。” 少女幽幽地道: “如果真的想去对抗些什么的话,至少握紧你的拳头啊。” 宛若被一剑穿心般,阿夜在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猛地咬紧牙关,拳头握得硬如铁石。 “好气势。希望关键时刻你也有这种气魄。” 少女笑了笑,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旧书。 阿夜扫了一眼封面,发现那里用古假名写着《御伽草子·拾遗》。(注:古假名,即古代的日本文字,跟现在的平假名、片假名的用法有所区别) “《御伽草子》?你对以前的故事感兴趣?” 御伽,意为神话国度。 草子,意为故事。 翻译成中文,即类似于《神魔志异》。或者说是日文版的《聊斋志异》。(注:御伽草子中记载的大多是平安时代中后期的故事,此处的《御伽草子·拾遗》一书为杜撰,并不存在) “上次跟你说过吧,我到这个滨海城市来,就是为了看到某个故事的结局。” 少女撩起耳边一缕长发,轻轻散落在耳后。 “什么故事?” 和服少女停下翻动书页的手,回答道: “一只狐狸跟一个武士的故事。据说在源平合战末期的时候,有一个源氏的武将在筑波山下救下了一只垂死的狐狸。 狐狸出现在武士面前时浑身都有严重的烧伤。武士看到心生怜悯,并没有用自己黑红的长刀斩下狐狸的头颅。尽管饥饿,他却不忍对狐狸下手,于是采来草药野果,为狐狸充饥疗伤。同时带领着自己的小队在诺大的山野间东躲西藏,避开平氏军队的地毯式搜索。” 源平合战。 阿夜在某度跟维基上看到过这个词条。 盛极一时的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势力兴起,彼此之间互相征战,皇权没落。 诸多英雄人物在这一时刻宛若新星冉冉升起,譬如那位名震寰宇的源义经。 但是这个故事,阿夜却未曾听闻。 正史上似乎也不曾有过这场战役。 孟夏那边好像还在玩摇骰子,运气不好的孟夏喝得开始脸红了的样子。 还是认真听吧。阿夜回过神来。 和服少女继续讲后续的故事: “狐狸伤好了之后,居然化为一个美丽的少女,用炽热的天火帮助武士在平氏军队中杀出一条血路。 此后十数年,狐狸随着武士东征西讨,助他度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劫难。 有武士那柄黑红的长刀出现的地方,总会出现一个令万物都黯然失色的女子。 但是……” “但是?” “但是后来,狐狸爱上了武士。” 和服少女的眼神一凛: “那是绝对,不能够做的事情。” 转瞬之间却又变得温和而忧郁: “可是啊,很多时候,人越是被阻碍,就越是想要越过那道禁忌的界限。即使最后只能够葬身于不见天日的深渊。 听过阳成院的这首和歌吗?” 少女轻轻地唱了起来,声音消散在迷离的光影之中: “筑波岭の,みねより落つる,みなの川。恋ぞつもりて,ふちとなりぬる。 (译:筑波峰下水,交融似银龙。多少相思情,投身巨渊中)” “阳成院,就是日本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暴君吗?” 在阿夜的认知中,阳成院应该是个人见人憎的人。 身为一代天皇不仅无所作为,还任意杀害身边的亲信。在被当时的摄政大臣废黜之后尚且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据说还曾让人把妇女的衣服扒光,用琴弦绑起来,扔到水池里面,看她挣扎着死去。 少女点点头: “对啊,就像是阳成院的恋情从来不被看好一样,那只狐狸的恋情也从来没有被祝福过,在前面等着她的,全都是诅咒。 最后深藏在他们心里的思慕,都只能够葬身于深深的渊流之中。” 阿夜悚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好好一首恋歌,居然也能够这么解读。” 和歌的本意是以渊流的深比喻恋情的深,但少女却从中引申出了“埋藏”和“葬身”的意思,令人胆寒又叹息。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女笑了笑: “后续就留到下次吧。表演要开始了。”